作者:liy离
余寂时的目光缓慢地从他的手移动到他的脸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稍显沧桑,他站在台阶上,此时面无表情,眼神没有聚焦,虚虚望向远处,不知道方才有没有在听他们讲话。
余寂时轻垂了垂眼皮,神色寡淡,似乎是随口发问:“高先生有什么心事吗?”
“啊?”高迎晨眼神瞬间收回,侧头看向余寂时,见他漆黑深邃的目光正一刻不移地凝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弯唇嘴笑了,抬手摸了摸黑发,回应道,“没有,刚刚走了个神,有什么事吗警官?”
余寂时眸光微动,伴随着唇角淡薄的弧度,目光也显得有几分温度,见他毫不躲闪地直视自己的目光,便暂退一步,没有急于追问,而是问他:“我们方才在想接下来往哪儿去,高先生您觉得呢?”
高迎晨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程迩看过去,见他漠然盯着自己,脸颊发红,略显紧张地问道:“程警官,您几位具体想做什么呢?我这嘴笨脑子也不进东西,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
“不用明白,您尽管带我们在村里随处转转就好。”程迩薄红的唇轻轻一挑,轻飘飘的语气,令人琢磨不透其中的含义。
高迎晨连忙堆起笑容应下:“好,好嘞。”
从村委会大院走出去,高迎晨带着特案组一行人沿着主路向前走。
沿主路周围都是一些乡村特色的店铺。店面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店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农产品、工艺品,还有具有少数民族风格的装饰品和服饰。
余寂时顺着街道向远处望去,各家店面装饰得都各具特色,强烈的色彩相互碰撞,不难窥见平日里的繁荣和热闹。
可惜如今骤雨初歇,柏油路上遍处水坑,被大伞遮挡在下面的店铺展示区都被雨水淹了,又加上闭村停业,整条道路上几乎没有人影,莫名有几分凄清和寂寥。
偶尔见得几个小孩在踩水坑嬉戏,穿着皮鞋一脚跳进水坑,哗啦啦溅出的水花高过膝盖,裤子都湿了大半。
一个小男孩被追逐着撞上了高迎晨。
高迎晨将小男孩迎了满怀,脸上露出温柔又无奈的笑容,蹲下身,眼尾细纹满眼开来,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发顶,语气含笑:“地上都是水坑,路滑,你们玩的时候当心点,别摔着。”
小男孩十分乖巧,笑容灿烂,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朝着高迎晨重重点了点头,脆生生应声:“我们知道了高老师!”
特案组几人随之驻足。
覃析看着被三个小孩团团围住的男人,下意识呢喃了声:“高老师?”
高迎晨回过神来,抬眸望了望亲自,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等他们跑开,才扶着腰站起身来,笑容里夹杂着几分羞涩:“这边几个村中间有个乡村学校,我是学校的语文老师。”
顿了顿,他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解释道:“我舅舅这不去了市里吗?这两天赶上周六日,我也正好放假,他就托我来招待一下各位警官的。”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前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墙皮半是褪色半是脱落,被雨水浸湿,临近地面的位置覆盖着一层深绿色的苔藓。
村里多是地形雨,无论是围墙还是房屋建筑,都被雨水侵蚀,显得更加古旧,湿润的空气中裹挟着泥土的气息,还有木头发霉的气味。
几人刚欲转身原路返回,一股刺鼻的艾草气味就扑面而来。
余寂时四处望望,就看到左侧的房屋院里,排排密集的竹篱笆中,隐约有青烟袅袅升起,犹如一条白色丝绸,尾端散开,化作千丝万缕飘散到四处。
艾草的气味本身并不刺鼻,甚至苦涩中含着一丝清甜,可大量焚烧堆积起来,就显得异常浓烈难闻。
余寂时微微蹙眉,下意识抬眸看向程迩,两人的目光默契地相遇。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走近这户人家,看到生了锈的铁门边,挂着两捆新鲜的艾草叶,而铁门两侧的中央,挂着驱邪符。
黄纸为底,朱砂为墨,图案繁复,不知何名的神兽盘旋其上,姿态古怪,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在洪波市这边,艾草焚烧一般都用来辟邪,又加上这驱鬼符,不知道这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对鬼神防上加防。
程迩没有贸然敲门,而是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高迎晨,言简意赅询问:“高先生,这户人家你有了解吗?”
高迎晨被这刺鼻的气味熏得眉头紧皱,脸色苍白,轻微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迎着几人严肃的视线,尴尬地摸了摸眉心,略含歉意地说:“抱歉啊,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我也不是在村委会工作的。”
整个菜秧子村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由主路隔开,几百户人家,就算是村委会里负责户籍工作的村干部,都不太可能记清每家每户的情况,何况是高迎晨一个乡村教师?
也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他了,程迩便没再说什么,跟身旁的余寂时对了个眼神,就抬起手腕,抬起门锁轻轻晃了晃。
铁锁和铁门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斑斑锈迹令声音有些闷,却也足够清晰。
不知隔了多久,就在余寂时都已经走到长篱前,扶住墙头准备翻上去瞧瞧院里有没有人时,门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小缝隙。
一个素面朝天、脸色憔悴的妇人从门内稍稍探出头来。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她骨瘦如柴,面色饥黄,脸颊还被浓烟熏得有些发黑,身上穿着一身粗布裙子,一头黑发粗糙发柴,用木簪子盘在脑后。
她嘴唇泛白,颤了颤,半晌都没有开口,一对绣眉颦颦蹙起,把门又拉开了些,声音细如蚊蝇:“请问……有、有什么事吗……”
见女人神色畏惧,怯怯地颤抖,钟怀林眉目舒展,露出安慰的神色,手掌轻轻抵住门框,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别怕,我们是从市里来办案的警察。”
那妇人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眶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像是用尽浑身力气,砰的一声把门撞上。
幸亏钟怀林反应敏锐,迅速收回了收,才没被门夹到。
特案组一行人面面相觑。
钟怀林捏着眉心,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是他太凶了吗,居然把人吓哭了?
第94章
沉默几秒钟后,钟怀林抬眸看向程迩,颇有些无奈地询问,眼神中多少夹杂了几分不可置信:“程队,我?”
余寂时看着面前被紧紧锁着的铁门,黄纸辟邪符被山间的凉风掀起边边角角,方才那名妇女恐惧无措的神情在脑海中再度闪过,他眸光微微发黯。
“不是你的问题。”程迩抬起手腕,手指弯曲,坚硬的指骨抵在额头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转过身背对着铁门,“往回走吧,回村委会大院。”
几人几乎是原路返回。此时已经九点钟,街道凄清落寞如初,偶有大门打开,从屋里泼出一盆水,哗啦啦一声砸在地上,往两侧的排水沟缓慢流淌。
见身边人的注意力被泼水的动作吸引,高迎晨弯唇轻笑一声,主动解释道:“咱们这边有泼水辟邪的习惯,凡是隔夜的水,都不能再用了,要泼洒在门前献给雨神,求得雨神的庇佑。”
对于这些迷信的民间习俗,余寂时稍微有所耳闻,在南陵这边,信奉各式各样的神,自然界所存在的,天地日月、风雨雷电,甚至是一草一木,皆是神灵。人死后有魂魄,能够化怨气为鬼,亦能释然投入轮回重生。
南陵这边信奉各种各样的鬼神,没见过神灵庇佑、恶鬼索命,更没见过人起死回生,倒是见过人装神弄鬼。
程迩轻笑,嗓音低沉而慵懒,嘲讽般轻掀唇角:“该来的都会来的,雨又能庇护谁?”
就像昨夜这场大雨,到底也没抹去什么、掩盖什么,只是默默洗涤了尘土飞扬的大地。
回到县委大院,还未进门,就能听闻到屋里隐约传出的吵闹声,钟怀林闻言不禁小跑两步,掀开门帘,就看到方才半死不活的两个男人此时一站一坐,相互指着对方的鼻子,又是一番唇枪齿战。
孙双全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顿,显然是心里窝火,此时一张脸涨得通红,不顾身上伤口的牵扯,一手扶着桌子,身体前探,用洪波市这边的方言破口大骂,哪怕余寂时都听不懂,却也能感受到他骂得有多脏。
孙龙跃自然也是好面子的,甭管他有没有冤枉孙双全,这人当着县委会其他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他就觉得面上无光,向来是喜欢用蛮力解决一切的他下意识就站起身准备动手。
然而还未等他靠近孙双全,就被身后的许琅扯住了后衣领,强行把他向后拖了半米。
钟怀林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耐心,剑眉紧蹙,眼神凌厉,抱臂站在两人之间,严厉训斥,字里行间都透着长辈的威严:“你们俩都冷静冷静,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别动不动就动手!”
孙双全胸脯剧烈起伏着,深吸一口气后,瘪了瘪嘴,那股痛意从脊椎骨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忍不住鼻子一酸,闷闷地扯着嗓子嚷道:“我压根就没跟别人说这事儿是你做的!鬼知道谣言怎么传出去的!老子是讨厌你是见不得你好,但也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
冷静下来的孙龙跃摸了摸自己的腰,垂下眼皮,小心翼翼地瞟了孙双全一眼,一时间也有些心虚,小声嘟囔道:“我也是喝大了......咱俩虽然这么多年都讨厌对方,也争过太多事儿,但谁不了解谁啊......”
两人都有理智在,自然也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说明白。
往往对手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之一,他们俩一方没有足够动机杀人报复,另一方也没有足够动机传播谣言,余寂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片刻,也愈发能确定猜测是正确的。
程迩扫了眼屋里的人,有两三个陌生面孔在,大抵就是村委会的工作人员,于是他朝着两人微微颔首,开口道:“他们俩这儿麻烦你们多盯着了,到时候各自送回家,别再让他们起争端了。”
两人闻言忙点头应下来。
言罢,程迩便给余寂时递了个眼神,两人一起从屋里走出来,紧跟着的还有高迎晨。
见高迎晨习惯性地搓了搓手,程迩目光寡淡,毫无感情地凝视着他,嗓音淡淡:“孙书记去市里办事,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高迎晨“唔”了声,思索片刻,便回答道:“舅舅昨天下午好像就开完会了?原本是昨天晚上就能回来,但是昨儿雨太大山路不好走就没回来。估计今天上午也就能到了。”
他话音一落,程迩手里的手机就响起一阵电话铃声。
他垂眸看了眼来电人,见是严承州,便朝着余寂时看过去,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等余寂时点了头,程迩就转身往大院外走,边走边点了接听。
严承州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传来,带着几急切:“小迩,你们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听出对方语气不对,程迩神色微凛,稳了稳心神,温声安慰:“严哥您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菜秧子村的村委书记孙润南,昨天晚上在盘山路上出车祸了,今早晨才被路过的行人发现,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但他已经……”严承州一口气说下来,语速很急,却吐字清晰,说到最后,抿唇顿住。
程迩心中一震,呼吸凝滞住。
严承州欲言又止,没有再往下说,但程迩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孙润南死了,在这个节点死了?
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转过身,凤眸微眯,目光透过大门,穿过院子,落在站在木阶上的高迎晨身上,漆黑的瞳眸中,酝酿出山雨欲来的阴沉。
余寂时见程迩脸色阴郁,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下了台阶迎了两步,见他疾步走来,一时间眉头紧蹙,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程迩冷冷暼了高迎晨一眼,见他茫然回视,轻抿薄唇,一时没有回答,轻攥住余寂时的手腕,把他拉进屋里。
“我们现在回局里一趟。”
见几人神色匆匆,高迎晨张了张嘴,半晌没有吐出半个字,只能望着几人的背影,一时间神色莫名。
和特案组几人相处这么一会儿,高迎晨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警惕,尤其是程迩,从始至终好似都没有信任过他。如今似乎是出了事,也是刻意避开了他。
程迩开了车,几乎是原路返回下山,路过一个下坡转弯处,就看见一辆报废的车横在上面,铁网制成的护栏被撞出一个凹陷的大坑,而汽车头部撞在另一侧的岩石山上。
轿车被警戒线围住,半个头都被撞扁,玻璃碎了一地,驾驶位的软座上黑红血迹早已被雨水冲散,看上去干净得不染一尘。
痕检的人正在做现场勘察,两辆警车正停在一侧,看上去都十分面生,大抵是从最近的分局调过来的警力。
程迩也把车靠边停下。
覃析已经在和分局的同事们打招呼。余寂时拉开车门,也逐渐靠近事故现场,观察整辆车被磕碰的位置。
汽车头部撞在岩石山上,撞落了一些碎石,砸在车蓬上,落了一地。除此之外,尾部撞在护栏上被蹭掉漆,而右侧,车窗尽碎,车壁上竟然也有一个凹陷的坑。
覃析手指细细摩挲着下巴,围着警戒线转了一圈,小声嘟囔着:“奇了怪了,这车到底是怎么撞的,居然撞成这样……”
程迩嗤笑一声,懒洋洋垂下眼帘,抬起手臂,轻轻搭在余寂时肩上,嗓音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辆车自己肯定不会撞成这样。”
余寂时微微一顿,看着眼前被磕碰得不成样子的车,脑海中莫名出现了撞车的画面。
这辆红色汽车被迫后倒撞上铁护栏,又在向斜上方缓慢移动时,被另一辆车撞上右侧,因为山路打滑被迫改变了方向,往左撞上了岩石山。
这山道其实并不窄,两辆大型汽车相向而行,都能留出一米多的空距。而哪怕昨夜下了暴雨,山路难行,这辆红色汽车也很难被撞成这样。
两辆车相撞发生车祸,如今只有一辆车停在现场,司机已经死亡,而另一辆车不知所踪,究竟是无意相撞肇事逃逸,还是有意而为故意杀人,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钟怀林把警戒线向下拨,蹲下身,眯着眼仔细观察车辆右侧壁被撞出的痕迹,沉默半晌后站起身,看向程迩,疑惑询问道:“有人故意撞上孙润南的车?”
程迩此时面无表情,没有作出否认,只是静静凝视着车窗,透过破碎的窗往里看,狭长的凤眸里,有一点微光细细碎碎地闪烁着。
钟怀林蹙眉,稍有些急切地追问:“你是觉得,孙润南是被人刻意报复了?”
“基本上是可以确定的。”程迩边说边抬起头看向路牌上的监控,尾端闪烁着红灯,显然是在运行着,“还要看一下监控录像再确认一下。”
钟怀林单手扶着腰,深吸一口气,一时间静默无言。
覃析从另一侧绕过来,眉头紧锁,眼神中是遮盖不住的焦急,略有些不安地问道:“他会和这案子有关系吗?”
程迩和余寂时对视一眼,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