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62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女孩常常早慧,是被环境给打磨敏感的,佛子一说,她马上就明白了。佛子见马勤光哭得这么心酸,就任她哭了一阵,这小姑娘并不离开,就是挨着门哭,对着佛子哭。马勤光哭声渐小了,佛子才说:“你接的血和你弟弟接的血,各会结成一颗诃子药。我会吃你的那颗。”

“真的?”马勤光带鼻音,瓮声瓮气问道,“为什么?我的和我弟弟的有什么区别吗?”

“因为是你来同我打交道,这件事也是委派给你的。我不喜欢抢人功劳的人,也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马勤光哭得人中通红,佛子让她进屋抽纸擦擦眼泪、鼻子和嘴巴。等马勤光缓过来了,她就去找马勤月要回那瓷花盆。果然当她回去的时候,瓷花盆已经给踢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马勤月已然和其他马家孩子玩作一堆,完全忘了这回事,当初他只是觉得这事好玩,凭什么给得了姐姐却给不得他。马勤光捡起花盆,继续勤勤恳恳找马家人要指尖血。

佛子全看在眼里。他先前在马家待了初五、初六、初七这三天,再次感慨人类家族之无趣。俗,俗不可耐。

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爸,□□歌不知到底是犯了哪一条,开始被他家老祖惩治,人病恹恹的,闭门谢客了;佛子估计□□歌是真的蠢,想请佛子像进来制衡他家这诡异老祖,更有甚者,可能是他想左手一座神、右手一座神,尽享齐人之美。虚荣浮华的妈,孙渺渺对丈夫死活的在意仅限于□□歌的经济价值,看在□□歌会打女人的份上暂时理解这层,可孙渺渺对两个孩子也并不上心,好端端一个富太太,对待孩子的方法无非就是又惊又叫,又骂又打,打开手机就是炫耀,关上手机就是拿身边人出气。一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孩童,女孩心有逆反,母亲不让她学老祖教授的伎乐舞蹈,她偏偏学;男孩对玄妙的马家天上瘾,夜夜不睡,要他休息,他偏不休息,在衣柜里也并不是修炼,反倒呈一种上贡的状态。这一家人对自己的状态全无觉知,小孩尚可理解,可大人还浑浑噩噩,以为所有事只是“花钱将佛子请进来”就能解决,或是“乖乖待完这三年就没事了”的天真。

罗爱曜看了头疼。心随法身去,怀抱施霜景,以为可以抚慰。可罗爱曜到了初八这日,高强度接触人类,大量的嘈杂声响涌入,罗爱曜一下又极度厌烦起来。这让他不得不回想起千年以前的任何一场仪轨举行,说是宗教场,其实是社交场。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持着信仰,却全借着信仰的名头胡乱地求天求地。他们甚至不能分辨出罗爱曜与其他僧尼的区别,有且仅有不空辨认出他的不同。然而不空三藏亦不懂罗爱曜的信与持,认为佛子无教。不空三藏在罗爱曜很年轻时就去世了,所谓“圆寂”。两方都没有什么遗憾,不空三藏不认为罗爱曜能有真正的圆满,而罗爱曜不认为不空三藏得道,圆寂与涅槃有本质区别。

无尽的厌烦。罗爱曜已经打算离开。他只是想看今晚马家人齐聚后会发生什么。

罗爱曜有他自己的骄傲。被呼来喝去不是他的作风,除非达成目的。就算暂时不知目的是什么,他也一定会拾得一个成果再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罗爱曜有在思考一个可能性——他为什么不将这家人的老祖信仰转成佛子信仰,然后处理掉这些不虔诚的、麻烦的信徒就好了。一切圆满,天下寂静。

之前卓逸纶和孙渺渺达成了协议,卓逸纶不出席马家的家宴,就做马家的幽灵好了,反正马家人有自己的事要忙。

令人玩味的是,其他马家人对卓逸纶竟然也真的不感兴趣。只听说是□□歌请来的客人,听从老祖的安排的。老祖没有让大家去见吗?那就不见。信这些的人往往持着一种异常严苛的自律。

这座死宅终于是喧闹起来,入了夜还闹个没完,吃饱的人三三两两地环绕院子散步,这马家大宅的绲边终于起了用途,马家没有任何隐私,也可能是大家现在并无睡觉的意思吧,还谈不上隐私,所以太太们走闲步,孩子们玩捉迷藏,男人倒是老实,屁股钉在椅子上就是谈天说地。

大约十点,马勤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捧着瓷花盆,前几日交给她的时候,这花盆还是白底蓝花,刚才突地染成了深褐色,紧接着一颗青果结出来,像拉长了的、粗糙的橄榄。马勤光赶紧捧着花盆来找客人。

马勤光急忙说:“只有一颗!这肯定是我的那颗!”

卓先生点点头,“是的。辛苦你了。”

小姑娘欢快地转了一个圈,完成任务可真开心。她并不离开,好像是要盯着客人把这颗青果吃下去。卓先生迎着小女孩的期待,摘下这颗诃梨勒,咬下一口,登时耳畔天乐大作,已是到达顶峰。看来佛子的估算没错,吃这颗诃梨勒的作用和吃马家人是一个效果。

再看向马勤光,此时她已经完全不是小女孩模样。

于罗爱曜的佛眼之中,马勤光甚至完全不成人形。她浑身散发幽幽微光,本应该是非常明净的佛光,然而马勤光完全是一具皱缩的、四肢团揉的畸形儿,四肢都脱离了应该在的位置,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筋一把抽出来了,而那根筋连着她的头颈、手脚和躯干。这样从中心一抽,她就像一团揉皱的纸花,被扯出了层层叠叠的可怖效果。那根筋就这样幽浮于空气中,是白色的光脉。

罗爱曜推开门,看见庭内信步的人,全是这样一团一团的畸形佛胎。女性是四肢鲜明,从后背扯出光脉之后,四肢如花蕊般突出;男性则是更似紧缩的拳头,呼吸之间躯干舒张,隐隐约约看见他们藏在拳心的巨眼。

之所以形容这些人是“佛胎”,是因为罗爱曜从他们身上看见法相,法相在某一程度可视作法身的映射。

然而这些佛胎全是畸形到令人匪夷所思地步。最鲜明的是一层更比一层高的马家天,前几夜只觉得这是借了月影的模糊光塔,现在罗爱曜看得无比真切,这分明是半成的巨大法身,这些白色光脉分中、左、右三股汇聚,又在必要关节旋成轮。

这是半成品的法身。

罗爱曜的法身完备齐全,因此有众多美轮美奂的法相,应时应地显现。相可转成身,例如罗爱曜的琉璃法相可转为琉璃法身,因此有实际功用。身也可以映出相,而残相不可转成身,残身只能映出残相。

这让罗爱曜都有些懵了。这是他千年以来,碰见过最离奇的“同事”。照理说所有的佛、菩萨、金刚、明王都是他的同事,只是有上下级之分。但这也太离奇了。

第121章 细马春蚕篇(十九)

佛眼关闭,马勤光就还是那个一切正常的小女孩模样。重睁佛眼,马勤光的法相则幽幽地悬空,作畸胎形象,令人不自觉想要往后退步。

罗爱曜遭这些不堪法相刺激了一下,胸中隐隐作呕。即便他闭上佛眼,他也不想和任何马家人交流、沟通。这些“人”尽是些不上不下的存在,肯定不是纯粹的信徒,果然是与佛门有些联系,但这联系的方式太畸形,罗爱曜看不上。

这半成品的法身是谁的?马鸣菩萨的吗?如此不堪?

如果罗爱曜的法身变成这样,如果罗爱曜要制造出这样一些祖祖孙孙的畸胎法相,那罗爱曜宁愿一切在他这代就结束了。

从罗爱曜的法身、法相与报身佛像来看,他本人对自身形象简直重视到发指的地步。就连D市酒店天花板里埋的那张巨型羊皮唐卡上,佛子形象都美得惊心。陡然见到这样的半成品法身,罗爱曜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与佛国中人交流。

罗爱曜身为佛子,在投胎出人身之前,识就已存在。他于识中看见万千佛光,也得知了他应该知道的所有一切法,与众佛听经论法。也就是说,罗爱曜的法身先于人身出现,人身是出于必要的机缘才不得已转生的。罗爱曜没有父母,是天诞之胎,不是现在的唯物主义角度能够理解。他一现世,不空三藏就接走他,带在身边培养。

所以罗爱曜骄傲是正常的。他身为佛子,在燃灯佛的众佛名录上也算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与人世的因缘其实极浅,却要继承密教部众的法。罗爱曜需要用这一生调和这种天生的矛盾,这也导致了他没能顺利涅槃的现状。

罗爱曜走入庭中,法身触摸这些蚕丝般的光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击中他。在这半成品的法身之中,罗爱曜好像回到了没出生前的某种沐浴的状态。心中并不安定,可众多感官都调度起来,渐渐融合在这场中。罗爱曜无法形容这是一种吉兆还是不祥之兆。他的那尊小佛像摆在屋里,已是裹上厚厚一层脉丝。

吃诃梨勒的目的是为了交流,于是罗爱曜直白地问了,你是谁,你为何要我来?

垂直的天型构造里,天乐悉云集,有如飞天壁画里的伎乐天人纵情舞乐,然而这些天人现在全是扭曲、诡奇的拔筋模样,这些马家人的法相在马家天中欢喜摆动,四肢油油地飘荡,像细风卷过花蕊,吹得那几簇长蕊尤其招摇。

罗爱曜几次失神,在他的人形出生之前,他无数次感知到须弥宝山,而此刻空间无限地外延,好像上下搭建、延伸开来,这种种形色的无量天。

空中的巨型法身不回话,只是一味地要罗爱曜留下。

罗爱曜非常谨慎,收回手臂,不再触摸这些光脉,断绝了链接。然而在他关闭佛眼之前,一道如佛又如魔的声音传了回来。

“若尘心未了,你不能成佛。可若要成佛,涅槃无毁期。”

罗爱曜十分自然地接上这谈话:“你是来接应我成佛的吗?是马鸣还是其他菩萨?”

“若我说是,你便随我走吗?”

罗爱曜说:“我尘心未了,也不随人走。我已打算自设坛场,寻护法助我涅槃。”

“我只接引,不做护法。”

罗爱曜说:“那算了。”

话音刚落,那如天般高的半成品法身忽然溃散成如烟如雾的迷境。马家人开始舞蹈了。罗爱曜左眼开佛眼,右眼开人眼,只见马家方才的人声鼎沸全部哑然,马勤光从屋内出来,跳着怪异舞蹈,环绕马家大宅的连通走廊。男眷于庭中绕成曼荼罗,三人、四人或五人皆可。女眷于庭院一周,作旋舞、拨头、千手的天魔舞,却又行礼赞之舞,正是马鸣菩萨所编的佛临涅槃颂。

这样的天宫伎乐曾经烙印在罗爱曜的识海之中。如今重现,罗爱曜却一点思乡之情都没有。

罗爱曜甚至非常直觉地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贪心的下场。

罗爱曜虽不知道马鸣菩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看来,不是好事。然而这迷境已是困住了罗爱曜,此障已成了。

施霜景自从与罗爱曜的法身做过,罗爱曜就更习惯直接在施霜景的心中讲话了,连微信都懒得使用。只不过罗爱曜的法身声音会更加低沉和缥缈,与罗爱曜的人身在身边时不一样。像之前鬼子母神仪式那回,罗爱曜的人身其实很近,所以插进施霜景心底的声音就几乎与罗爱曜说话的声音无异。

骤然听见罗爱曜法身的声音,施霜景写题的笔停滞下来。

罗爱曜:都怪你非送我来这深山草原里。摊上怪东西了。

施霜景一头问号,不知从何问起。但接下来罗爱曜的法身好像只做传声的用途,非常不活跃,听上去就是又要忙了,但不知道是忙些什么。不能再微信视频,因为到了一个没有办法视频的地方。施霜景要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看着办。

施霜景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如果他不劝佛子去帮柳司机,那柳司机的老婆孩子要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柳司机家破人亡?可哪知道佛子总是这样,一出门就不回来,被事拖住。施霜景想罗爱曜,又得把这想念深深藏起来,罗爱曜说得对,其实还是怪施霜景非要劝他去。施霜景要是早些时候就动之以情喊他回来就好了。

说好的当家教,罗爱曜又跑不见人影。施霜景想了想,还是把起居用品搬到了楼下,他之前住的那间屋子。自庄晓一家住过以后,那房子已经空置半个月了吧,应该是处理好了。罗爱曜说的没错,功能区需要作隔离,施霜景不能再一边写题一边玩猫了,简直是玩物丧志。

施霜景的家教李婉萦非常尽职尽责,说好大年初七以后上工,大年初八她就准时抱着资料和卷子来到施霜景家。

“三月十号到十二号二诊,现在是二月,我们还有时间。”李婉萦在自习室白板上更新了高考倒计时和二诊倒计时,“罗先生出差,数学教科书的复习我暂时替他代一下,但我们还是以巩固为主。罗先生之前带你过的教科书已经涵盖了差不多卷面一百分的知识点,你要是能把基础的分数拿到,分数就不会特别难看。”

施霜景猛猛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李婉萦每天早上九点到施霜景的自习室,下午五点离开,晚上是留给施霜景的作业时间。按照李婉萦设计的进度,如果罗先生二月份整个不出现,那么李婉萦打算在二月底结束她的生物和化学一轮复习,物理和数学进度也差得不多了,三月初就带施霜景做卷子,练习如何考试。题嘛,就是边做边学的,分数也是边刷边提,不能再把做卷子当洪水猛兽。

最近一到晚上,刘奶奶就喊施霜景去福利院吃晚饭,反正佛子现在还没回来,施霜景就不要在家自己开火做饭了,晚上在福利院吃,要是好吃,他还可以打包一份,做第二天的午饭。施霜景是高考生,多受照顾是应该的。

应该的……吗?

大年十二的下午,施霜景正崩溃地做物理知识点的例题,忽然收到刘茜的消息,问施霜景有没有看到何晓栋。施霜景颇有种上课偷摸玩手机的不安感,将手机拿在桌下回复了,说自己一天都在家里补课,怎么可能看到何晓栋。

然而刘茜说,何晓栋的第二次面试还是没过,面试一结束就找不着人了,刘茜还是去买菜的时候听厂里的熟人提起才知道。面试是昨天上午,也就是说何晓栋已经消失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施霜景暗道不好,只能冒昧地举手,向李婉萦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去帮忙找人,怕福利院的老朋友出什么事。

李婉萦没多说什么,只让施霜景自己也注意安全,不要去水边之类的地方,万一有事及时找警察。今天的题她会把步骤都写在空白处,作业留在白板上,回来记得写作业。

施霜景下楼换外出的衣服,他蹲下来系鞋带的时候,玉米凑上来嗅嗅闻闻,伸手扒拉施霜景的外套。施霜景穿羽绒服,怕给玉米的爪子挠破了,他只好侧身抱起玉米,把玉米放在怀里搓小脑袋十几下,又亲了它的小脑袋,这就把他放在了鞋柜的空处。

突然,施霜景感觉自己右上腹闪过一阵激烈痛楚,非常短促,施霜景扶住鞋柜,堪堪稳住身形。施霜景那一瞬连呼吸都有些无法控制,不敢吸气,怕更痛,也不敢呼气,怕憋死。他僵硬在原地,右手抵着右上腹,试着浅浅呼吸几下,刚才那阵尖锐的痛楚转瞬即逝,只剩下隐痛。施霜景以为是他站起身太快,岔气了,便不当回事,忍着痛出门去。

第122章 细马春蚕篇(二十)

大年十二这天天气不佳,李婉萦来的时候说隔壁市下了小雪,天气骤寒,明天还要再降温。施霜景出门时吹遍冷风,脑内盘旋着李婉萦这句话,不免更担心何晓栋。

在施霜景看来,何晓栋是比他小的弟弟,施霜景照顾何晓栋是应该的,尽管施霜景曾觉得何晓栋的选择比自己成熟许多。

何晓栋中考成绩不如施霜景,他便果断地选了五年一贯制的专科,学机电一体化专业,他早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进某个工厂,但他要做高级技工。何晓栋会选励光厂就更不奇怪了,在他读初中的时候,学历膨胀还没有那么严重,专科毕业回到励光厂工作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可没想到只是几年过去,励光厂现在招初级技工都优先本科“人才”。

施霜景很怕何晓栋想不开。福利院里偶尔会有这样的孩子,一走就走进死胡同。最严重的还是施霜景读初二那年,一个刚离开福利院不久的孩子烧炭自杀,消息传回福利院,要刘茜过去认尸体。听说警察查那孩子的手机,发现他死前微信余额只有几毛钱,因为只有初中学历,想欠网贷都超不过五位数,甚至还没到这些借贷公司来催款的时候,男孩就已经因为接受不了巨大的社会落差而绝望致死。这年头就连去工地上搬砖也要看其他工友的脸色,没有老乡和兄弟,你就是散兵,被欺负是活该,男孩在备忘录里写遗言,说活到快二十岁才发现自己连搬砖都不配。

天气阴沉如破抹布,施霜景先去福利院见了刘茜,他们在福利院仔仔细细找了一圈,何晓栋没有藏在储物间之类的地方。不论是谁都联系不上何晓栋,电话打过去都是“已关机”的回应,微信留言也没回过。施霜景特意检查了福利院的巨大水箱。他与刘茜心照不宣,刘茜报警,施霜景就骑着共享单车扩大寻找范围。

现在的励光厂已萧索极了,没有网吧或KTV之类的娱乐场所,施霜景第一件事其实是骑车去励光厂厂区,重新向门卫打听情况。

门卫老头拦着不让施霜景进,他指了指刷卡的机器,现在都是高科技了。施霜景笃定门卫老头一定知道何晓栋,“我弟没有门卡,可我弟之前跟厂里老师傅学技术,至少学了一个多月,你肯定知道这号人,他要跟着老师傅一起进进出出的。”

“那你讲是哪个老师傅嘛。”

施霜景确实不晓得,他无言地深呼吸几轮,骑车走了。二十分钟后,他拎着一箱牛奶来,重新再问,门卫老头才说:“你讲你弟多大?和你差不多?我们厂区最近年轻工人不多,年轻人培训都在另一个区。你要讲老师傅带学生嘛,这确实有,老王、老杨他们都带,我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个学生。”

“大概这么高,戴黑框眼镜,瘦瘦的,有点国字脸。”施霜景一通比划,老头看出他的焦急,又看了看他收下的那箱牛奶,老头终于还是返身回保安亭,拿了一本登记册出来。

门卫戴上老花镜,“我看看啊,我对这男娃娃应该有点印象的,姓何……喏,这里,他一个半月前登记过一回,挂了老杨的名字,那他应该是老杨的学徒。昨天厂里头面试,早上就面试完了,我只是看大门,厂里还有一支年轻人组的保安队,他们每天都要在厂里头清场,毕竟仪器啊这些那么贵的,你弟肯定不会留在我们厂里。”

“我知道。那我能不能问问杨师傅的联系方式?”

“这样不好吧。”

施霜景面色一沉,“我们已经报警了,要是我们在警察出发找人之前就找到我弟,警察就问不到你头上……”

门卫悻悻一叹,掏出手机,老年人的手机屏幕,划拉下来一个个斗大的字,找到杨师傅电话,赶紧让施霜景抄了过去,抄完就赶人走,真晦气,这还是大年期间呢。

施霜景拿到杨师傅的电话,赶紧联系,得知杨师傅在社区老年人活动室打乒乓球,他又骑着单车去活动室。一路上施霜景仍是觉得右上腹隐隐作痛,倒不碍事,施霜景默默拉高了衣领,防止冷风往口鼻里直接灌。

一见到杨师傅,施霜景说明来意,杨师傅也不知道这学徒去了哪里,他说:“唉,我真的没办法。现在经济效益不好,厂里招的人少,报名的人多。晓栋脑子不笨,但你晓不晓得,今年面试现场连重本的学生都有。我真不晓得晓栋会去哪里。我帮他培训,一分钱都没得收,是看在你们这些娃娃可怜没有人脉才帮忙,可我这个老辈子算什么人脉嘛,干了几十年也不过就是个工人。”

很感动,但没有用。施霜景没有功夫废话,好不容易在活动室附近找到一辆共享电车,不用靠踩踏板了。施霜景骑车绕厂半圈,尽往没人的地方骑,他甚至重返了当年报警抓庄晓的小公园,探过一间间废弃大教室。眼看天色渐晚,施霜景很沮丧,他在冷风中搓搓手,双手合十,在心里问。

施霜景:佛子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人?

施霜景:你还给他送过红包的。

施霜景: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帮我一次?我真的很担心他干傻事。

等了片刻,施霜景从兜里摸出纸来擦鼻子,稍稍用力了一些,擤得几乎耳鸣。这时罗爱曜才说:我不喜欢你干涉这些尘缘。

施霜景忽然心头火起:你什么意思?

罗爱曜:他有他的因果,你不要干涉。我与你关系深,你就要学着远离这些因果。

施霜景:何晓栋是不是真的有事?你不帮忙就算了,凭什么让我也不管?

罗爱曜:你选了我,我选了你,我们便要共业。我不承担这种普通人的业。

施霜景:我就是个普通人。

施霜景:算了,你不帮忙,我还和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施霜景十分愤怒,被拒绝的滋味很差。这是某种仗着关系特殊而滥用的权力吗?还是某种正当的道德捍卫呢?施霜景才不会想那么多。他不爽,他骑车,他找人。施霜景越想越气,他甚至开始埋怨何晓栋——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你到底在哪里?你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上一篇:尸人说梦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