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其他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张伯毅这显然并非寻常的昏睡,而是安眠药过量导致的深度昏迷。
钟怀林神色恢复了严肃,点头,和许琅对视后,一人架起张伯毅的一条手臂,把人带出后厨,小跑着往门外去。
程迩眸中兴味淡了淡,抬起对讲机,声音懒懒散散的:“人找到了,你们带队进来搜查一下。”
余寂时跟着程迩留在现场,穿戴好手套,和刑侦支队的同僚们一起搜查了一下包子铺的后厨。
从黑色垃圾袋里的骨头残渣,到锅里晾凉得骨汤,再到大盆里剁好的肉馅,以及冰箱里新鲜的肉,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
垃圾桶碎尸案相隔五年之久,痕迹难寻,后厨干干净净实在是意料之内,可搜查半天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物证,余寂时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脑海中再次回荡起郭韵的话,余寂时沉吟片刻,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重点信息,抬头看向倚靠在门框处走神的程迩。
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程迩回过神朝他看去,见他神色严肃,轻轻挑了挑眉梢,鼻音发问:“嗯?”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提起手套边缘向手腕处扯了扯,开口说道:“还有地下室,郭韵说张伯毅是在地下室分尸。”
“嗯,差点儿忘了。”程迩微微一愣,旋即敛眉颔首,声音沉稳,走到他面前,歪头笑了笑,“还是我们小余警官记忆力好。”
分明是随口一句调侃,他用这种慵懒的、黏糊糊的腔调说出口,竟然莫名带了点撩人的意味,余寂时心尖一颤,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才没让思绪跑偏。
经过余寂时这一提,刑侦支队的同僚们又从后厨走到了生活区域。
这个店面虽然显得很小,但实际占地面积很大,是很标准的家庭作坊,属于是做生意与生活一体的,后厨后面还有卧室和储物间,地下室的门正好在储物间下面。
刑侦支队的警员在程迩的指挥下分为两组,一组留在卧室和储物间,检查是否还有其他违禁物品,另一组则是去地下室勘查。
余寂时也在卧室停留了片刻。
卧室里的床很大,被褥折叠得十分整齐,床头柜上还有夫妻俩的合照。
一张泛黄的、低像素的合照,照片里两人还很年轻年轻,郭韵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五官明艳、大气,笑容很淡。
而张伯毅年轻时确实帅气,身材没有走样,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笑得灿烂,谁能想到他如今会是这样衣服死气沉沉、阴冷的模样。
真是岁月不饶人。余寂时喟叹的同时,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合照,心脏一震,一种怪异的感觉如同潮水涌向大脑。
第157章
照片中,两人仅露出上半身,彼此间保持着约一拳的距离,并未紧贴。男子肩线笔直,却微微向女子一侧倾斜,余光悄然落在她身上,笑容中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喜悦,如沐春风。
相较之下,郭韵的双臂向前微伸,手掌轻轻交叠置于腿间,姿态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和疏离。
余寂时目光微滞,再细看那张精致的面庞,唇畔虽漾着笑意,却显得有些虚假和勉强。
这简直太怪异了。
在他们之前对这段关系的推测中,对郭韵被张伯毅家/暴、控制和虐/打这件事深信不疑。
按照他们对两人过往的分析来看,完全是张伯毅这个“凤凰男”吃绝户,郭韵受到蒙蔽,错爱小人,甚至遭到了对方威胁、逼迫,趟了浑水成为了他的共犯。
郭韵来警局检举揭发,为张伯毅的逃跑拖延时间这个猜测,在他们在后厨发现睡死的张伯毅后被推翻,而此时此刻,看着这章照片,余寂时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指尖滑过木质相框腐旧的边缘,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询问室的一幕,在程迩向她提出去医院做伤情鉴定时,她夸张的表情——惊惧的神色和骤然紧绷的脸。
惊惧太虚假,紧张却像是真情实感,人的潜意识不会骗人,郭韵究竟在紧张什么?
他当时并没有思路,可如今,一种极其荒谬,也极其骇人的想法如同潮水涌上大脑,令他喉咙发痛,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呼出的气仿佛从胸腔挤出,愈发艰难。
如果说,是郭韵其实压根就没有被家/暴呢?
若真是如此,把一件件事情,一幕幕画面串联起来,逻辑瞬间就畅通了,很多事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是按照这个逻辑,两人原本的关系也完全颠覆了。郭韵不是近墨者黑,被张伯毅控制、逼迫,而是最大的恶人,是这段关系中的主导者,张伯毅反而是从属者。是郭韵在幕后策划、指使张伯毅,如今她只身前往公安局检举揭发,实际是想将一切罪责推到张伯毅身上,将自己洗白。
可是……若真是如此,郭韵手臂上露出的伤痕又该如何解释?
他们第一次遇到郭韵是在包子铺,他和程迩从未袒露过身份,对方是在拿付款码时,卷起湿袖子,很自然的举动,没有任何突兀、刻意之处,不像作假。
他们踏进这家包子铺属实是巧合,郭韵肯定没有时间提前准备、造假伤痕,她手臂上的伤疤大概率是真的,若不是张伯毅家/暴,那她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余寂时陷入了逻辑闭环,一条条链条复杂地交叠、缠绕,如同带刺的藤蔓,在大脑中拧成一股,他神色愈发凝重,漆黑的瞳眸里,有细碎的光痕轻轻浮动。
就在他陷入沉思中难以自拔时,背后传来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慵慵懒懒的,带着些许笑意:“在看什么,小余警官?”
余寂时立即回过神来,转头和程迩四目相对,唇角轻微颤动了一下,半晌没有说出话,视线却是下意识游移了一下,瞥向床头柜上的夫妻合照上,一副意有所指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程迩凝视他两秒,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张照片,须臾,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微凸的喉结滚动两下,眸色渐沉。
“我知道了。”他开口,嗓音莫名添了几分低哑,他疲惫地阖了阖眼,薄薄的眼皮一掀,目光瞬间复于平静,“先去地下室看一下吧。”
余寂时手指蜷缩又舒展开来,迟疑片刻,最终轻轻叹一口气,点头应了声,跟着他一起往楼梯处走。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狭窄,仅容一人同行,都没有铺上防滑瓷砖,凹凸不平的水泥表面赤裸裸地表露出来,两侧没有扶手,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抬起手臂扶着右侧墙壁,艰难地向下走。
地下室内,灯光昏黄如烛,光线微弱,仿佛被漂浮起的厚重的尘埃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泡菜发酵的酸味,刺鼻而浓烈,夹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令人窒息。
随队而来的痕检科的警员们身着防护服,穿戴了手套与鞋套,小心谨慎地在狭窄的空间内勘查。
紫外灯在墙壁与地板上缓缓扫过,试图捕捉任何可能残存的痕迹。
尽管案件已过去五年,时间几乎抹去了所有明显的线索,但他们对这事依旧十分上心,态度极其认真,不放过每一寸地面,甚至是每一块砖石。
这时,一名警员忽然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同事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一丝隐隐的激动。
“这里!”
余寂时的目光被这声音牵引,循声望去。只见几名警员已围拢过去,他心脏骤然一紧,缓步走近,脚步放得很轻。
靠近后,他微微俯身,眯起眼细细观察。
墙角处,一抹暗色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若非刻意观察,极易被忽略,而此时在鲁米诺试剂的喷洒下,发出醒目的蓝绿色荧光。
是干涸的血迹。
痕检的警员蹲下身,动作利落,捏着的棉签轻轻蘸取血迹的表层,随后将样本小心翼翼地装入无菌密封试管中。
试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绷,见程迩缓步走来,一名警员让开一个身位,让他近距离观察这抹血迹。
血迹的边缘不规则,呈现出典型的喷溅状形态,凝固在墙面上,冰冷而刺目,余寂时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腰。
如果这血迹确属陈庆蓉,那么这片昏暗的地下室极有可能就是凶手行凶并分尸的现场。
也印证了郭韵的证词,张伯毅是在此处进行分尸。
程迩的目光在那片血迹上停滞片刻,眸底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晦暗不明。几秒后,他移开视线,与余寂时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地交换了什么信息。
痕检对这间地下室的勘查十分严密。每一寸地面、每一面墙壁都被仔仔细细检查过,然而除了那处喷溅状的血迹,再无其他可疑的痕迹。
地面上堆叠的泡菜坛子整齐排列,坛口密封严实,散发着浓烈的酸腐气息。刑侦支队的同僚们逐一打开检查,坛内只有腌制的泡菜,并无异样。
空气中的酸臭味愈发浓烈,几乎令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沉沉浮浮,颗粒愈发分明。
一行人陆续从地下室走出,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沉闷压抑。绕过油腻的后厨,终于离开包子铺。
夜间的气温很低,微风裹挟着冷意,带着夜雾的湿润与清新,余寂时不禁深吸一口气。
夜色如墨。一条警戒线被拉长,将包子铺严严实实地围住,黄色的带子在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格外突兀。
包子铺破旧的招牌在黑暗中闪烁着深红的光芒,幽暗而诡异,仿佛一只无声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陈旧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偶尔有老人骑着单薄的、生锈的自行车路过,好奇地朝这边看一眼,却也并未停留。
特案组开来的车被钟怀林和许琅开走了,余寂时就跟着程迩上了刑侦支队的警车。
晚高峰过后,笔直的街道上车辆不多了,零零散散,几乎都与市局的方向相悖,一路畅通无阻。
刚到市局,痕检部门从地下室提取的血迹就被拿去加班检验,温箴言得了消息立刻去检验科帮忙,余寂时和程迩抵达临时办公室时,屋内只有柏绎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进屋的声音,他眼皮一跳,被艰难地掀开,眼神透着几分惺忪困倦,蹭地坐直,将桌面上打印出来的笔录和资料捞起来。
程迩垂眸瞧了他一眼,声调慵懒:“查得怎么样了?”
“我又仔仔细细调查了一遍张伯毅和郭韵,各方面的资料都有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柏绎边打哈欠边将手里的资料递给程迩,紧接着抬起手腕,重重揉了揉眼睛。
迷迷糊糊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似乎是彻底清醒了,“哦对了,我还调查了两人的社会关系网,有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
说着,他急忙晃动鼠标解开电脑锁屏,打开一个网页,指腹按动滚轮,放大了文字,“郭韵祖籍在南陵省洪波市,她父亲郭祯是有信仰的人,并且是素食主义者,但郭韵本人有没有受到父亲影响,我没能查到。”
洪波市?
这个敏感的地名令余寂时心尖一颤,他们负责侦查的上一个案件就发生在洪波市。一个位于西南边境,遍布诡异怪诞民俗传说、信仰成分极其复杂的城市。
大名鼎鼎的罗盘案就发生在这座城市,高迎晨杀人招魂案的阴影也还未被驱散。
而且信仰这种东西,一般都代代相传,如果郭韵的父亲有信仰,郭韵难以避免会收到这方面的影响。
余寂时越是深想,双手越是发凉,他手指微微弯曲,指甲掐进掌心,凝眸紧紧盯着柏绎的电脑屏幕。
这时屏幕上画面一切,柏绎也随之开口:“我对这些信仰也了解不深,就专门上网查询了相关的信息,无意间发现一则洪波市的民俗传说……巧了,这上面居然有关于人骨笛的记载。”
第158章
柏绎抬起手腕,将电脑屏幕抬了抬,抱着双臂向后躺,悠悠念道:“人骨笛者,取处女之腿骨所制,用以消除阴气煞气之物也。杀生多者,身负阴气煞气,易招鬼魅。亲制骨笛存于家中,尖端刺向夜间寻仇之厉鬼,封闭端则封印之,五孔分表五行,以平衡阴阳。以晨露连续浇灌千日,则能扫除骨笛所有者身上之阴煞气。”
处女腿骨,骨笛一端削尖,一端封闭,笛身五孔……一切特征都对上了!
余寂时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呼吸凝滞,一口浊气在喉间淤积堵塞,不上不下,令他一时出不来声。
他低垂着眼眸,目光艰难地阅读着电脑屏幕上那片密密麻麻、晦涩的古文,努力提取其中的重要信息。
“中间都是废话,略过啊略过,”柏绎忽然伸出食指,指节弯曲,轻轻敲了敲电脑屏幕,目光骤然下移,落在最后一段,“千日之后,阴气煞气为骨笛所摄,厉鬼亦为骨笛所封。然欲维其效,必借人之阳气以养之,否则会遭到器物反噬,命丧黄泉。”
听到这句话,余寂时猛然意识到什么,抿了下唇,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沉默中整理好思绪后,艰涩地吁出一口气。
又有疑点能解释得通了。
余寂时抬头看向程迩,眸光微闪,嗓音清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所以骨笛的所有者将它转手给彭穗丰,就是为了借他的阳气维持骨笛的功效?”
程迩喉底溢出一声短促的、漫不经心的嗤笑,回头看向身后的白板,时间链条被完整清晰地记录下来,他凤眸轻眯,思索片刻,不急不缓地开口:“算下时间,陈庆蓉的尸体在垃圾场被发现是40年6月7日,尸体被煮熟剁碎,无法推断死亡时间,但从肉的腐臭程度来看一定是在一周内。枪击案发生在四天后,即6月11日。”
见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自己身上,余寂时喉结滚动两下,压下眼睫,接着他的话继续推断,“按照郭韵的供词,枪杀老郑是因为他碰巧发现张伯毅处理烹尸的锅和剩余的腿骨,此时的腿骨还并未制成骨笛,骨笛制成的时间要再推后几日,而骨笛转手给彭穗丰是在43年6月11日,这之间相隔正好一千天左右,正好对应那句以晨露浇灌千日。”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程迩立刻走到移动白板前,拿起磁吸板擦,长臂一伸,动作连贯,干脆利落,白板上零零碎碎的字都被擦去,只剩余时间线链条,他抬笔在空余的位置上重新写下文字。
“现在张伯毅和郭韵身上一些存疑的点,是时候该解决了。接着方才的话题最先想到的,就是骨笛的所有者是张伯毅还是郭韵。”
他嗓音低沉,压着眉骨,衬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锋利而明亮,黑色马克笔轻轻抬起,白板上出现“所有者”三个字。
余寂时定定地注视着白板,薄唇抿了抿,深深陷入了思绪,神色愈发严肃,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开口作出猜测:“郭韵从小受到父亲信仰的影响,显然比张伯毅的嫌疑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