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末
方惠君在把话说完的瞬间便彻底僵住,眼底掠过一丝不知所措与懊恼。
林霜柏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惠君,微微偏头跟沈藏泽确认道:“沈队,你刚刚有跟方小姐说明章玥就是本案的受害人吗?”
沈藏泽把手里的资料递回给林霜柏,道:“并没有,我从头到尾都只是跟方小姐确认是否认识章玥,有没有去过保蓝云海山庄。”
“沈队既没有透露章玥受害者的身份,警方自案发以来为了避免引起市民恐慌也一直封锁消息,所以章玥被凶手用鱼缸和蜡封存藏尸的案情细节只有警方知道。”林霜柏将沈藏泽递回来的资料放到桌子正中间,看着方惠君已经难以保持镇静煞白一片的脸,问道:“请问,方小姐是如何得知,章玥就是本案的受害人,被凶手用残忍的手段杀害并藏尸?”
方惠君像是一下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往后一倒人便软在了椅子上,那张好看的脸上已然没有半点高傲与怒意,眼里不知不觉间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咬了咬已经破口的下唇,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诈我,刚刚那都是你们在诱导我说出你们想要的口供,我不认……我父亲会给我请律师,时间到了你们必须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你们别想再诈我。”
“看起来方小姐还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我个人建议,晚点给方小姐送餐的时候,方小姐多少还是吃点比较好。方小姐请放心,我们这里有待诊室,若是方小姐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会有医生为方小姐看诊,不会因为方小姐是嫌犯就漠视人权。”沈藏泽说完,向林霜柏示意了一下,两人一起起身离开询问室,由在外等候的王小岩接手为这次问话收尾,处理拘留中的手续文件。
沈藏泽推开监听室的门跟林霜柏一起进去,里面几个刑警一见他们进来就立即都站了起来,黄正启说道:“沈队,当年负责章玥业务的银行工作人员已经找到了。”
“人在哪儿,联系上了?”沈藏泽伸手就接过黄正启递来的资料,匆匆看完再抬眼看在监听室里的几名部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疲惫却也都强打精神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已经不在银行做了,现在在证券公司上班,这两天刚好出差去了不在港海市。”黄正启说道,他一手叉腰一手揉着后颈,面上有些压不住地焦躁,“已经把人给联系上,要他立刻回港海市到局里来配合问话。力勤他们正在做背景调查,找出人物关系网里有可疑的人。”
“很好。”沈藏泽仍严肃着一张脸,说道:“都不是第一天办案,相信也不需要我再教你们什么是六度分隔理论,给我听好了,我不管凶手藏得有多深,哪怕他小心到没有在章玥的社交平台上留下任何影像照片,但只要他是有目的且有特定目标的犯罪,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人脉关系网上也一定能找出关联。”
跟案子产生直接或间接联系的这些关系人里,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是真的清白无辜跟案件没有任何关系。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看似脆弱,仿佛只要长时间不联系就能轻易断掉,可实际上,人跟人之间的纽带远比想象中更紧密。而人们熟知的六度分隔理论,一个人跟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六个,换而言之,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认识到另一个陌生人。
这是他们在查案时被证实得最多的理论之一,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就被牵扯到案件中,那么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哪怕表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干,只要深入调查,掘地三尺地去挖,就必然能够找出这些人之间的关联。
“这方惠君一开始也装得跟案子毫无关系的样子,现在也查出来跟章玥认识,甚至还有可能是帮凶,这凶手肯定也很快能被我们抓住!”其中一名刑警很是振奋地说道,他一直在整理排除无用信息,最开始方惠君被来讯问室时他还很愁眉苦脸,等到林霜柏进去跟沈藏泽打配合抓住方惠君的马脚后,他才又多少打起几分精神激动起来。
“一个方惠君就让你觉得调查取得大进展了?”沈藏泽沉声问道,他并不打算泼自己部下冷水,只是在他看来,方惠君的暴露只能说明他们已经踩在了凶手的影子上。
“就算不是大进展,至少也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没有错吧。”另一名刑警小心地说道。
沈藏泽环视着除了黄正启以外的几名刑警,问道:“我问你们,方惠君刚刚已经被我们证实她跟章玥并非毫无关系,并且她还知道章玥死亡的事实,可在证人口供以及银行信用卡记录等相关证据都不利于她的情况下,她始终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这是为什么?”
“为了维护凶手?虽然自己暴露了,但不能让凶手暴露?”办案经验较少的一名刑警有些迟疑地说道。
“她为什么要维护凶手你们想过吗?自己都已经处于危机中了,被我们警方拘留,有极大嫌疑是杀害章玥的帮凶,可她却宁愿说自己是信用卡被盗都不愿意供出凶手的身份,这是为什么?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沈藏泽继续问道。
刑警们一时间也都愣住,相互之间看来看去,最后看向了身为副队的黄正启。
“维护凶手无非几个原因,一是被威胁,二是凶手身份暴露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三是情感关系宁愿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黄正启分析道,他仔细想了想,“方惠君三年前的交往对象实在很可疑,但结合张姚姚的口供来看,方惠君应该是被劈腿了,所以不太可能是出于情感维护,而且她三年前突然就买房子出国,这几年间一次都不曾回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个人更倾向于方惠君是被威胁,所以才竭力隐瞒。”
沈藏泽回身,看向进了监听室后便一直在他身后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林霜柏,“林教授,你怎么看?”
林霜柏靠在门边的墙上,宽肩抵着墙壁,大半个身子都被阴影覆盖,戴着手套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即便是在灰暗的光线下都能看得出他露出来的一截小手臂肌肉结实,他静静地看着监控显示屏里的方惠君,高挺的鼻梁像是一道完美的分割线,将阴影与灯光在他脸上一分为二,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出寒光,让他那半张在阴影之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看起来愈发冷漠。
“沈队。”林霜柏似已考量许久,镜片后那双从来没有真正显露过笑意的黑眸从显示屏上移向沈藏泽,不带半点情绪的目光能让任何一个被他在不经意间瞥到的人背后发寒,“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对卢志洲进行深入调查。”
第三十三章
尽管从一开始林霜柏就在蔡局的指示下加入调查,但并不是所有参与藏尸案的刑警都跟林霜柏频繁碰面打交道,因此当他们被通知就藏尸案的进度需要再开会讨论并重新调整调查方向,并发现林霜柏已经由之前独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步到位的升级到坐在沈藏泽身边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刑警都忍不住感到有些吃惊。
虽然会有新人刑警被分配到刑侦支队里实习,但大体上刑侦已经是一支很成熟稳定的团队,新老刑警之间也有配合度,分工明确清楚自己该做什么,由谁负责跟其他部门的对接。
也正因此,林霜柏的突然空降才让大家那么抗拒。
他并不是正式的刑警,却能参与案件的调查,身为顾问,除了沈藏泽和蔡局,其他人也不能指挥他做事,也很难把他当作是能随便共享调查资料的对象,他在案件调查上的权限相当模糊。
突然出现的刑侦顾问,对已经成熟的刑侦团队而言,其实是很鸡肋的存在。
林霜柏一来就被安排加入藏尸案的调查,这段时间来,大家都忙于调查,哪怕是跟他有交集的刑警们,也都不觉得林霜柏有很积极想要融入他们的意愿。
沈藏泽是大队长,众人都是看他的态度来决定要不要接纳林霜柏,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沈藏泽似乎或多或少开始认可林霜柏作为顾问的加入。
“方惠君现在被拘留在局里,上午的笔录我相信你们都已经看过。”沈藏泽走到写字板前,用手敲了敲贴着关键人物照片已经写了不少关键词并连线画了关系表的板面,“目前可以知道,方惠君大概率是受到威胁,所以不肯跟我们说实话。而方惠君那个身份不明的前任,极有可能是我们破案的关键。我让你们集合开会,是因为林教授今天上午在方惠君的问话结束后,提出要对现任屋主卢志洲进行深入调查。”
一名刑警举手道:“我们已经对卢志洲做过背景调查,也确认过他跟章玥之间没有关联,最开始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排除嫌疑,为什么现在要掉头回去调查他?”
“卢志洲,三十六岁,有过两段婚史,第一次结婚时二十四岁,第二次则是三十一岁,现在独身。”林霜柏坐在办公桌旁,手指在平板上一划,将整理好的调查材料分享到微信群里,“我调查了卢志洲的两任妻子,都是年龄比他大将近二十岁且资产丰厚的贵妇。第一任妻子在结婚后两年病逝,第二任妻子则在结婚一年后意外身亡;这两次婚姻卢志洲虽然并没有继承太多遗产,但通过对夫妻共同财产的调查可见,他在婚姻存续期间就已经因为炒股而把两任妻子的财产都赔掉了大半。”
林霜柏稍作停顿,给了众人充分的时间将调查材料看完,“卢志洲两任妻子的亲族都并未对她们的死亡有所质疑,因此都未有提出尸检,而从时间上看,两任妻子之间间隔将近五年,似乎是不存在他杀的可能性。但,在座各位都是刑警,恐怕办过或听说过不少类似案件,应该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抬眼看向表情各异的一众刑警,林霜柏面色森冷道:“It’s Always the Husband.”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在近亲属间发生的故意杀人案件中,夫妻之间发生的犯罪比例都占比最大,不仅如此,在同类型的案件中,基于种种的客观因素,女性被害人的数量是男性的好几倍。
“卢志洲从事金融行业,并且曾经是第一任妻子的理财咨询师,跟第二任妻子也是通过风险投资项目认识。”沈藏泽看着表情都愈发凝重的一众刑警,道:“根据目前的调查资料,卢志洲极有可能就是方惠君的前男友,同时也是章玥死亡前正在交往的对象。能证明章玥,方惠君和卢志洲之间真实关系的证据,还有卢志洲曾经出入保蓝云海山庄的证据,都必须要在方惠君的四十八小时拘传期结束之前给我查出来!”
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将窗户的百叶窗拉上,刚跟蔡局做完简报回自己办公室的沈藏泽走到办公桌后,还没坐下就先拿起桌上那瓶红牛打开,仰首一口气喝完才总算是给快要冒烟的嗓子解了渴。
将瓶子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沈藏泽看一眼桌上那份早已冷掉的早饭,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想要继续打起精神查案就得好好吃饭,所以哪怕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沈藏泽还是拿起了那份早饭。
在办公室过夜是办案时的惯常状态,也因此,他的办公室里小家电一应俱全。
打开微波炉将早饭放进去加热,一分钟后,沈藏泽拿着有些烫手的早饭坐到沙发上。
咬开筷子,沈藏泽打开纸饭盒夹起一个生煎包,却没有急着吃,偏头瞅着坐在一旁沙发上正在用平板备课的男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卢志洲?”
已经在办公室里待了有段时间的林霜柏停下敲键盘的手,道:“沈队认为呢?”
眉心蹙起,沈藏泽不耐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跟沈队一样。”林霜柏将文件保存合上平板,好整以暇道:“在方惠君第一次问话结束后。”
一口一个生煎包,在压力和心情影响下多少有些味同嚼蜡,沈藏泽不到三分钟就解决了半盒生煎包,脸上是大写的不爽:“别成天摆出很懂我想法的样子,我可不敢跟一个犯罪心理学的教授一样。看你这敏锐的直觉和调查效率,我还以为你是一开始就怀疑卢志洲。”
对于沈藏泽的微讽,林霜柏全然不在意,一副虚心求教的口吻:“我能请教沈队,是因为什么怀疑卢志洲吗?”
把还没吃完的半盒生煎包放到茶几上,沈藏泽微弓着背,双小臂搭在腿上,两手松松交握,“他太刻意了。一来就先自我介绍主动交待结过两次婚,让之后负责调查的警员下意识只核实了他说的话是否属实,反而没有去留意他户口簿上婚姻状态一栏的记录。而且他很谨慎,第二任妻子死亡后,至今没有去更改户口簿上婚姻状态的记录。”
根据法律规定,夫妻一方死亡,婚姻关系自然解除并不需要去办理离婚证;如若未亡方要再婚,只需要持配偶的死亡证明到派出所将户口簿上婚姻状况一栏变更为“丧偶”,然后持死亡证明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换而言之,户口簿上的婚姻状态并不需要在丧偶后就立刻申请更改。
再者,丧偶财产的分配依照《民法典》规定,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会按法定继承来处理,而这个法定继承的顺位首先是配偶、子女和父母,然后是兄弟姐妹、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卢志洲的两任妻子都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孩子,父母更是早已亡故,余下亲族关系疏远自身也财力雄厚根本不屑来争财产,这很显然卢志洲在挑选下手对象时是提前做足了功课。
“除此之外,他在来局里配合调查之前,就已经先将需要的房产买卖和房屋所有权证等证明文件都准备好,甚至还有房屋装修申请表等材料文件。”沈藏泽皮笑肉不笑地扯一下嘴角,“在警方交待前就如此准备万全,与其说配合度高不如说他是用这些材料来跟警方自证清白。”
一般人没有那个胆子糊弄警察,可若是已经有过犯罪经验的老手呢?
糊弄没有用,对警方来说,充分的证据才是最有力的证明。
目前没有证据可以佐证卢志洲杀妻,可卢志洲的行动表明,在面对警方的时候,他是个很懂得证明自己清白的局内人。
“方惠君第一次来局里配合调查时,最后是由我送她离开。当时我曾经询问过,她跟卢志洲是否还有联系。”林霜柏说道,“她回答我,房子已经卖掉了,她没必要留着一个残疾人的联系方式。这样的表达方式,对比她在接受问询时表现出的柔弱和良好教养,可以说她对卢志洲的反感嫌恶已经到了即使有意克制也难以完全掩饰的程度。”
当一个人说出跟自己所展现的“人设”不相符的话语,又或是做出不相符的行为时,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
“再结合卢志洲在被问及是否留有方惠君的联系方式时的回答进行考量,这两个人都在试图撇清跟对方的关系。”林霜柏不错眼地看着沈藏泽,很确定他跟自己是相同的看法。
——原屋主是个年轻漂亮的富家女,我现在这幅样子,留她联系方式干嘛?难道我还能指望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富家女会看上我这个半身瘫痪的残废?!
充斥着自我厌恶的否认话语,放在当时的情景看似没有问题,然而跟他准备万全的证明材料一样,过分刻意强调自己的残疾和强烈否认,反倒透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如果我没猜错,沈队把孙昭财抓回来前已经知道我开始着手调查卢志洲。”林霜柏肯定道。
分明对卢志洲和方惠君都有所怀疑,却没有让人去查,沈藏泽不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否则也没有资格做这个支队大队长。
“老黄跟其他人排除卢志洲的嫌疑时,是我认可的,当时我虽然感觉卢志洲有些问题,但没有确切的头绪。”交握的双手往下虚点,沈藏泽抿唇吸了口气,道:“你让珊姐把方惠君的照片给张姚姚看这件事,珊姐在给张姚姚录完口供后就跟我说了。我承认我有试探你深浅的打算,所以察觉到你在自行调查时既没有干涉也没安排人去帮你。”
“经侦支队那边难道不是沈队提前打的招呼吗?因为知道我要查卢志洲这十年间的经济情况和资金流动。”林霜柏语气里透出一点了然,对于沈藏泽的嘴硬表现毫不意外,“当然,沈队也是为了不耽误调查。”
冷冷地送林霜柏一记白眼,沈藏泽在那半盒生煎包再次凉掉前又拿起筷子快速把剩下的几个生煎包吃掉,刚想要去装水喝,林霜柏已经伸手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擦嘴,然后起身去帮他倒了杯水回来。
“沈队试探我,无可厚非。相较于我在国外受到的对待,支队的各位对我已经相当友善。”林霜柏对上沈藏泽看向自己的那有些诧异的眼神,淡声道:“我是亚裔,在国外尤其是警队那种地方受到排挤歧视再正常不过,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跟他们所有人打一架就好了。”
“林教授这是在暗示我,该让你跟支队所有人干一架,以此表示对你的欢迎吗?”沈藏泽喝水润了润有些被包子噎到的喉咙,却瞥见林霜柏眼底一片冷淡,再想到对方不输于特警的身手,不觉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对付蛮牛,暴力的确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式,只不过我以为林教授这么冷静的人,应该不会选择跟人动手来解决问题。”
“是吗?那恐怕要让沈队失望了。作为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我跟太多凶杀犯打过交道,在某些必要的情况下,我更倾向于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毕竟,大多数时候,我并不相信人性。”林霜柏似笑非笑的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研究表明,一些心理变态者的大脑从额眶部皮质、腹正中前额叶皮质、颞叶皮层到边缘皮质都会出现功能缺陷,这个区域叫扣带回,主要负责处理情感、伦理、道德以及行为控制。要是扫描一下我的大脑,说不定会发现,我也是个神经病。”
将水杯“哐”一声放到茶几上,沈藏泽直直盯着林霜柏,声音比适才更显沙哑:“刑警做久了,看到任何一个跟案件相关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怀疑,在这点上,我跟你的确很一致。但我对你这个人还谈不上信任,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随便说刚刚这种玩笑话。”
第三十四章
一场雨从早上下到傍晚,雨势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停。
林霜柏本想要开车回家,最终还是因为堵塞的交通状况而放弃。
局里目前还没有他的办公室或是专属位置,他也不喜欢跟人共用空间,所以即使不方便,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到车上待着。
从沈藏泽的办公室里出来经过公共办案区的时候碰到黄正启,于是顺口问了一句沈藏泽是不是不喜欢吃生煎包。
“……留给沈队那盒是生煎包啊,那早知道就把我那盒韭菜猪肉饺换给沈队了……”
“……沈队当实习刑警时参与案子被安排去蹲点,那伙犯罪分子也是沉得住气,硬是一个月都没动作,那附近没什么吃的店铺,跟沈队搭档的兄弟又特别爱吃生煎包,回回去买吃的就是生煎包,沈队迫不得已陪那兄弟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生煎包,吃得沈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到生煎包就反胃……”
“……你刚来不知道也正常,怪我,没打开来看看就给沈队拎办公室里……沈队其实不挑嘴,但要说他喜欢吃什么还真说不上来,他是支队大队长,也就脾气看着不太好,实际上跟咱支队大家长似的,什么都一肩扛也特别照顾大伙,相对的就不太顾得上自己也不怎么显露自己的喜好……”
只要稍微留心多观察一下,想要发觉一个人的好恶并不是太难的事,所以与其说是沈藏泽为了照顾支队里的所有人,主动习惯性的进行自我掩饰,隐藏起自己的好恶,不如说是支队里的人都因为沈藏泽的可靠而选择放心地依赖他,听从他的指挥与安排,抱着一腔热血和强烈的为人民服务坚持正义的使命感追随。
“明明就不喜欢,还非要勉强自己……”林霜柏面无表情地低声自语,抬手解开衣领的扣子活动一下肩颈,顺便开了车子的空气循环功能。
只是打算到车上休息一下,坐的是副驾驶座,林霜柏把座椅靠背往后稍稍放低,眼镜已经摘下挂在马甲的口袋上,他靠坐着闭目养神,虽然有些疲惫却毫无睡意。
支队的刑警一直在加班加点的查案,他也一样,这几天没回过家也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然而这样的强度还远比不上他在国外的时候,要不是下雨,他现在会回家换上运动服,看情况决定是出门还是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跑十公里,再根据调查进度决定要不要回局里继续跟进案子。
失眠一年比一年严重,在母亲逝世后更是只要合眼就必然会做噩梦,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哪怕一觉,因为噩梦和容易形成依赖的关系,他也不用安眠药,于是只能靠高强度的工作和运动消耗来麻痹自己,他的精神总是维持紧绷,偶尔在极度疲惫下小憩,也都保持着警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瞬间清醒。
他只是无法好好闭上眼让自己坠入梦中。
雨滴砸在车窗上,让耳边充斥着滴滴答答时轻时重的自然噪音,只是这样的自然噪音并不能对林霜柏的情绪造成任何影响。
他实际上是个情绪异常稳定的人。
稳定到在国外时常常会被人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有七情六欲。
明明有那么出色的外形条件,高智商高学历且工作能力也极其优秀,可这么多年来硬是连一个交往对象都没有,身边也没有交好的友人,不存在半点私生活,对他而言,人仿佛都只根据身份划分,老师、同学、同事、研究对象、受害者、受害者亲属及犯人等,所有人都有特定身份,只需要考虑来往及对话的目的,并不需要联络感情。
他需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及冷静,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是可控且不受影响的。
太阳穴传来一丝隐痛,林霜柏睁开双眼,偏头看向车窗外。
从停车场这里并不能看到沈藏泽这些人所在的办公室,即使知道第几层,可人家办公室压根就不朝向停车场。
大概沈藏泽早就已经看出来,不管是谁站在他面前,他是否有露出笑容或是其他反应,就情绪上而言他都没有产生过太多的波动,不会生气,不会焦躁,不会抱怨,不会恐惧也不会不安,就连挑衅沈藏泽的时候,他都始终保持着情绪平稳让自己像旁观者一样去观察分析沈藏泽。
他甚至没有任何喜好,也没有喜欢的东西,在他的母亲王如意逝世后,他就成了一个连高兴和悲伤都不会的人。
除了心理变态者,恐怕没什么人会像他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