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金流渚
七日后,涅槃法场见。
第165章 大智若愚篇(二十八)
罗爱曜寻得四位护法,施霜景却得四次濒死。佛子不仅习得了爱,也因此习得了恨。
必须涅槃。不涅槃,此恨怎得安置?罗爱曜呼出一口浊气,并不是入了妖魔邪障——在罗爱曜的观念中,根本无妖魔。以爱染,以恨染,反正这剑已经刺了进来,从前佛陀不敢做的事,施霜景与罗爱曜做了。倘若如他们那般——“汝住汝住,不应造逆。勿得害我,我必被害为善被害*”——全是混蛋,全是骗子,全是懦夫。罗爱曜轻易不发泄、不辱骂的,这剑实在太痛了,罗爱曜以佛身见血,证无生法忍,独树一帜。若形容每位佛都是一枚佛果,其他佛可以是月白也可以是太阳金,罗爱曜这一下染成了赤红孽果,孽海生佛,于和平中乱世,于乱世中又和平。
文殊就这样走了,罗爱曜满腹“悲智”,既悲愤又恶智,心中恨海翻腾,七日后见,七日后必须涅槃,再也躲不得了——只是,罗爱曜关切施霜景。剑在施霜景手上,一剑穿通了莲胞与施霜景,而那莲胞其实是罗爱曜正在孵化的另一相,文殊一走,剑还留着。
罗爱曜哀道:“施霜景,已经结束了……你快把剑拔出来……”
施霜景倒显得更从容,就好像受伤习惯了。他虽痛,可身上气力仍不减,单手握剑柄,沉力一拔,带血的长剑脱手,当啷落在石板地上。施霜景身形一晃,忽的被人扶住,一抬首,确认是罗爱曜回来了。
两人以暧昧姿态坐于莲台,罗爱曜左手虚托染血莲胞,右手搂住施霜景。施霜景下意识看手上的血,可他的手很干爽……浑身也干爽,没有伤口,刚才的剑刺是虚相。那,血又是从何处来的呢?是青狮血吗?
罗爱曜说:“是你的血。”
施霜景仍在恍惚中:“你叫我杀莲胞……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爱曜哑然,事都已经叫施霜景做完了,现在反倒问他什么意思……“你用剑去捅那莲胎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害自己?你很不怕死吗?你为什么总是要赴死?你知道你在我眼前死了多少回吗?”罗爱曜越问越激动,越问越失控,险些捏碎手上的莲胎,却舍不得在抱施霜景的时候多用半分力。
既然都是虚相,都是假的,施霜景自己撑起身体,只要等那疼痛的幻觉消逝即可。施霜景还没来得及解释,罗爱曜的话又劈头盖脸砸下来,罗爱曜的脸上虽干爽,可那话跟泪雨没分别了。
“我早该知道,我早该——你能救那些只有分毫关系的人,当然就会救我……我第一次被你震撼,就是你犯傻去挨刀,你的命我留了又留,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还是你那狗屁的命数的问题?我叫你捅我,你是做什么,殉情吗?还是觉得我可怜,你非要陪我一道……”
原来罗爱曜并没读到施霜景刚才的心思。即便读到了,心思转化为语言,又是另一回事。施霜景的笑容凄惨却又固执,竟然还有几分你奈我何的嚣张,他说:“我哪里想了那么多——我只是在想,如果真把你送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我孤单啊。我要跟你一起走。只要我不拔剑,我们就永远锁在一起。”
施霜景还说:“我后悔了。以前你问我,到底想不想你涅槃,为什么不留你。我后悔了,我还是想留你的,你又说我没佛缘,我不能跟你走……凭什么?我真的没有佛缘吗?罗爱曜,你回答我。”
“有。再没有缘,现在也有了。”罗爱曜真真无可奈何了,他是真的痛。身为佛子,他本是无痛无觉的,那牢固不破的金身,千年来都是一个样。同施霜景在一起,起初是弯进了一枚钩子,勾得罗爱曜心里酸痒麻胀。这下倒好,一把剑捅破了金身。
罗爱曜简直被这荒谬现实逗笑了,他生气,问施霜景是不是还在痛,施霜景说“是”,罗爱曜点头,“你受伤,连累我一起痛。完蛋了,一切都完了。以后我要和你一起痛了。”
施霜景一下没听明白,呆呆地“啊?”了一声。
罗爱曜狠戳着施霜景刚才剑刺的腹部,又戳自己腹上同一部位,“我们痛在同一个地方,这是我们二人彻底共业共行了。小灾小病我不知道,但以后若是再有这种大的伤害,我只会跟你一起痛。你有本事就捡起剑来再刺一次试试看,看看我会不会和你一起难受。施霜景,算我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对你自己好一点行吗?”
施霜景不知该不该信,毕竟罗爱曜老骗他。可他看罗爱曜的表情,真像是吃了痛的模样,平时罗爱曜拽得二五八万,不动如山,原来是因为一点痛觉都没有。这一剑不小心让罗爱曜更下凡了,施霜景莫名心虚。
罢了罢了。罗爱曜抄起施霜景,抱住莲胞,两人下佛台,在文殊造出的法界彻底消散之前,他们离开文殊院——晦气,太晦气了,晦气得无以复加,晦气得西风堵嗓。
施霜景一上车就晕睡过去,罗爱曜久久凝视施霜景的睡颜,心情很复杂。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施霜景竟然仍然是人类,只是很多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施霜景的物种没有改变,但其他的似乎皆有改变。是因为罗爱曜来了并与他相爱吗,还是他本来就具有这样的潜质?爱到这个地步,再追问都像是不甘心。其实罗爱曜能爱上他就已是天注定的异常。这么多异常反反复复叠加,罢了,罢了!
罢了!总之以后真是永永远远在一起了!罗爱曜释然,打方向盘,他们要回家。七日后涅槃法场见,苍天啊,罗爱曜回家还有得加班呢,他那倾圮颓废的法界要重新收拾出来,还要寻励光厂的实际法场地点,还要联系其他的护法例如龙女……幸好施霜景已不再痛了,罗爱曜体内的疼痛也终于止息。
大半夜的,施霜景睡醒,不知道自己何时被罗爱曜搬回了家。施霜景福至心灵地感应到,罗爱曜似乎在假寐,施霜景便摇醒了罗爱曜。
“你真的和我共享痛觉了?”
罗爱曜定定道:“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伤害自己了。现在想想,这可能也是我的所愿。如果我和你共享痛觉能让你做事之前多考虑自己,那我便和你一起痛吧,这无碍的。”
“……不用的,我有些磕磕碰碰也很正常。”
“小的磕碰我不与你共享,你被我干得醉仙欲死我也不与你共享。你若是用剑切腹、开刀做手术、遭人痛击,那我就与你共享。你等着看吧。”
“那不行。你把我说得像是自杀狂一样。”施霜景热得掀被子、挣开手脚,结果不小心踢中小猫屁股。玉米轻叫一声,差点咬施霜景的脚。
罗爱曜气得坐起来,连带着也抓起施霜景,“你就是自杀狂,施霜景,你真的不正常。”
施霜景皱眉:“我前二十年活得好好的,你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我不和你吵了。总之你下次犯傻前,记住我会被你连累就好。”罗爱曜摇晃施霜景的身体,“记住没?记住没!说话!”
“记住了!记住了!唉,那么烦……”
施霜景忍不住为自己多解释几句。
“我就是觉得气不过,他们凭什么欺负你?就因为你没涅槃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受伤,心里也很不好受好不好。你快点涅槃吧,上去找他们算账——对了,我呢?我真的和你共业了?你涅槃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我是不是问晚了?”
两人的心中都有障碍。罗爱曜担心施霜景死了又死,施霜景担心罗爱曜一去不回。
罗爱曜心间一软,耐下心来解释道:“问得不晚,我这次一定能回来。我三相皆具备,最差最差也是以菩萨相倒驾慈航回来。当然,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密佛本体。看情况吧!这次文殊应该也是被你的不要命给震撼了,我也想留在世间搞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可以看出来,罗爱曜今日受文殊试炼虽有消耗,可现在只剩兴奋。他没信错人也没爱错人。
施霜景依旧是大智若愚,什么也听不懂。罢了,还能咋的,总不能不让罗爱曜说。施霜景如今已习惯从罗爱曜的绕言绕语里提取关键信息,什么“不要命”,什么“搞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存在”,罗爱曜这个谜到今日可算是被施霜景读懂了——原来搞定一个谜题的方法是用一个新的谜题吊住他。
施霜景捧住罗爱曜的脸,当真是夜色里一张玉面。两人过五关斩六将,施霜景捧得美人归,哪有名将不受伤。
罗爱曜读出施霜景心中比喻,倒反天罡又情有可原。唉,果然就是他了。罗爱曜心中法界美轮美奂藻井纹样图景疯长,宝石法相棱柱齐齐折出漫天炫丽光彩,蓝田日暖玉生烟,曼妙轻盈的雾气间玄黑金红的宝殿傲立,梵音阵阵,什么也听不明白,什么也都不是人间音声,那只是感谢而已。他们能遇见彼此真是太好了。
施霜景背上民谣吉他出门去,他在励光厂找到了吉他的入门老师,这几日天天上门去学吉他,就只为今天在毕业散伙饭露一手。
罗爱曜开车送他,“重复一遍,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不要唱伤心情歌,唱点开心的,还有不要喝酒。”
“嗯,还有呢?”
“还有?哦哦,散场半小时前给你发消息,你来接我。”
罗爱曜满意。施霜景也满意。各有各的满意。真是好一对痴笨恋人,谁痴谁笨不必多言。
*引自《大宝积经》一零五卷·神通证说品第九。
第166章 大智若愚篇(二十九)
这顿散伙饭吃得不如预期,居然有些束手束脚。
久违的疏离感又来了。施霜景坐在席间,大家左右交头接耳,话题云云:有讲到父母在高考录取后公布离婚然后迅速带小三上门的;有因为换电子设备而和家人闹的不愉快的;有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决定是否复读的;还有与老师打成一片装作高三的矛盾从未发生过而一派祥和的。高中毕业生不能喝酒,成年了也不行,否则老师要出事情。现在规定严格了,也都不让报作“谢师宴”,只说是高三散伙饭,请老师来随意吃几口,主体还是学生们。一些家长也来了,吃饭吃到后半程总是进包间,同老师互动得难舍难分。
吉他静静地偎着墙壁,施霜景在席间被放生,索性就先照顾肚子,吃饱为上。
终于到了散场时,要转去KTV了,施霜景背起吉他,这才有同学蹭到他身边,调侃他:“哟,练了一手?不会吧施霜景,你也搞这一套?那个人也去唱K吗?”幸好一些操心的父母把孩子提前领走了,剩下要续摊的同学只要去KTV开个派对厅就能坐下。
施霜景带吉他不是为了唱歌给谁告白,他只是——只是因为学会了新技能,那独属于年轻人的炫耀一般的毛糙感泛上来,必须要露一手才能抚平的。
组织活动的杨玲玲和班上另一个男生走得近,听说两人录到同一个市的大学,正好两所都在大学城,算是相邻。其他人亦是如此,暧昧的氛围,恋爱的氛围。他们在走往KTV的路上,有男孩突然蹲下来给女孩系鞋带。施霜景东张西望,忽然看见路边停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雷克萨斯,他心里突突的——罗爱曜来了?再定睛一瞧车牌,不是同一辆车。大家都有恋爱可谈,施霜景也不是没有。不。施霜景太有了。在这些人还没开始谈恋爱前,他就已经大逆不道地高三早恋。只是他的恋爱对象必须要藏住了,有些背德,有些超出异性恋伦理,容易引起流言,有些……算了!施霜景看见街边亮灯的药店,唔,他和他的恋爱对象是那种很成人的关系,早已不是“校园”可概括的。施霜景在他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变默默成熟,熟透。他们的高考前放松是打游戏、刷抖音,施霜景的考前放松是无尽的上床。想到这里,施霜景忽然无厘头地笑了一阵,差点被同学以为是在嘲讽。
唱歌,唱歌,一个班的麦霸争来争去,话筒根本落不到施霜景手里,也就只有几次唱歌的机会。施霜景在角落里默默玩吉他,简直是大大的失算。恋爱的氛围有KTV炫目灯光衬底更是肆意,要么就是玩KTV游戏——带社交挑战性质的游戏更烘托暧昧。施霜景明确表示自己不喝酒,三月份生过病,喝酒是要命,别人喝啤酒或者调酒,他就喝作基底的水溶C。
班上有好事的同学带了一兜子桌游,同学拆了一副新买的KTV聚会卡牌,施霜景凑上去看了,当即就说不行:“你这买的什么玩意,喜欢哪个女生就直说,不要搞这种小动作。”牌面上写着乱七八糟要求抽牌者泄露隐私的指令,什么看购买记录、看删除记录、搜聊天记录……当然,施霜景存在一点点私心。要是大家乐意玩这个游戏,他抽中了牌,岂不是要把自己与罗爱曜的隐私泄露出去?之后大家只好又玩了几轮逛三园,玩得施霜景瘫在沙发上,喝了个水饱。
他受不了了。
施霜景发消息给罗爱曜,说自己想走人。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罗爱曜很快就回消息,表示自己很快就到。于是过了二十分钟,施霜景偷摸背好吉他,趁乱溜走了。包间里起码还剩二十号人,少他一个其实根本不会怎么样。
晚风清爽,风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水腥味,说明快要下雨。施霜景在街边等罗爱曜的车,见到水果店要收摊,正打折出清今天的水果,施霜景便是花了便宜钱买走最后半个西瓜。隔壁的卤菜店也是如此,施霜景便拎了一袋子鸭货。罗爱曜的车缓缓靠边,施霜景先开后车厢,将买的东西与吉他都放好,这才坐进副驾驶。
他玩得好不开心啊。罗爱曜知道。罗爱曜就没听见施霜景开口唱几首歌,从下午到晚上尽是乱糟糟的气氛。
“要不要带你去别的地方玩?”罗爱曜直视前方,反正他们已经开进D市,川渝夜生活丰富,有的是地方续摊。
“去哪里?玩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我没什么好选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施霜景的手肘抵住车窗,若有所思道:“我也没有。但现在就回家好像是有点亏。”
其实施霜景在想,会不会时时刻刻和喜欢的人赖在一起,也是一种逃避的表现呢?可施霜景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这样到底正常么?在家觉得太闲、太孤单,出去玩又想早点回家。
以及那么一点儿微末的焦灼感。在焦灼什么?
施霜景不经意间斜望罗爱曜,三日后他就要涅槃了。大家都假装无事发生。龙女一家明日抵达D市,亟待参加罗爱曜的涅槃仪式。施霜景要去吗?罗爱曜曾问过施霜景,施霜景仍在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施霜景虽希望与罗爱曜同进退,但,总有一些事是要他们单独去完成的。即便施霜景去了,也只是在那仪式之外等候而已。他应该相信罗爱曜么——那么多次了,在家等他不来。这回可以相信他么?
施霜景坐直身体,点开手机应用软件:“我知道去哪里了,你等我找找看。”
选好地址,施霜景打开地图,让罗爱曜按地图开过去。罗爱曜在红灯间隙仔细确认目的地,但他也没多问什么。
施霜景将身份证拍在大理石条桌上。前台工作人员头也不抬道:“另一位先生的身份证也出示一下。”
罗爱曜掏出皮夹,交了自己的身份证,也录入了人像,验证通过。服务员递了两张房卡给施霜景。施霜景紧了紧吉他包的背带,一进电梯便指挥罗爱曜道:“一会儿我先去洗澡。我们不会待太久,结束就回家,OK?”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对话。罗爱曜望向电梯顶的摄像头,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泊地点点头。开F就开F,搞这么神神叨叨的。
他们没去佛子唐卡所在的F酒店,而是就近找了档次还不错的酒店,即来即办入住。施霜景头一回这么积极主动,纵使罗爱曜会读心,可施霜景的直球打得九曲十八弯,罗爱曜有种骑马任脱缰的放纵感,实在牵不住了,也没必要牵,干脆随便吧。
施霜景冲进浴室洗澡,洗完裹了浴袍出来,换罗爱曜进去。罗爱曜淋水之际,听见一墙之隔外,施霜景正调音、拨弦、试奏。施霜景才吉他入门没多久,吉他老师教他和弦,施霜景就只能按和弦,连吉他谱都看得很吃力。他几乎是纯靠脑子记谱,现阶段只能专门学自己喜欢的曲子。
他们二人常常会陷入和缓温情的沉默之中,又因罗爱曜会读心或心声交流,更是不必发出声音。自从施霜景开始学吉他,零星的弦音昭示着“我在”,有时带有某种苦功的无可奈何,罗爱曜一闭眼就能想起施霜景低头找弦的半侧脸。
罗爱曜带一身水汽出来,见施霜景屈起一腿,托抱着吉他坐在床边,像是准备好了的样子。罗爱曜刚才就想说,施霜景背着吉他邀他开F的形象太像别人刻板印象中的落魄歌手。罗爱曜返身回浴室,重新水洗了一遍脸,洗净脑中这种不尊重的比喻。都到今天了,罗爱曜收起天性的高傲,再也不愿意去想别人怎么看施霜景,说来说去别人,其实都是自己在调侃施霜景。
重新回返,施霜景望向罗爱曜,随意地下巴一示意,让罗爱曜找个地方坐好,服务员还给他们送来了冰镇的酒,如果罗爱曜想喝可以喝一点。罗爱曜坐定,就听施霜景说:“我才想起,我还没有正式地朝你唱过什么歌。以前说好一首歌两块钱,发了几首就放弃了。让你用佛像旁听像做贼一样,我过意不去。你什么歌都不喜欢听,看不上现代的曲子,也不喜欢听我唱伤心情歌,觉得矫情。我就唱一首,否则我今天吉他白带了。”
罗爱曜温和地答应施霜景,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施霜景微微调整坐姿,不是为了让自己坐得像模像样,而是更方便他拿吉他、找感觉。这一姿势让施霜景的浴袍解得更开,木吉他垫着鲜活的躯体,反正只是一首短歌,乐声会洗涤那些不雅不敬不妥当。
施霜景有着很爽朗的青年音,这使得他适合唱几乎所有类型的歌曲。简单的吉他指法,施霜景的手上有着新鲜的茧子,可想在罗爱曜走之前茧子仍未消痛。施霜景一开始就扫错了弦,不要紧,很快调整回来。这首歌并不现代,并不流行,也并不符合施霜景和罗爱曜的文化语境。
这首歌只是很安静地在讲一个人往前走,另一个人也并不回头。风与云与夜,那么静那么静那么静。施霜景没有刻意去学那些很渺远的唱腔,他有他的处理。苦练两年多的歌喉配上苦练两三周的吉他,唱一段不到一年的你追我赶。连云都不知道,连风都听不到。风与云的乡愁,是那些永恒的存在的乡愁,留下的人成为乡。
一首歌很快结束。唱完,施霜景长叹一声,本以为唱歌能传达所有的感情与想法,但临了了又起新的念头,他放下吉他,罗爱曜已走过来,施霜景伸手一揽,罗爱曜低头,施霜景仰头。附耳过来。
施霜景音量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胡话。罗爱曜微怔。施霜景怎么会这么说?
施霜景欣赏罗爱曜的表情,心中忽然无限满意。他让罗爱曜再次附耳过来。
施霜景重复了一遍,又多加一句话。
“你要是能顺利涅槃回来,我们就组建家庭。等时间合适了,我们就要孩子。”
施霜景讲最后半句时有些含混,气息温热。他鬼使神差,不管了,他什么钩饵都往下放,要么钓起罗爱曜,要么他只能上吊了——开玩笑的。
第167章 大智若愚篇(三十)
正如他到来的那天如此没有预兆,他要走那日,最普通的朝阳,最普通的苏醒,施霜景微微偏头,今天早晨罗爱曜还在,明天早晨就会只剩他自己。
施霜景轻手轻脚下床,来到客厅,客厅的佛龛前竟然只剩冷却的残香,说明罗爱曜正在入眠,是真正的下线般的睡眠。施霜景心绪不定,就连看这最熟悉的家中景色都感到迷茫。玉米在窗边看鸟,嘴里发出模仿的声音,半点指望不上它。施霜景打开冰箱,前一夜他准备好了馄饨馅和馄饨皮,五分钟包好就能下锅,等罗爱曜起床再做吧。施霜景取出牛奶,站在厨房仰头喝了。
他们昨天与小龙一家碰面。蒋念琅穿一身最漂亮的裙子,等风来吹动裙面的纱料,可惜D市的盛夏令人发狂,入了夜还热得众人汗流浃背,蒸笼里难有风。蒋良霖最终还是与罗爱曜达成协议,他不能空留女儿跟罗爱曜进仪式,既然蒋良霖也是龙,他愿意做最护卫性质的旁观者。郎放与施霜景处境相似,他便安慰施霜景道:“不只是你,我们都要在外边等。你不是一个人。”
可施霜景到底和郎放不同。据郎放说,他们是要撤离D市的,要开车直接驶往佛子在S省的石窟,少不了翻山越岭,郎放打算跟,大不了借宿附近的村民家。施霜景缺乏野外经验,加之罗爱曜希望施霜景就留在家里,现在罗爱曜的因果积累已成,反倒不需要留在励光厂了,罗爱曜只需要借励光厂的气运,将家里布置成最合规的守护地,让施霜景安心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