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他嗓音愈轻,“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静默,只有电脑风扇运转的嗡嗡声在空气中回荡。
程迩稍稍停顿了一下,余光扫了眼同事们,最终将目光落在柏绎身上,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那一摞摞箱子:“你们挨个查看一下,柏绎你领着技术部尝试恢复照片中的马赛克,看看能否恢复出这个男人的脸。”
“明白!”柏绎立即挺直腰板,厚重眼镜后,一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
程迩微微颔首,转而看向余寂时时,眼神已经柔和许多,他不动声色地扣住对方冰凉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我陪你回去。”
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暖得让余寂时眼眶发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程迩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拉着余寂时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余寂时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小跑。程迩始终紧握着他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剧烈跳动。
他们穿过重重门禁,最终离开警局大门,直接上了车。
第250章
车门合上的声音沉闷而短促,程迩指尖在导航屏幕上轻点几下,路线规划完毕,引擎低鸣,车身便滑入夜色。
街道空荡得近乎诡异,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抽空了生气,夜色如墨,长街寂寥,雾气沉沉浮浮,将视野切割成模糊的碎片。
路灯的光晕在雾中晕染开来,昏黄一团一团,余寂时脊背绷得笔直,指节无意识地抵着车门,呼吸微滞。
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程迩刻意调出的舒缓音乐在流淌,音符轻缓,如细雪飘落,无声无息地消融,余寂时紧绷的神经被这绵长的旋律一点点抚平,竟不知不觉陷入浅眠。
再醒来时,车身已稳稳停泊在小区路边。
程迩侧身,指尖刚要落在他肩上,余寂时却先一步睁眼,睫毛轻颤,缓慢撑起身,两人距离骤然拉近,鼻尖几乎相擦,呼吸交缠,温热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揉成一团。
余寂时呼吸一滞,下意识偏过头,薄唇抿紧,视线短暂相交又迅速错开,像是被烫到一般。
他转头望向窗外,天色将明,西方天际晕开一缕极淡的霞光,如稀释的血色,新的一天已然来临,可杀戮仍未停歇。
他猛地推开车门,温热的风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扑面而来,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令人莫名心悸。
余寂时没有半分迟疑,与程迩对视一眼,两人便如从车中打开门,冲向单元楼。
石板路久无人踏足,青苔在潮湿的缝隙里蔓延,深绿的脉络丝丝缕缕侵入土壤,踩上去微微打滑。
他步伐极稳,几步跨过,推开单元门,熟悉的泥土味混着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电梯狭小,四四方方,金属壁泛着冷光,两人踏入,轿厢轻微震颤,随即稳稳上升。
站在门前,钥匙插入锁孔,金属咬合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余寂时手腕微转,门轴发出滞涩的吱呀声,一股陈旧的尘土味迎面扑来,带着一丝微苦的涩意。
程迩紧随其后踏入屋内,目光掠过四周,八十平米的屋子,格局方正,两室一厅,采光极佳。
此时晨光熹微,金线般的阳光穿透薄纱窗帘,斜斜铺洒在木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浮沉,金灿灿一片。
余寂时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卧室。推门而入,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
一张床,一张桌,再无多余陈设,桌角的花瓶里,干枯的花枝蜷曲成褐色的残骸,零落的花瓣早已风化,轻轻一碰便碎成齑粉,腐朽的气息在鼻尖缓慢地飘散。
床铺平整,被单没有一丝褶皱,像是被精心抚平过无数次,余寂时喉结滚动,指尖触上冰凉的床沿,缓缓俯身。
床底幽暗的缝隙里,一个蒙尘的纸箱静静蛰伏,他手臂肌肉绷紧,猛地一拽——
纸箱滑出的瞬间,积灰飞扬,土腥味扑面而来,余寂时猝不及防,呛得低咳两声,眼尾泛红。
身后蓦地伸来一双手,程迩的掌心稳稳扶住他的肩,温度透过衣料渗入肌肤,如冬日里的一捧暖泉,无声熨帖。
余寂时侧首,对上程迩沉静的目光,轻轻摇头示意无碍,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将沉甸甸的纸箱抱起,稳稳搁在床面。
箱盖掀开,尘封的气息弥散,一摞摞衣物整齐码放,每一件都折叠得棱角分明,是被极尽耐心地归置过。
余寂时指尖微颤,一层层拨开,衣物下的空气愈发凝滞,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终于,箱底露出一角硬壳——
一本相册。
相册四四方方,皮质外壳泛着墨绿光泽,触手温润细腻,烫金花纹蜿蜒其上,在床头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一丝贵气。
岁月侵蚀下,封存的锁扣早已松动,此刻歪斜地悬在一侧,像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余寂时缓缓屈膝,单腿跪在床沿,长裤裤在丝绒床单上压出几道褶皱,他却浑然不觉,修长手指轻抚过相册封面,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品。
待相册在床面放稳,他指尖微颤,掀开了第一页。
泛黄的照片在空气中舒展开来,胶卷特有的颗粒感在纸面上沉淀,厚实的相纸边缘被压得平整,却在岁月里染上了淡淡的茶色。
照片中,一对男女身着白大褂分立两侧,衣袂笔挺,中间的病号服患者面色青白,眼窝凹陷,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温暖澄澈,仿佛穿透了一片阴翳。
指节分明的手掌翻过一页又一页,余寂时的呼吸渐渐凝滞,喉结在颈线间上下滚动,像在吞咽某种无形的苦涩,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翳,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暗潮。
程迩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想起这本相册。烫金花纹的封面下,那些定格的笑靥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他父母与一些病人合影的姿势,经过裁剪,和他们所发现的那些照片内容极其相似,令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毕竟他父母就是死于十年前同样的一场屠戮中,他对这些事就极其敏感,一看到当时的那些照片碎片,就立即想到了这本相册,想到里面的一张张照片,他甚至不清楚,这一张张和蔼、感激的面庞中,究竟有没有包存着那个罪魁祸首。
十年前的血色在这一刻倒流,相纸上的白大褂依旧雪白,病号服依旧整洁,可持相册的人指节已然发白。
余寂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喉间却像是堵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气息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最终只化作几声破碎的气音。
他的眼眶渐渐洇出一圈薄红,眼尾微微下垂,像是承受不住某种重量,睫毛轻轻颤动间,隐约可见一层水光在眼底浮动,将落未落,折射出细碎的晶莹。
程迩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靠近,宽厚的手掌缓缓搭上他的肩膀。
他掌心温度灼热,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像是一簇微火,在寒夜里固执地燃烧。余寂时微微一怔,下意识抬手,纤细的指节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像是溺水之人攥住浮木,指尖微微发颤。
借着这股力道,余寂时深深吸气,可每一次吐息都像是被重重磨过,格外艰涩。
他抬眸望向程迩,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轻喃:“没事的,程队,我没事的……”
程迩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浅淡的阴翳。他掌心微微收紧,五指陷进余寂时单薄的肩线,力道沉而稳,像是要将他从某种无形的深渊里拽回来。
他嗓音低沉,裹挟着一丝沙哑,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没关系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无需更多言语,仅仅这一句,便已足够。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程迩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落在那颗将坠未坠的泪珠上,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抬手,指腹轻轻蹭过余寂时的眼角,将那抹湿意无声抹去。
余寂时猛地抽了一口气,喉间苦涩翻涌,又被他生生咽下。他微微仰头,下颌绷出一道倔强的弧度,硬生生将眼底的潮意逼退。
他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没事了,真的没事了……麻烦程队专程送我这一趟。”
余寂时话音未落便微微偏过头去,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浅淡的阴翳。
他细密的睫毛尖上还挂着未干的湿意,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是我太意气用事了……没能控制好情绪,让你白跑这一趟。”
程迩闻言一怔,随即眼底漾开层层叠叠的笑意,那笑意从眼尾蔓延至唇角,化作一抹温柔的弧度。他直起身,微微俯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怎么会是白跑?”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相册封面,“带上它吧,说不定真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的语调舒缓从容,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余寂时呼吸微滞,仿佛有一滴温水落入心湖,荡开圈圈涟漪,让紧绷的唇角终于松动,一抹真切的笑意悄然漫开,他轻轻点头,动作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郑重。
离开时,单元门的锁舌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车内,余寂时的指尖始终流连在相册页面上。胶卷的颗粒感在指腹下摩挲,泛黄的相纸边缘已经微微卷曲。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着照片中父母的面容,一遍又一遍,仿佛要透过这些褪色的影像,触碰到那些早已远去的温度。
车呼啸着驶入市局大院。余寂时抱着相册快步穿过长廊。
市局灯火通明了一夜,如今依旧忙碌不休,每个工位上都伏着人。打印机吞吐纸张声音、键盘敲击的脆响、此起彼伏的通讯声在密闭空间里蔓延。
走廊尽头,会议室玻璃墙上贴满了现场照片技术部的蓝光屏前,柏绎正弓着背脊,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三块显示屏同时闪烁着照片修复进度条,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泛青的眼睑上。身后的技术员们抱着资料穿梭,有人突然指着屏幕惊呼:“这块能对上!”
“快!”柏绎声音他哑,指尖敲击着触控板放大图像,被撕碎的照片在算法重组下渐渐显露出人像轮廓。
第251章
技术部的感应门无声滑开,程迩带着余寂时快步走入。
室内冷白的灯光下,柏绎正弓着背脊伏在电脑前,修长的手指重重敲下回车键的瞬间,主机发出低沉的嗡鸣,三块显示屏同时亮起,图像处理程序的数据流立即倾泻而出。
柏绎猛地从转椅上弹起,他高举的手臂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子,嘴角扬起张扬笑容:“有重大发现!”
他大咧咧笑着,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与兴奋,“虽然五官部分还有缺失,但基础轮廓已经完成重构!”
余寂时跟着程迩快步走向主控台,他的目光落在中央显示屏上——经过无数次算法优化的面部轮廓逐渐清晰。
崎岖如山峦的面部线条,微微前突的方形下颌,高耸如峰的颧骨,唯独眼窝与嘴唇的位置保持着诡异的空白,像被生生抹去。
“这个轮廓……”
余寂时嘴唇张张合合,吐露出一声呢喃,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轻颤,齿关发出细微声响,捧着相册的指节微微用力,泛起森白。
程迩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温热的手掌立即握住他的手臂,拇指在衣料上轻轻摩挲,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人拉回现实。
“发现什么了?”程迩偏头低声询问,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担忧。
余寂时如梦初醒,修长的手指飞快翻开相册,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技术部格外清晰。
忽然,他的动作突然定格在某一页——
泛黄的老照片上,身着白大褂的父母并肩而立。母亲的长发如瀑垂落肩头,眼角微微下垂的弧度透着温柔,父亲板寸间已见银丝,搭在妻子肩头的手掌骨节分明,透着力道。
而在他们中间,打着石膏的病人正对着镜头微笑。那张脸,崎岖如出一辙的轮廓,方正的突出下颌,险峻的高耸颧骨,与屏幕上复原的图像严丝合缝。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不算大,却精光内敛,在泛黄的照片里竟透出活物般的狡黠光芒,仿佛随时会从纸面上跃出。
余寂时垂眸凝视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相纸边缘,动作缓慢,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照片被缓缓推向程迩时,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程迩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双眸直视着余寂时,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程迩的淡眉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柏绎察觉到两人之间异常的氛围,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在电脑屏幕和相册之间来回扫视。
当他看清照片上的人物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柏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反复比对着电子影像与照片中的轮廓,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指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余寂时缓缓抬起眼帘,原本温和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像是结了一层薄冰,他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向程迩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程迩沉默了片刻,眼底暗流涌动,他抬起手,宽厚的掌心轻轻落在余寂时肩上,指尖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另一只手伸向照片,修长的手指准确地点在相片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上,指尖在相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
“查。”程迩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像是淬了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照片上那张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柏绎立即会意,迅速行动起来,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睛紧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当他切换到失踪人口数据库时,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