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他嗓音嘶哑,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眼神飘忽不定,明知故问的姿态拙劣至极,明显欲盖弥彰。
程迩低笑一声,端起双臂,一步步逼近,鞋尖抵上对方时,他倏然俯身,直到温热呼吸灼/烫对方颤抖的耳畔,月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将他半边脸镀上一层薄薄的霜。
“神使大人,”他眸色晦暗,情绪难辩,薄唇轻启,嗓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般的颤音,与电话里如出一辙,“我可不是废物哦。”
尾音未落,程迩已直起身,月光描摹出他眉眼,唇角微微上挑,勾着一抹顽劣弧度,他薄薄眼皮懒洋洋耷拉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狭长丹凤眼里里,翻涌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凝固。男人张着嘴,脖颈上青筋暴起,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扩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扭曲的面容上,泄露出滔天的惊怒与悔恨。
程迩转了下手里的枪,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丝丝缕缕月光落在他冷冽眉眼,缓慢地流淌,在眼底投出小片阴翳。
那笑意很温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带走吧。”
第245章
抵达市局时,已是凌晨五点半。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亮光,霞光刺破层层叠叠云层,将漆黑的夜幕一寸寸撕裂。朦胧的夜雾在晨光中渐渐消散,视野骤然开阔,连远处楼宇的轮廓都清晰可辨。
昨日中午那场骤雨来去匆匆,只余下厚重的云层盘踞天际,此刻却被朝霞尽数驱散,碎成缕缕轻絮,今日的晴空已是板上钉钉。
将男人带进审讯室,特案组一行人便迅速回到了办公室。柏绎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不多时便调出了男人的信息资料,打印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吐出的纸张还带着浓浓的油墨气味。
余寂时拾起那叠资料,指腹擦过纸张边缘,轻轻一捻,他垂眸细看,资料上的字密密麻麻,将男人的前半生剖开摊平。
刘漠山,男,四十岁整,崇州省嵘山市人,职校计算机专业出身,曾踌躇满志扎进IT行业,奈何学历短板,在这高手林立的行当里,他那点微末本事,连温饱都成问题。最终他放弃办公室工作,辗转于各家手机维修店,活得艰难又辛苦。
十一年前,这个失意者拖着行李箱来到京城市,打算闯荡一番。二十九岁的年纪,他人已知世故,后续三年出租车生涯,让他摸透了这座城的脉络,哪条巷子藏着好吃苍蝇馆子,哪个景区宰客最狠,他都门儿清。
后来他转行包车导游,虽然风吹日晒,但赚得很足,他本人更是练就一副舌灿莲花的本事。
直到五年前,他突然销声匿迹,在城中村租了间老屋,终日与电脑为伴。
这个所谓的“神使”,五年闭门不出,坐在电脑屏幕,不知在做着什么肮脏勾当。那些被蛊惑的信徒,想必就是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被他用各种言语欺骗、引导,一寸寸蛀空了灵魂。
开过出租车,做过导游,还有IT技能,这简直是量身定制的传教者,既能精准锁定目标,又能用技术手段隐匿行踪,难怪这个特殊信仰组织能蛰伏至今,一朝进行集体行动才被发现。
余寂时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抽,将那一丝几欲浮出的讥诮无声压下,他长睫低垂,在冷光下投落一片浅淡阴翳,而后缓缓掀起,与程迩的目光短暂相接。
对方下颌微点,他便心领神会,修长的手指抚过桌面上散落的纸张,将它们一一归拢,默默站起身来,跟上他的脚步。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目,将四壁映照得如同冰窖,密闭空间里,一切都静悄悄的,唯有推门而入的脚步声突兀地刺破沉寂,在逼仄的室内反复回荡,令人无端心悸。
余寂时随程迩落座,他抬眸,视线落在对面的刘漠山身上。
那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嶙峋的躯体上,布料下,他锁骨凸起,尖锐得几乎要刺破皮肤。
男人瘦得近乎病态,四肢细如枯枝,裸露的小腿青筋隆起,膝盖骨骼突兀地凸起,泛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白。
他的面容更是颓败不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瞳孔混浊,像是蒙了一层灰翳,下眼睑的乌青浓重,眼尾下垂的纹路纵横,里嵌着浓浓疲惫。
此刻,他正不受控制地战栗,肩膀瑟缩,指节痉挛般蜷曲又松开,连带着脸颊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抽动。
当他终于畏怯地掀起眼皮,眯起眼睛,浑浊目光与两道冰冷的视线相撞时,喉结猛地一滞,一瞬间呼吸停滞,审讯室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沉嗡鸣,以及对方断断续续、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余寂时垂眸,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空白的文档像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光标无声闪烁,等待输入,他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蜷曲,似在犹豫落下的时机。
余光里,程迩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线条紧绷,显然也在权衡该如何开口。
空气凝滞,对面的男人忽然动了。
刘漠山肩膀向后一沉,连带着紧绷的面部肌肉也骤然松懈。他的眼皮半阖,像滩烂泥般瘫进椅背,瘦骨嶙峋的肩膀平稳如山,方才还颤抖不止的小腿此刻稳稳悬在空中,脏兮兮的拖鞋挂在脚尖晃悠。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微妙的、近乎冷凝的沉默,余寂时指尖微顿,眸光渐深,而程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锋锐的审视。
刘漠山的唇角忽然诡异地勾起,脸颊凹陷处挤出两个小而深的酒窝,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割裂的违和感。
这笑容却只停留在皮肉表面,只有嘴角机械地上扬,而那双眼睛却依旧冰冷黏腻,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瞳孔收缩成细线,死死锁定前方。
他的神情渐渐染上病态的痴狂,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苍白的皮肤下泛起病态的潮/红,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后,像是被某种狂热信仰点燃。
喉结滚动,他忽然压低嗓音,声调抑扬顿挫,如同吟诵经文:“二位警官,连句解释都没有,破门而入就把我带到这儿……”
他尾音微妙地上挑,拉长,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怎么,你们也渴望……重获新生吗?”
余寂时眯起眼睛。此刻的刘漠山与方才判若两人,不知是否有表演的成分,他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明亮,嘴角扭曲的弧度里,藏着一丝近乎病态的虔诚,他整个人如同被邪神附体的傀儡,散发着腐朽而狂热的气息。
见两人沉默,刘漠山仿佛受到鼓舞,猛地前倾身体。脖颈青筋暴起,他缓缓睁大双眼,露出更多充血的眼白,呼吸逐渐急促:“神圣的菲尼克斯会赐予信徒重生……”
他嘶哑的声线里浸透着诡异的愉悦,“只要虔诚聆听神谕,完成神圣使命!”
审讯室俨然成了他的秀场,余寂时看着他陶醉的表演,唇角微抽,正欲打断这番疯言疯语,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声线。
“诶?有意思。”程迩懒洋洋地拖长音调,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签字笔,他倏然支起手肘,掌心托住下颌,唇角一勾。
歪头时,他碎发垂落额前,故作天真地眨眨眼,他忽然敛了笑意,摆出认真求教的姿态,前倾身体,“那位菲尼克斯神有没有说过,重生……疼不疼?”
尾音微微上扬,既像天真求教,又像猫戏老鼠。
余寂时喉结微动,将到呵斥的话咽了回去,余光瞥见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眼底浮现淡淡笑意,隐约含着一丝无奈。
刘漠山猛地一滞,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神色凝滞,舌尖无意识抵着上颚滑动,缓慢地舔过干燥的唇瓣,脸颊面皮被顶出明显的凸起。
片刻的死寂后,他忽然咧开嘴角,整张脸因亢奋而扭曲变形,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摇头晃脑,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某种癫狂,像是在唱歌:“痛苦?怎么会痛苦!”
手腕在镣铐中剧烈扭动,磨出一圈红痕,他却恍若未觉,反而将上半身更用力地前倾,“那是解脱!是恩赐!是凤凰涅槃啊!”
程迩故作失落,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长睫轻轻颤动,在眼下投落一片阴翳,他微微偏头,喉结轻轻滚动,溢出的一声叹息:“活着确实挺累的,如果真的能重生就好了。可真的有重生吗?”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当然,当然真的有重生!”刘漠山的眼睛骤然一亮,亮得骇人,他重重地点头,下巴上胡茬随着动作抖动,眼尾挤出狡黠的纹路。
他微微昂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众人,声音突然变得庄严肃穆:“迷途的孩子,神听见了你的哭泣,挺虔诚地祷告,祂的圣光将洗净你的罪孽,带给你新生!”
程迩饶有兴致,眼底兴味更浓,见对方视线投过来,眼神直勾勾,带着一丝鼓励,好像真的要把他也拉拢为神的信徒一样。
片刻后,他眼眸一弯,眼尾漾开丝丝缕缕笑意,状似无辜,好奇地问:“重生这么好的事,神使大人,你怎么不重生呢?”
他尾音轻飘飘上扬,余寂时品味着这句话,总觉得怪怪的,瞥了程迩一眼,看见他唇角一丝挑衅的笑意,就瞬间明白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
重生的必经之路是杀人之后自杀,他这就相当于在说——
你怎么不去死?
刘漠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神色发懵,一时没想好作何回应,嘴唇翕动,眼珠子一转,刚要开口胡诌,程迩就收敛了笑意,露出一丝冰冷。
“刘漠山,你真跟我演上了?”
他慢条斯理地向后靠,双腿交叠,忽然端起双臂,神色愈发平静,唯有眼尾微微上挑,划开一抹犀利弧度。
他声音慵懒、寡淡,却含着一丝笑意,仿佛夹杂着漫无边际的嘲讽,“看你这状态,我真想带你去做个尿检,看看你是不是吸嗨了。”
第246章
监控室内,大屏幕散发出微弱光明,映照着两张神色各异的脸,钟怀林斜瞥许琅一眼,突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笑,结实的手臂一展,不由分说将许琅硬实的肩膀揽住。
他胸腔震颤,发出的笑声闷闷沉沉,向来冷峻的许琅此刻也破了功,唇角掀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露出一丝鲜活笑意。
余寂时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指节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与先前绵里藏针的隐晦嘲讽相比,程迩这句话简直是把真相赤//裸/裸、血淋淋地直接摔在了审讯桌上。
刘漠山的面容骤然扭曲,他眼球暴/突,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那双浑浊的眼睛,翻涌着浓浓的阴鸷怨毒,死死钉在程迩脸上。
他显然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戏耍的感觉简直像跳梁小丑,他咬紧牙关,两腮微微隆起,呼吸声都变得粗重。
他恨啊,但偏偏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瞬息之间,他又像被抽走脊梁骨,一下瘫软下去,后脑勺重重撞在椅背上,最终只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凝滞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是在他脸上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雾。
余寂时冷眼旁观这场荒诞的表演,心底翻涌着一抹讥诮。
多么可笑啊,那些信徒跪在地上,将血肉与灵魂双手奉上,以为自己是在为信仰献身,以为能就此重获“新生”,却不知他们的死,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步棋。
那些虔诚的信徒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所谓神谕上,而他们尊崇的“神使”自己却连半分真心都不曾有过,这个用华丽辞藻蛊惑他们的,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他若当真相信凤凰涅槃,这位传教士早该第一个以身作则投身火海。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自己半分信仰都没有,所谓神的代言人,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凡胎肉身,也不过是个懦夫。
一个教导别人如何“赴死”的人,自己身上却连半道伤口都没有。
余寂时呼吸一滞,他忽然看清了这个特殊信仰组织最肮脏的本质。
所谓“神”不过是块遮羞布,信徒是他手中刀,他利用他们大肆报复社会,最后即刻舍弃,不留半分痕迹,因为刀已被埋葬,一切都会在时间里淡化,他永远都能逍遥法外。
那些赴死的信徒到死都不会知道,他们用血肉浇灌的,不过是幕后之人的复仇游戏。他们以为自己死得其所,却不知他们的命,在“神”眼里分毫不值。
审讯室灯光昏暗,惨白的光线直直射下,一道道影子落在了灰扑扑的水泥墙上。
余寂时垂眸凝视自己交叠的十指,当他再度掀起眼帘时,眸光已冷凝成冰,一寸寸刮过刘漠山松弛的面容。
对方眉峰舒展,眼睑低垂,神态十足松弛,连嘴角都挂着餍足后的慵懒。这副破罐破摔的惫懒模样,反倒比先前虚伪夸张的嘴脸更令人不适。
余寂时喉结滚动,咽下喉间翻涌的情绪,他刻意放慢呼吸节奏,让空气顺着鼻腔缓缓沉入肺腑,直到五脏六腑都被氧气浸透。
开口时,他嗓音微微发沉:“帮那位传播这种特殊信仰,是你自愿的吗?”
刘漠山自己被拆穿,早已懒得再演,此刻他歪着脖子,后脑勺抵着椅背,轻轻扯了扯唇角,眼尾微微上翘,干瘪的脸颊上肌肉抽搐,鼻翼耸动,一声冷哼缓缓从鼻腔溢出。
他语气轻飘飘的,极尽嚣张:“能干这种事的,还有被逼的吗?我当然是自愿的,这显而易见啊,不仅仅是我,全国各地所有神使,都毫无例外是心甘情愿的。”
他浑浊的瞳仁里翻涌着癫狂的笑意,眼尾堆起的褶子夹着沁出的泪水,当他咧开嘴笑时,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余寂时唇线一抿,垂下眼皮。
确实,这问题问得多余,能行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者,早将丢了良知,眼前这人个幕后黑手分明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连骨缝里渗出的恶臭都如出一辙。
程迩唇畔溢出一抹冷嗤,双臂交叠落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眸轻眯,语气格外平静,毫无波澜:“想来你对你们这群人对你们自己这些行为的定义很明确啊。整个事件的策划者,究竟是谁?”
他问得很直接,一丝一毫的废话都没有,显然已经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摊开了放平了。
刘漠山眼皮突地一跳,后颈寒毛根根竖起,他佯装镇定地眯起眼,眼缝里漏出几丝游移的光。
他手指微微蜷起,指腹轻轻摩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把掌心浮现出的薄汗都蹭在桌上,他心脏砰砰直跳,面上却不露声色,唯有微微颤抖的膝盖,暴露他此时的强作镇定。
这邪/祟/信仰的传播,并非是一日之功。
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行走在城市的阴影里,像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走遍这座城市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