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而他之所以对这个案子格外留意,是因为任钧随后提到了十年前那起全国性的随机杀人案,他不清楚这两起案件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却不肯轻易放过一丝希望。
于是他趁空检索了相关新闻,从零星的文字中拼凑出大题情况。
五年前,公安部督办的215特大跨国贩/毒案,由南陵省公安厅禁毒总队统筹指挥,南山市禁毒支队为主力,多警种联动查办,甚至跨境联合西南邻国的警方实施了收网行动。
最终十三名核心成员落网,一个盘踞西南边境多年的贩/毒网络被摧毁,缴获毒/品数额巨大,以老三样大/麻、冰/毒和海/洛/因为主。
听到程迩这样直白地提及此事,梁方叙也不再犹豫,深深叹了口气,眉心微蹙,眼底浮起一丝恍惚。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215之后,南陵确实太平了一阵,我们南山市禁毒大换血,磨合了一阵儿,零星抓了几个小型贩/毒团伙后,很快便接手了一起跨省贩/毒案。”
他话音顿了顿,微微仰起头,喉结重重滚动,半晌才稳住呼吸,轻声道:“五年前,215过后的第一场冬,12月11日,一名司机在连环车祸中身亡,法医解剖后发现,他胃里藏着将近400g冰/毒。”
“我们起初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名普通毒/贩。可后来,边境各地都出现不少运/毒案件,后面一直发展到了中部、东部以及东北。这一波毒/品来势汹汹,运输形式花样百出,不过毒/品类型还是老三样,冰/毒/大/麻/海/洛/因,甚至连链条都是老路子,活脱脱215翻版。”
指尖一颤,余寂的呼吸骤然凝滞,喉结在颈间滚动半寸,听到“老三样”三字时,冷风从车窗缝隙钻入,扫过后颈,他脊背绷紧,发散的思维却没有被打断。
特案组最近负责查办的案件,都或多或少和毒/品有关,而毒/品类型也正是冰/毒/大/麻/海/洛/因这老三样。
“公安部对此高度重视,立即下达指示,让我们215专案组原班人马负责查办此案,还是我们南山市禁毒牵头,”
说着,梁方叙膝盖上的手掌五指蜷缩、收紧,手背青筋暴起,他呼吸愈乱,嗓音染上一丝哑意,“这一查又是四五年了。”
“这将近五年的时间,我们针对这一贩/毒集团的运输贩卖链走遍全各地,捣毁了国内的数百藏/毒/窝点,大到一整个村落,小到一家足疗店,抓获贩/毒人员数不胜数,跨省抓捕多次……”
程迩微微颔首,见他思绪混乱,话题也越飘越远,适时开口扳正:“所以这波人,和215是同一伙人有铁证吗?”
“有。”梁方叙轻抬手腕,坚硬的指骨抵着太阳穴,轻轻摁压,舒缓着头胀感,语气愈发疲惫。
“我们顺藤摸瓜,向上追溯,摸到了该贩/毒集团一名重要的管理层成员,代号‘镜子’,总管西南一带的毒/品运输,和215已经抓获的高层早有勾结,我们所追查的这个犯罪集团,大概率就是重新发展起来的215势力。”
话落,他忽然倾身,手臂压上驾驶座靠背,盯着程迩侧脸,拧眉,目光透着些许疑惑,“倒是你,怎么一猜就中,有人给你透风?”
程迩神色未变,淡声道:“直觉。”
见他唇线紧抿,显然不愿多谈,梁方叙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切”一声。
半晌后,他悠悠靠回座椅,双臂交叠垫在脑后,阖上双眼,唇齿间泄出一声长叹:“不过这确实不难猜。”
梁方叙神色恹恹,嗓音愈发沙哑,“你们特案组最近的行动轨迹,和我们几乎重合。我们今年一次跨省追捕去的就是峤州,嫌疑人是107大麻种案真正的幕后负责人邵文峰,在替罪羊李昶入狱后,他便被转移到峤州总管鍪县的毒/品分销,他落网后续供出贩卖链市一级负责人23人,就是我跟你提的黑名单。”
“这23人分布在全国各地,其中在洪波市的孙润南被直接下级徐锐阳杀害,另外有5人落网,剩下的17人显然有所警觉,短时间内一起人间蒸发了。”他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估计跑的跑藏的藏。”
“不过贩卖链管理人失踪,运输网也几乎瘫痪,东北、中部、沿海都已经开始清剿他们的据点。”
说着,梁方叙倏然睁开眼,透过后视镜深深看了程迩一眼,眸中光色晦暗,面容愈发严肃,“我跟你提到了出差,我们其实刚刚从嵘山市回来,你们特案组一走我们就到了。”
“嵘山市邓灏负责储存的那批军火,枪械从型号到数字编号形式和215中犯罪集团人员手持的枪械完全吻合,那个‘姚先生’,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不过对于他的身份,我们尚且没有任何头绪。”
程迩沉默片刻,眸色暗了暗,话锋一转:“言归正传,这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和你们跟的那条线,具体有什么关联?”
梁方叙这才拉回思绪,言简意赅回答:“三名死者都是镜子的下线,市一级算是管理层了,其中朱宽是总管南山市毒/品运输链的负责人,在一年前成为了我们的线人,我们怀疑,是朱宽的直接上级镜子察觉出自己手下有叛徒,雇凶杀害了三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这个镜子至关重要,对外沟通跨境/毒/品走/私,对内总管整个西南的毒/品运输网,算是这一贩/毒集团的高级管理层,或许还是领导人之一,有极大概率直接对接集团最大头目。”
梁方叙言至于此便缄口不言,余寂时心下惊骇,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这案子的份量。
这个“镜子”层级高,权利大,如果三名下线是由他雇凶杀害,那么抓住那位杀手,就极有可能顺藤摸瓜,让这个代号成为一个确切的人。
而215并未将整个贩/毒集团端下,领导人员具体架构尚未可知,这个“镜子”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梁方叙和程迩这一番交谈信息量过大,车厢内一片沉寂,车窗微敞,冷风呼啸着灌入,嗖嗖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如同一条刺骨的毒蛇,在颈间反复地游走、回荡。
这时,沉默许久的钟怀林蹙起眉头,指尖在身侧车体凹槽内敲叩两下,语气透着一丝意味深长:“一连杀害三名市级运输链管理层,也不一定是镜子自己能够决定的。”
“是啊!不过这倒不重要,无论镜子只是被派出的执行人,还是有足够的权力独断专行,能把他揪出来,我们就不愁摸不出背后之人!”
梁方叙神色冰冷,说着,他骤然攥拳砸向座椅,砰一声,真皮面料发出闷闷的钝响。
他侧额青筋突突直跳,眼底划过一丝愤恨,下颌线条绷得极紧,话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语气愈发激烈,“这个犯罪集团太顽固,势力范围遍布全国,近些年越来越猖狂,就算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我们也要借此狠狠打压一下他们的锐气!”
他这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大家一一应了声后,身上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
同事们也被打开了话匣子,讨论得热火朝天,程迩却忽觉颈间爬上一丝冷意,抬眸,透过后视镜,下意识瞥向余寂时的位置,正好看到了他身旁的风口。
他身侧的车窗漏了小缝,冷风剐蹭着他额头,他却偏头凝望窗外,任碎发在风里翻飞,半边侧脸浸在灰蒙天光里,任寒意顺着眉骨蜿蜒而下。
像一尊静默的玻璃雕塑,透明,易碎。
程迩心脏一紧,掌心突然发烫,一抹热度在掌纹蔓延,恍惚间仿佛又触到那夜对方滚/烫/体温,他将方向盘都握紧几分。
微凸的喉结隐匿在一片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一下,他将唇抿直,将一切关心的话语吞入腹中,默默抬手,将车窗摇了上去。
风声骤止,冷风被封闭的玻璃窗阻隔在外,余寂时睫毛颤了颤,不禁一愣,不知是谁关了窗户。
他下意识望向对角线位置,驾驶位那人。
在他的角度,完全看不到驾驶位那人的神色,只能看出他脖颈绷得很直。
视线一移,副驾的钟怀林正搓着手臂,掌心罩在嘴边呵出热气,显然是感到了冷,这车窗似乎也就是他关上的。
余寂时失落垂下眼睫,将原本的期待咽回喉咙。
车子路过收费站,下了高速,西南天际浮着青灰色山影,雾霭缠绕着云岭山脉的脊梁,近处拥挤破败的老县城在视线中消逝,而前方高楼大厦的轮廓,正从朦胧中一寸寸刺出来。
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将近四点,一行人终于抵达南山市公安局。
建筑物的轮廓在街角渐渐清晰,雾霾散尽,天光刺破云层,将铅灰色的乌云洗成纯白的棉絮,而公安局大楼正静穆地矗立在路口。
余寂时推开车门下车,看同事们陆陆续续往里走,未见到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回眸一看。
程迩仍坐在驾驶位,正透过车窗,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第179章
他漆黑的瞳仁里,情绪晦暗不明,像是历经千帆后的释然,又有零星火焰依旧在燃烧,一点点连成片,燎烧着荒原。
片刻后,程迩收回目光,视线自远及近,一寸寸下移,最终与余寂时四目相对。
那一瞬,心脏像被羽毛尖轻飘飘扫过,余寂时脊背绷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袖口,捏出一片褶皱。
他冰冷的目光和伤人的话语涌上大脑,酸涩倏地窜上鼻尖,他仓皇垂眸,飞速回避视线,转身匆匆融进同事们的背影里。
梁方叙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待特案组一行人都进屋,四处张望都不见程迩人影,转身便见他在走廊上四处张望、走走停停。
他两指合并揉了揉眉心,唇角抽搐一下,斜倚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右臂高高扬起,轻声呼喊:“喂,这里!”
等程迩走近,梁方叙双手如铁钳般扣住他双肩,那双惯常含讥带诮的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嘲讽:“逛什么名胜古迹呢,是不是还想在墙上写一句到此一游?”
程迩任由他推搡,端着双臂,薄薄的眼皮耷拉着,神色懒倦,语气异常平静:“五年局里变化太大,刚刚按记忆走的。走错了。”
闻言,梁方叙喉头一紧,仿佛被什么堵塞住,呼吸骤然紊乱,被压在胸腔里,唇瓣几度开合,终是哑然。
程迩对他的失神恍若未觉,目光掠过会议长桌,下意识看向余寂时身侧的空位,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最终选择绕开那个位置,默默落座在柏绎另一侧落。
梁方叙刚交代两句,门便被轻轻叩响,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来。
高个子那人极高,将近一米九,皮肤粗糙、黝黑,橄榄绿的衬衫紧裹着精壮的身躯,衣料轻薄,清晰勾勒出块垒分明的肌/肉,显然是身手很好。
而稍矮的那位身穿T恤短袖,发际线很高,头发略显稀疏,但五官端正,看上去三十岁有余,手里抱着一叠材料,急匆匆走在第一个,剑眉高挑,神色激动,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看到熟悉的面孔,程迩怔忡起身,下一秒就被对方一个箭步冲上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而他的手掌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重重落在对方脊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拍击声。
“好久不见啊程小迩,欢迎回家!”沙哑的嗓音里浸着浓重的鼻音,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双臂不断收紧,拥抱力度不断加大,眼眶通红,泪水尽数蓄在眼眶里。
余寂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尖稍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圆珠笔,金属笔杆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沁入指尖。
欢迎回家,和梁方叙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就像终于等到游子归乡的家人一样,听到这话,他心里都不禁涌上一丝暖意。
而此时,被紧紧抱住的程迩忽而偏首,唇角绽开一抹粲然笑意,颊边酒窝浅浅,眼尾弯弯,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调侃:“我又不是真的死而复生,法海哥,这么多人呢,不至于啊。”
这声熟悉的称呼让男人眉心重重一跳,双眼圆瞪,鼻尖还泛着未褪的潮意,他鼻翼耸动,泄出一声冷哼。
紧接着他松开双臂,右掌死死攥住程迩的肩膀,左手轻抬,食指毫不客气地戳上他的鼻尖:“你才法海!你这小混蛋走了以后,根本就没人这么叫我!”
程迩被指着鼻子也不恼,反而笑得散漫,甚至故意歪着头眨了下眼,见对方气急败坏脸颊涨红,才渐渐敛了笑意,轻声问道:“这次案子是您负责跟我们对接吗?”
“没错。”男人点点头,方才的怒意转眼消散,随即咧嘴一笑,唇角扬起爽朗的弧度,“我前年调来刑侦,现在带着重案组,这案子正好落在我手里。”
说罢,他忽然想到什么,摸了摸后脑勺,这才转向其他人自我介绍,“我是重案的大队长郝阳,叫我老郝或者阳哥都行。”
说罢他指了指身旁的高个子,“这是我们队里的小贾。”
他挨个与特案组的同僚握手,笑容坦荡真诚,让原本紧绷的气氛都松弛了几分。
“该说正事儿了。”程迩施施然落座,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向后仰靠,修长的脖颈贴合椅背的曲线,余光瞥见仍站在一旁的梁方叙,勾着唇角摆摆手,“闲杂人等麻烦回避一下。”
“……你!”梁方叙被这明目张胆的驱逐惹恼,正要发作,却被郝阳一把揽住肩膀,半推半请地带出了办公室。
门板“砰”地一声砸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郝阳锁上门便转身回到长桌前时,小贾已经利落地拆开了档案袋,他笑意渐渐褪去,舒展的眉眼也重新聚拢,神色愈发严肃。
等小贾将材料分发到众人手中,郝阳宽厚的手掌撑在会议桌上,微微俯身,挺拔的身形在桌面投下一片阴影。
片刻后,他声音沉了几分,开口感叹:“这案子说复杂倒也不算复杂,就是线索少得可怜,但背后牵扯的关系网却盘根错节。”
“4月12日深夜十点二十分,朱宽的邻居下班回家,在楼道里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楼道声控灯坏掉,打着手电筒一照,发现地面有血迹,血迹正指向朱宽家,他当即就报警了。就近公安分局出警后,发现禁毒那边的线人朱宽于家中被杀害。”
钟怀林眯起眼睛,“入室行凶?”
“对。”郝阳轻轻颔首,喉结滚动了一下,接着说道,“朱宽是被一刀刺穿喉咙,当场毙命,案发现场干净得反常,凶手只留下了凶器,一把水果刀,但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
他紧接着翻开检验报告,顺着长桌向前一推,“可刀上却检测出三个人的DNA,另外两个,经比对,正是与朱宽同级的两名毒/贩,总管洪波市和淆江市毒/品运输链的管理人刘长瑛和卢庆。”
余寂时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张案发现场照片上。
画面中,朱宽仰面躺在客厅中央,周围家具摆放得十分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混乱迹象,一道暗红的血痕从玄关蜿蜒至尸体旁,他喉间的伤口汩汩淌出血液,在木地板上洇开一滩暗色。照片拍摄时,血迹只有边缘隐隐干涸发黑,想必人刚被杀害不久。
柏绎手指轻搓照片边缘,若有所思道:“所以凶手连杀三人,最后把凶器留在最后一位死者家中?”
“是这样,”郝阳从厚厚一叠文件中抽出几张照片,“五天后,刘长瑛和卢庆的尸体在一栋废弃工厂大楼里被发现,两人是被同一把刀从后颈刺入,法医推断死亡时间比朱宽早一天,也就是4月11日。”
余寂时随意翻开一张照片。
废弃工厂内,斑驳的水泥墙皮剥落大半,露出锈蚀的钢筋骨架,角落里,报废的机械凌乱堆叠着,机身扭曲变形,褐红锈迹遍布。
一名死者蜷缩着藏在机器后方,身侧有被拖拽留下的血痕,而灰衬衫几乎都被血液浸透,凝成暗红色。
另一具尸体俯卧在门口,脸朝下砸进积灰的水泥地,后颈处赫然有一个血窟窿,被利刃无情贯穿,血迹呈喷射状溅在身后的灰墙上。
程迩修长的手指轻叩木质桌面,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冷声开口:“这案子查了半个月进展如何,关于凶手的线索和思路有哪些?”
郝阳立刻接话:“我们调取了朱宽家附近的监控,他所居住的是一个老式小区,监控设备老旧,并且他那层楼道声控灯坏掉了,在监控中,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判断出凶手为男性,身高大概一米七五,体型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