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程迩掀了掀眼皮,看向钟表上的时间,最细最长的一根一秒一秒地向前挪动,他略作沉吟,压下眉眼作出决定:“明天傍晚去KTV碰碰运气吧。”
余寂时一怔,薄唇微张,没想到他就这样草率决定了,但转念一想,倒也能够理解。
“嘶……”钟怀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双眸微瞪,见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忍不住开口提醒,“虽说这魏金前几周都是周六聚会,但他下级被抓,他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吧。”
程迩挑了挑唇角,从容应答:“所以说是碰运气啊。”
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意愈发明朗粲然,余寂时垂了垂眼皮,轻声接过话:“如果魏金得到消息有所堤防,无非就取消聚会低调些时日,或是干脆出逃隐匿起来,这种结果并不是我们不采取行动就能改变的。”
第164章
余寂时话音落下,大家也纷纷冷静下来,立即理清了这件事的逻辑,点头应下来。
见大家还在原地保持原动作,程迩忽地笑了笑,肩膀塌下来,轻抬手腕,把攥在掌心的黑色马克笔随手丢进笔筒,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嗓音懒倦:“收工咯,回酒店休息。”
他说完,临时办公室寂静封闭的空间里立刻响起悠长的叹息和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大家三三两两涌出屋门,仿佛一刻都等不了了,想下一秒就躺上酒店的柔软大床。
余寂时的动作略显迟缓,见大家都松弛下来,紧绷的眉眼也稍稍舒展了几分,见程迩还站在原地等待他,与他四目相对,看见他眼眸弯弯、漆黑瞳孔里笑意浮动,唇角也不觉轻掀。
凌晨,暴雨如瀑。雨帘密集,几乎遮蔽住所有视线。程迩撑着一柄黑伞,伞沿微微倾斜,将余寂时笼罩在下面,纵然风雨飘摇,伞柄都没有丝毫颤动。雨水顺着光滑的伞面汇聚成流,一股一股如细线滑落,都未曾沾染到他分毫。
长街的路凹凸不平,积起形状不一的小水洼,深度没过鞋底,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街灯昏黄,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化为一圈圈暖融融的光晕,边缘渐次模糊。
回酒店的路不长,却因暴雨显得漫长难行。伞下空间十分狭小,手臂的肌肤隐隐约约与他抬起的手腕相碰,轻轻摩擦,像是生出了火星,一股莫名的灼/烫感从手臂蔓延,冰冷而湿润的空气中,余寂时竟觉脸颊燥热。
他的目光悄然落在程迩的侧脸上,轮廓清晰,线条优美硬朗,略显凌厉,眉骨微凸,鼻梁峻峭,浓密睫毛上沾染上一滴水珠,莹润地颤着,虽然目光直视前方,却莫名勾人。
余寂时心里被勾得痒痒的,视线急慌慌错开,却无意间看到他被淋湿的一侧肩膀。
雨声消弭,只有逐渐失控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愈发急促,震耳欲聋。余寂时呼吸都凝滞住。
似是身旁人的目光太过灼热,程迩目光流转,微微偏过头看向他,见他立即躲闪,像是遇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不由得一愣,紧接着轻声询问:“怎么?”
短短两个字,音节短暂,低醇清冽,在一片浩大的雨声中在耳畔响起。余寂时霎时见大脑混沌,薄唇抿了抿,不由自主望向他的肩膀,沉默半晌后,才不太自然地开口:“程队,你肩膀淋到雨了……不用为我这样的。”
程迩心思分明,一直耐心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却从未向他索求过任何,他心中着实难安。
程迩眸光中碎光浮动,仿佛一眼便能窥见他心中所想,唇畔漾开一抹笑意,性感的喉结轻微滚动两下,极轻的一声笑音没入雨幕。
片刻后,他启唇询问,语气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暧昧:“那,我可以搂住你么?”
“嗯?”
余寂时鼻腔溢出一声疑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男人不等他作出回应,劲瘦结实的手臂便骤然一伸,从他后颈绕过,掌根抵住他肩膀,稍稍用力,将他稳稳揽入怀中。
距离被骤然拉进,一股清幽寡淡的茶香糅进潮湿的空气中,隔着两层衬衣,温热的温度从他宽阔的胸膛传来,余寂时脸颊轰地烧红了,刚想挣脱、逃离,肩上大掌就加了几分力道,将他牢牢扣住。
下一瞬,耳垂拂过一缕热气,他磁性的嗓音瞬间跌入耳廓,在脑海中清晰响起:“搂住你,我们就都不会淋到雨了,不是么?”
是,确实是。
可这也……贴太近了。
余寂时怀疑他是故意为之,却又找不到话语反驳,只能任由他紧搂着他向前走。他脊背愈发僵硬,周围的氧气仿佛被抽干,他呼吸愈发轻,由缓转急,仿佛一条溺水濒临窒息的鱼。
所幸路途并不长,很快便抵达酒店,他快步迈上台阶,走到屋檐下,回眸望了望依旧步履从容的程迩。他笑意盈盈收了伞,轻微摇摇头,眼眸中溢出一丝淡淡的惋惜。
似乎……在惋惜酒店太近?
一种荒谬的想法从心底升起,却莫名符合程迩的作风。
余寂时无言以对。
回到酒店已经临近凌晨四点,程迩在群聊里发了消息,明天十点抵达市局就行,六个小时时间休息已经足够,大家一一回复收到便不再吱声,估计倒头就睡了。
余寂时后续和程迩几乎没有其他交流了,洗了澡便睡下。
天明,云销雨霁,烈日当空,雨后的空气都弥漫着清新的泥土香。
余寂时被闹钟唤醒,换了身干净衣服后,程迩才拖拖沓沓起床,不过洗漱十分干脆利落,两人也是在十点前的最后十分钟抵达市局。
屋内,温箴言正撑着脸喝茶,银色细框眼镜下,眼皮半垂,眼底一片乌青,看上去一夜未眠。余寂时猜测他昨晚一直都没回酒店。
他是极其注重秩序感的人,凌晨五点起床的作息雷打不动,就算忙完,估计也不会在白天补觉。
浓茶滚烫,苦涩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令人格外清醒,余寂时刚坐下,就看见温箴言将一份鉴定报告递给程迩,因为许久未开口,声音掺了几分沙哑:“DNA检测结果出来了,基因序列完全吻合,那团血迹确实来源于陈庆蓉。我看过现场血迹的照片了,是高冲击力造成的喷溅状血迹,这个地下室大概率就是分尸现场了。”
程迩接过报告简单翻了翻,颔首说道:“好的,辛苦。”
温箴言目光温和如初,轻轻摇了下头,却没再言语,端起仅剩下茶叶包的保温杯,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其他同事这时也姗姗来迟,钟怀林协助着小关拖着保温箱走进临时办公室,将盒饭给大家分发下来。
小关把手中烫手的盒饭递到程迩面前时,立即开口说道:“程队,我们那边一直盯着魏金,他早晨七点钟在外卖平台有一笔消费,地址是他在嵘山市的一间公寓,章队已经派遣情报大队的同志去附近盯梢了,人目前在家中。”
“谢谢,麻烦了。”程迩接过盒饭朝他敛眉道谢。
“跟我们不用客气啦!”小关咧开嘴爽朗一笑,挠了下寸头上坚硬的头发,又接连摆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蹙了蹙眉头,犹豫片刻后疑问,“话说现在逮捕令已经批下来了,魏金他人在家里,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拿下?”
程迩莞尔,眼底泄出些许兴味,轻轻歪头,语调慵懒,尾音被刻意拖长,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早点儿晚点儿的事儿,不能误了他晚上的聚会嘛。”
小关一时没反应过来,瞥见余寂时唇角挑起的淡笑和意味深长的目光,瞬间面露恍然,摸了摸鼻尖讪笑:“还是我太急了!哎呀好蠢的问题,你们就当没听见!怪不得我问师父这个问题他瞪了我一眼不说话。”
如今魏金人在家中随时可以实施抓捕,但等他晚上如期去KTV聚会再行动,或许有意外之喜。既然这魏金沾上了毒/品,规律定点的聚会就极大概率不是正经聚会,就算他产生警惕心取消聚会,他们再上门直接实施抓捕也不迟。
一大早略显凝滞的气氛被打破,大家都明显松弛下来,边吃饭边讨论案情、交流进展,时不时掺几句闲话,余寂时觉得心情都畅快了几分,加上昨晚夜宵没吃两口,此时胃口还算不错,盒饭里的饭菜基本上都吃净了。
把塑料盒盖严实扔进垃圾袋,余寂时拿了张消毒湿巾擦手,听到背后开门声,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章队双臂交叠走进屋,满脸胡渣着实有些不修边幅。
熬了大夜眼袋更显浓重,疲惫化作细纹在眼尾蔓延开,章队眼皮耷拉着,强撑一条缝看路,在门口站定,坚硬的指骨揉擦着眼眶,言简意赅开口道:“张伯毅早晨抽完静脉血,医院加急进行了全套生化分析和毒理筛查,出结果后医生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就让我们的民警将他带回来了,现在人在审讯室了。”
柏绎咀嚼的声音停滞了一瞬,片刻后再次响起,捏着矿泉水瓶就着一口水强行吞咽下食物后,双目圆瞪,震惊地开口:“这么快呀?听钟哥说张伯毅吃了安眠药过量昏死过去,昨天大半夜才醒的。”
困意袭来,章队思维有些迟缓,指腹摩挲着眉骨,似是在试图缓解头重脚轻的晕眩感,稍微停顿一下后才淡淡说道:“人现在确实精神不佳,我们的人再三询问过,医院那边明确说没事。”
余寂时闻言抬眸看向程迩,与他视线交汇。
片刻后程迩移开视线,朝着章队点头致意,语气温和礼貌:“好的,交给我们吧,辛苦章队您又熬了一夜,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用客气。”章队扶额轻轻摇头,勉强挤出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背影消失在门口的下一瞬,程迩也站起身,看向余寂时,眼眸一弯:“咱们也别闲着了,收拾收拾去瞧瞧吧。”
第165章
审讯室内,光线十分昏暗,灯光悬在头顶,冷白的光束直射下来,将空气中的浮沉都照耀得颗粒分明。
墙壁灰白陈旧,墙皮沾了灰尘污渍,略显斑驳,却坚不可摧地将四周都封锁严实。密闭空间内,一切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无处遁形。
张伯毅被铐在审讯椅上,仰着头,粗短的脖颈几乎与头颅融为一体,两侧肩膀塌陷,圆润的肚腩隔着薄衬衫抵住桌沿,被挤出两圈软肉。
他的脸型又圆又宽,在灯光照射下更显煞白,眼皮微阖,嘴角微张,整个人瘫坐在椅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萎靡又颓丧,哪怕听到声音,都一动不动。
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缓慢、沉重,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将凝滞的空气割裂。
走进审讯室,余寂时见程迩长腿一迈,直直走到审讯桌前,便也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一旁。
张伯毅鼻翼耸动,冷哼了一声,紧接着低垂下头避开两人的注视,然而程迩的目光并未在他的脸上停留,反而落在他手上。
余寂时顺着他的目光,也垂下眼帘,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右手。
那只手粗糙如树皮,手指肿大,关节突出,隐约能看出茧子分布在他的掌心与指节之间,厚实坚硬,显然是长期握持矿钻、刀柄等工具留下。
而常年握枪,硬茧通常集中在虎口与食指内侧,而张伯毅的手却毫无这一特征。
余寂时眸光微闪,抬眼与程迩视线相交,对方的眸底也漫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紧接着,余寂时跟随程迩在桌前坐定,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平摊开,目光从电脑上端掠过,看向坐在审讯椅上的男人。
程迩也在一旁平静、直勾勾审视着他,抿唇沉默半晌,朝余寂时使了个眼神,便照常高高挂起,长腿交叠,抬起双臂向后倚靠,双手向头颅后方一垫,坐姿愈显慵懒。
余寂时接收到他的指示,再度转过头看向张伯毅,压下眉骨,眸光清明,冷静地开口:“张伯毅,多余的话我们就不再重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吧。”
张伯毅的目光涣散,嘴唇干裂,表层覆了一层薄薄的死皮,随着他脸颊肌肉的抽搐而微微扯动,撕裂,渗出鲜血,迟迟未吐出一字。
漫长的沉默后,他鼻腔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冷哼,带着几分疲惫与讥讽,声音沙哑,回答得简短而淡漠:“当然。”
说完,他的嘴唇依旧轻轻翕动,似乎话语未尽,余寂时静候片刻,却发现他再无下文。
对方需要挤牙膏,余寂时也有十足的耐心,神色温和,不急不躁,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夹,指腹摩挲着纸张平齐的边缘,嗓音平和:“五年前,垃圾场碎尸悬案的死者陈庆蓉,是不是你杀的?”
张伯毅闻言眉头紧锁,眼眸眯成一条细缝,眼神灰暗冷沉,五官本就十分紧凑,此时更显凶狠。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颤动,胸腔一震,冷笑再次从鼻腔溢出,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是。你们不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吗?不用再问我了。”
余寂时紧盯着他,将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微动作都尽收眼底,斟酌片刻后,作出试探:“你可以自行讲述一下细节吗。”
张伯毅面无表情,懒洋洋掀开眼皮,目光阴冷,像一条扭曲蠕动的蛇,狠狠刺向余寂时,眸底毫无波澜,既无畏惧,也无悔意。
他声音平淡、低闷,像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五年前,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女孩。在地下室杀了,分尸,煮熟,剁碎,随手扔进一处没有监控的垃圾桶。杀她是为了取一条腿骨,做成驱除阴煞气的圣器。你们要知道,我做包子的肉都是新鲜的,有时需要现杀现宰。我身上阴气太重,很容易招鬼。”
他平铺直叙,未曾有半分犹豫亦或是停顿,语速平缓、流畅,却反而显得十分诡异,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余寂时眸光微闪,指尖在文件资料的纸张上轻轻一敲,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那五年前枪杀警察的,也是你?”
张伯毅咂了咂嘴,眼神骤然凌厉,透出一股浓浓的戾气,被铐紧的双手攥成拳,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愈发激烈:“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当时包子铺都打烊了,只差锁门。他进来,正好撞见我处理尸体,我怎么能让他活?”
空气骤然凝固,灯光洒在他身上,照出一张狰狞的脸,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地震中即将崩塌的山,影子化作一抹阴翳投射在地,拉长、晃动,在墙角拐弯、扭曲。
余寂时一言不发,灼灼目光直视着张伯毅的眼睛。
正如钟怀林所说,张伯毅毫不辩驳,认罪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也未曾抱有一丝侥幸。
然而这更印证了他们的推测。张伯毅谨小慎微,处处提防警方追查,却又五年未曾搬离案发地,甚至在审讯中坦坦荡荡,未经警方费力摆出证据便主动坦白一切……
这一切都太矛盾。
余寂时薄唇轻抿,眸底的光亮熠熠烁烁,沉吟片刻,突兀地开口,嗓音清冷:“这些事,都是你本人所为,无人指使吗?”
张伯毅眼底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视线短暂游移,却又迅速收回,重新聚焦在余寂时的脸上,眼神愈发犀利,最终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言多必失,他似乎深谙此理,短暂的一个音节后,便立刻紧闭嘴唇,不肯多说半个字。
余寂时沉了沉呼吸,刚准备开口揭穿他的谎言,身旁就传来程迩慵懒低沉的嗓音:“道儿走得挺宽啊,还能搭上人/贩/子。那枪是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
余寂时微微一怔,侧过头看向程迩,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双腿放平,双臂正端在胸前,此时眼皮半耷拉着,余光斜瞥向他,轻轻摇头,含着些许意味深长笑意。
他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叫他别急。
他立刻冷静下来,压下略微躁动的心思,视线挪移,重新落在张伯毅身上。
他此时状态愈发松弛,眉目舒展,眼尾沟壑浅浅,就连脸上的横肉都不再紧绷,塌下的肩膀轻轻耸了耸,语气愈发稀松平常:“买的,枪支/贩/子一直都有,只是你们没查到。不过时隔久远,你们要问我对方是谁、长什么样,我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