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124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可一切声音,都消弭在这一刻。

唯有掷地有声的心跳愈发剧烈,震耳欲聋,像两具濒死的困兽,抵死纠缠,永不停歇。

货车前置灯束冷白,如同锋锐的刃,撕裂空气,刺破夜色,浮尘在两道光柱中翻飞、悬停,清晰可见,像一场静止的雪。

两人相隔咫尺之遥,相对而立,惨白的光斜切过来,照亮在一侧,程迩眉骨微凸,眼眸深邃,喉结在光影里无声滚动,宽阔的肩如同落了一层薄霜。

此时此刻,他眸中如同燃着一簇星火,摇摇曳曳,暗含着某种希冀,却在余寂时长久的沉默里,一点点熄灭,一寸寸黯淡下去。

忽地,他挑了下唇角,眼尾浮起一抹淡淡的讥诮,似是自嘲,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掌缓缓松开,指尖擦过他手臂,最终垂落在身侧。

下定决心似乎十分艰难,他抿唇一叹,终于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背向他,朝前方走去。

“程队……”

余寂时叫住他,猛地向前追了两步,喉间发涩,嗓音低哑,本欲再次请求他的原谅,可薄唇张张合合,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一个字都挤不出。

程迩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背影颀长,脖颈僵直,缓缓盘起双臂,静静等待着他的话语。

可一秒又一秒过去,他都没再听见身后传来半个字。

余寂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动着,蜷起又松开,指尖嵌入掌心,袖口之下的嶙峋腕骨紧绷。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万般犹豫,不知自己该是进,还是退。

他实在害怕,怕程迩依旧不肯接受自己的道歉,更怕他根本就不想原谅自己。

往日里对方刻薄的话语在耳畔反复回荡,他喉咙愈紧,苦涩的泪积蓄在眼底,最终,他只哽咽着重复着那道歉的话语:“对不起。”

话音落下,空气都陷入沉默,不远处那道身影忽地一晃,下一瞬便猛地折返,直直朝他走来,只三两步,便逼至眼前。

鞋尖相抵,程迩微微倾身,骨节分明的大掌狠狠钳住他双臂,力道极重,重得几乎要将他骨骼捏碎。

余寂时愣住,抬眼对上的,是一双猩/红的、浮动着泪光的眼眸。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被被程迩紧咬着,在齿缝间反复碾磨。

须臾,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阴森森的,如苍茫月色般薄凉,停顿片刻后,才一字一顿发出质问,声音如同淬了冰,“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灯光太亮,照得他眸底的暗涌无处可藏,一切情绪都成了曝晒在烈日下的冰。

对方目光沉甸甸压下来,逼得余寂时胸口一紧,喉结滚了又滚,一时无言。

被他直勾勾盯着,他鼻尖蓦地一酸,眼眶泛起潮意,长睫微颤间,一滴泪珠无声滚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痕。

程迩呼吸骤然一滞,面上肉眼可见浮上一抹慌乱,下意识松开手,修长的手轻颤着抚上他的侧颈。

掌心温热,轻轻托起他侧脸,柔软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那滴泪水,泪水在指间融化,洇开一片冰凉。

他垂下倏地阖眼,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挣脱眼眶,顺着脸颊急速滑落,坠入领口,瞬间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喉结艰难滚动,他强忍酸意睁开双眼,嗓音低哑,语气浸满懊悔:“对不起,是我说话不该这么急。”

他的指腹还停留在颊边,那抹温度灼得余寂时耳尖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绯色。

这时,程迩再次松开手,抬腕,掌心重新覆上他的双肩,力道轻柔而克制,腰身微弯,视线与他齐平,眸色潋滟,神色无比温和。

“余寂时,”他轻唤着他的名字,颤抖的声音裹着一声叹息,气息绵长,“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道歉。”

“我生气,气的从不是你误会我,斥责我,而是你不加质疑便给我定罪,是你面对我的言语刺激,宁可沉默也不愿与我争辩半句。”

话音微顿,他眼底灼热更甚,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嗓音愈沉,“我宁愿你骂我,质问我,哪怕和我大吵一架,我都会欣喜若狂,明白吗?”

闻言,余寂时身形微颤,一抹薄红在眼尾晕开,又有泪珠悬在睫尖,将落未落。

他下意识咬住唇瓣,齿尖陷进软肉,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艰涩地开口:“明白了……”

他声音极轻,轻得像细小的雪花,还未落下便消融在空气里。

程迩一笑,可笑意又很快收敛,落在他肩头的手轻微颤抖着,忽然开始收拢手指,极其缓慢,一寸又一寸,似是万般不舍,却终究还是彻底松开。

他双臂自然垂落,向后撤了两步。

月色消融,山道蜿蜒,两侧古木参天,夜雾的潮湿在冷风中弥漫,远处偶尔传来鸟雀啼鸣,在山谷间回荡。

程迩静静地盯着他看,半晌,唇齿间终于再次泄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目光游移,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夜风拂过他脸颊,将额发掀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他嗓音愈低,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其实你也没说错,我确实毫无同理心,这是我主动抛舍掉的。”

“如果当初管曈曈没有主动找来,在案件无法继续推进的情况下,我也一定会去找她;如果你问我,当年后不后悔开那一枪,我的回答依然是——不后悔。”

顿了顿,他阖了阖眼,深深吸气,又吐出。

“就算重来一遍,我也依旧会选择开枪,这无关挑衅。那人穷途末路且手持利器,人质在他手上多停留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必须有人主动破局,而当时的情形,开枪就是最优解。”

“但如果能重来一遍,事后我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傲慢地认为自己全然没错。”

程迩说完这一切,眉目舒展,胸腔中浊气尽散,忽觉心中一片释然。

这些话字字真心,在他心底藏了太久,但他从未想过遮掩,更不愿欺瞒,至于对方能否接受这一切,他不清楚。

可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说。

余寂时胸口剧烈起伏,沉默半晌,忽然向前两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指尖深深掐入他后背衣料。

他急/喘/两下,额头死死抵在对方肩头,藏起的通红的眼,哽咽着,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我知道的,我理解的……”

世人皆求清白坦荡,却总要有人背负骂名。好人谁都想当,可恶人也总得有人去做。

程迩从来都主动充作后者,旁人说不出口的狠话他来说,旁人不敢做的决断他来做,纵使偶尔过分冷漠,纵使初心未必明朗,但论迹不论心,他比任何人都磊落。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对方的体温燎/烧着胸膛,程迩浑身僵住,却又飞蛾扑火般不愿抽身。

他单薄的脊背在他掌下轻/颤,每一次抽噎都带动肩胛骨轻微地耸/动着。

掌心热度穿透衬衫,直抵肌肤,灼/得余寂时心尖发颤,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却又奇异地止住了更多的泪。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货车严严实实围住,十三名壮汉已被反铐双手,一一押进车中。

同僚们早已不约而同退到数米开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在车旁,为他们留出一方独处的空间。

倏地,一声低笑贴着耳畔,沉缓地响起,温热鼻息扫过耳廓,余寂时手臂微僵,下意识松了力道,抬眼的瞬间,正对上程迩含笑的眸子。

那人目光流转,望向不远处的、在漆黑夜色中面色模糊的同事们,最后又毫不犹豫地落回他脸上。

月光为他面颊轮廓镀上一层柔和,他眼眸一弯,额发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扫过眉骨,唇角勾起明晃晃的弧度:“我们也向前走吧,小余警官。”

他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尾音拖得很长,裹着一丝笑意,莫名缱绻。

余寂时心尖颤悠悠的,春池缓慢地荡开涟漪,一圈又一圈,而他也唇角一弯,终于破涕为笑。

“好啊。”

我们也向前走。

月色消融,车灯光线冷白,两人并肩而行,迎着光先前走,两道影子在路面上反复地重叠、交/融。

他们默契地绕过横陈的车,穿过人群,衣角隐约地相/触,又悄无声息地分开。

不远处,钟怀林正倚着车门,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眉梢微动,与身旁的许琅相视一笑,转瞬即逝又心照不宣。

“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此时梁方叙撇撇嘴,眉头紧蹙,满脸不理解,揉着酸痛的肩膀,悄摸儿地凑近钟怀林和许琅,压着嗓子,故作神秘道,“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俩……”

话音未落,他斜眼瞥去,只见两人双臂交叠,一脸了然,眼神都透着欣慰。

梁方叙只觉五雷轰顶,顿时瞪圆了眼,嘴唇翕动,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发问:“不是……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啊!”

钟怀林扫他一眼,也满脸疑惑,反问道:“这不明显吗?”

梁方叙:“……”

这明显吗?是他傻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195章

夜深,近凌晨一点,南山市公安局办公大楼灯火通明。

禁毒与刑侦的两名负责人简单交涉,很快达成共识,那十三名壮汉被押往审讯室,交由重案队进行讯问。特案组一行人刚结束外勤任务,回到办公室,各自寻了座位歇息。

凌晨三点,临时办公室门被推开。

郝阳拖着疲惫的身体晃进来,他虚眯着眼,眼袋青黑明显,手里攥着厚厚一叠笔录,步伐虚浮,摇摇晃晃走到长桌前。

“审完了,都在这儿了。”

笔录“啪”地一声被拍在桌面,纸张四散,他双手撑住桌沿,脊背弯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被他大拇指指腹粗/暴地抹去。

稍作停顿,他强打精神直起身,眼皮愈发沉重,勉强撑开狗,他眉心却紧紧蹙起,语气难掩怒意:“你们猜怎么着?这群莽汉跟镜子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手指重重摁压太阳穴,强压下面上愠色,咬牙切齿唾骂道,“全特么的是戴家良养的疯狗!”

“戴家良?”程迩眉梢一挑,薄薄的眼皮懒洋洋耷拉下去,紧接着散漫地往后一靠,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敲扶手,拖着声调戏谑,“都这么些年了,他还蹦哒着呢?”

郝阳肩膀一耸,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一声轻哼从鼻腔溢出,透着浓浓的轻蔑与不屑:“可不是吗!这老东西太精了,多少次扫黑行动,专案组硬生生连他头发丝都没碰到!”

余寂时垂眸,手掌托着一叠审讯笔录,指尖轻捻纸页,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些人的口供在某些点上高度重合。

“栋哥”二字反复出现,他翻翻合合,拼拼凑凑,猜出事情的原委。

这些人是受到“栋哥”的命令。“栋哥”告诉他们,5月1日晚9点整,有货品在标记地点交接,他们务必搅乱这笔交易,找到一个叫“张翀”的男人,往死里打。

栋哥是这批人的幕后主使,那戴家良……是谁?

他轻掀眼皮,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同事们面面相觑,皆是神色茫然,最终,他的目光和同事们一齐落在程迩身上。

程迩斜睨众人一眼,薄唇微动,正要开口解释,钟怀林终于从脑海中搜寻到一丝模糊的记忆,眼眸忽地眯成一条缝,嗓音因惊愕而微微发颤:“戴家良……是十来年前,首饰店抢劫案那帮人背后黑/道儿上那个戴老大?”

“对。”郝阳下颌绷紧,嫌恶之情溢于言表,“十八九年前,西南黑/恶/势力猖獗,南陵这片儿,概括来讲,就是曹、李、戴三家鼎立。”

他轻抬手腕,伸直三根手指,一根根压下,“这头两个比较出名,你们应该听说过。曹是大名鼎鼎的曹毅,活跃在洪波市那片儿,和嵘山的曹文忠齐名,大小曹中的大曹,七年前在113假药致死案被中判处死刑;李就是李凌昆,这人最是嚣张,在南陵横行霸道,但五年前保护伞落马,他也受到了牵连,性/侵并杀/害未成年少女的犯罪事实被曝光,也步了曹毅后尘,至于这戴家良……”

郝阳停顿一下,竖直的食指悬停在半空,眼尾上翘,冷笑一声,“他可聪明得很,这三人里数他最低调,所以至今只有他还活跃着。”

“他早期以钢材生意洗白资本,后期通过非法高利贷和地下/赌/场等黑/色/产业扩张势力,明面儿上光鲜,背地里脏钱赚得飞起,后来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做戏,捐了大半身家给慈善基金会,还被道儿上奉为‘大慈善家’。”

听到这儿,程迩唇角一勾,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眼尾微挑,悠悠评价:“再怎么打扮,都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牲罢了。”

郝阳闻言重重点头,最后一根手指蜷缩收紧,大掌紧攥成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额角青筋暴起,嗓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那股子愤恨:“最可恨的是,脏事儿烂事儿这老狐狸从不亲自下场,全靠两个弟弟冲锋陷阵!戴家耀进去了,就换戴家栋顶上,今天这群杂碎,全是戴家栋的小弟,但背后绝对是戴家良授意!”

言罢,他狠狠拧眉,唇齿间泄出一口气,顺手捞起手边矿泉水,仰头灌下大半,喉结剧烈滚动,脸颊都憋得通红。

程迩忽地轻笑,慢条斯理补充道:“其实他聪明不全然是因为知法犯法,更是他完全清楚自己的价值。这些年他向警方卖了多少同行,数都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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