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神新妻 第60章

作者:砂金流渚 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惊悚 欢喜冤家 治愈 玄幻灵异

佛子是靠翻弄人类的混沌景观来取乐的,同时又是靠恐惧之类恶性的情绪来饱腹的。自从与施霜景相恋,恶性好似给磋磨掉了,但只有佛子自己清楚,这是他的本性之一,他没有在施霜景面前隐藏,他只是在寻找一种新的平衡。或许需要和施霜景的价值观有交叉相容的地方,剩下的则是不需要声张。

代入到马家这件事,就是佛子其实并不在乎马家人死活,也不在乎马鸣死活——对于后者,佛子最近一直在重新审视“涅槃”这回事,他对护法神的追索有些兴意阑珊了。不论怎么说,接触一下,如果那是马鸣,亦可以多问几句。同类是很难得的。不过马鸣算同类吗?他是凡人修成的菩萨。唔,倒不可以这样作想。这般本质主义的论断于事实推理无益。无人是燃灯佛,也不知马鸣是不是也早有在燃灯佛处记名,是下世修行再得道转化,这只有马鸣自己清楚。论贡献,马鸣甚至比佛子勤奋太多。在那个时期,马鸣也是外道的“佛子”。用现代的话来说,佛子现在或许是要见前辈了。总之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信息还不足。

卓先生是座上宾,只是——这合时宜吗?孙渺渺问□□歌,可□□歌犯病犯得厉害,回屋躺倒,不省人事。孙渺渺心里还是着急的,正巧司机要离开马家了,孙渺渺就请司机去接医生。马家的女儿后来告诉佛子,马家大宅原本是配了医生的,被马家发生的事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住在这里,马家只好给他在旁边的县上找了房子,方便随时接他来马家大宅。

傍晚天色渐黑了,□□歌仍不能出来待客,孙渺渺裹了披肩,亲自过来问卓先生口味,她连卓先生来自哪里都不知道,说明□□歌没有向她介绍过卓先生,甚至可能拍卖会与佛子像的事都没透露过。

“我最近修佛,吃得清淡。肉可以吃,但不吃腥臊。”卓逸纶生得神清骨秀,孙渺渺听到“修佛”二字,脸色一变,可仔细再盯盯卓逸纶的脸,心里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她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多说了些:“卓先生不要在我们家提这些事情哦,我们虽然不是其他教派的,但……总归不好的嘛。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卓先生不吃腥膻的,那羊肉就不行了,牛肉可以伐?原本客人来是应该鸡鸭鱼肉全部备齐的,但我们这里的水养出的都是笨鱼,有一股土骚气,客人多担待哦。晚上七点钟准时开饭,我让我家面点师傅做了一点点心,卓先生请吃哦。”

卓逸纶面露玩味神色,几个眼神就让孙渺渺离不开房间了,思来想去,她坐下来,卓逸纶就同她搭话,话题就是刚才孙家大女儿马勤光所说的老祖和家宴。

孙渺渺很尴尬,心说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往外说的。可她眼珠一转,看见会客室突兀放着一大件黑漆螺钿双开衣柜,这肯定不是她本意,只是每间房间都光秃秃这样放一尊大柜子,看了好晦气。她本能地觉得向外人抱怨不好,但——这不算抱怨吧,应该算提醒,于是孙渺渺说:“卓先生啊,我们家休息得早,你来就当是休养,我们晚上不喝酒打牌的,所有人都在十二点以前要睡着,否则后半夜就睡不好啦。”

“我听你家儿子女儿说的像是闹鬼一样,什么睡不着就要躲柜子,这是真的吗?”卓逸纶道。

“哎呀卓先生不要听这些毛毛头瞎说。客人么不打紧的,关好门窗睡觉就是了,夜里不好出门的,我们家这几进几院又多,迷路可就不好了。”

卓逸纶忽然话锋一转,“孙太太是南方人吧?”

“我么?我是H市的呀。”

“来这边生活一定不大容易吧。”

“卓先生,你真是客气了。”被帅哥惦念是好,可孙渺渺也不要别人同情,“记住哦,晚上十二点以前要躺在床上、闭好眼睛,卓先生你信的那些菩萨佛祖可保佑不了你。我家不修佛事,老祖见了、听了会心烦。”

“你要问我老祖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嫁来马家的人,不算‘马家人’,老祖不会对我怎么样。”孙渺渺用茶碗盖拨弄茶叶,垂眸看茶梗,“他们马家人疯疯癫癫的,早晓得就不嫁过来了,但有钱是真有钱,别人是祖坟冒青烟,他家是祖坟插烟囱。”

卓逸纶给孙渺渺这话逗笑了,没想到这夫人还挺幽默,孙渺渺嗔他一眼,“结婚以前只听说那些个明星养小鬼、政客供菩萨,现在嫁过来,不也就是这个样子,在大草原里修宅子。卓先生你要是不怕,去我们院子走廊走上一圈好了,趁现在天色还不算太黑。”

“孙小姐也是个坦率的人啊。我真的只是来谈生意的,说得像我是个道士、和尚一样。”卓逸纶打哈哈,孙渺渺喝过茶,小口吃了一枚点心,擦擦嘴,连捎着自己的茶杯一起走了。

待客室无人,佛子喝了两盏茶,眼睛又望向那黑漆螺钿大柜。这回佛子重新拉开它,单膝跪在柜沿,伸手抚摸柜内打磨上漆的木面,柜外精雕细琢,柜内清净如新,什么都没发现。佛子想,如果要躲什么邪祟,柜子内应该要有乾坤,例如符纸、咒文等,但其实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如竖立的双开大棺材。

晚饭前,佛子真就照孙渺渺的建议,在马家大宅的走廊走了一圈。这不走不打紧,一走佛子就发觉,这大宅的走廊竟然是全通的。从挂有马家牌匾的大门进去,左右手边竟然都有走廊,院与院之间的走廊全数连通,像是为这大宅绲了一圈空心边。借由这全打通的走廊,佛子逛遍了马家大宅,没有任何隐私或是封禁可言,每个院落都可以去,就算路上碰见了马家的员工,他们也不会叫佛子停下别走,只是望他一眼就匆匆返回去做自己的事。

晚饭极其丰盛,孙太太一边吃一边介绍,他家虽然住到了这山窝窝里,但东西都是最好的,冰箱冷库应有尽有,一周采买两次,珍贵的东西就飞机运到西宁,再从西宁开车拉回来。她还说两个小孩出了大宅之后就要去念国际学校了,这两年趁机再接触一下中国文化也是好的。现在两个小孩没法出去上学,就上网课,她已把这一切安排得利利索索、妥妥当当。

两个小孩吃过了,孙渺渺让他们下桌去玩,小儿子跑了,大女儿还留在桌上。卓逸纶看了马勤光一眼,就朝孙渺渺开口道:“谢谢孙夫人的招待,我想不说还是不好,免得浪费了孙夫人的善意。”于是卓逸纶朝孙渺渺一五一十讲了□□歌请他来的事,从拍卖会讲到柳闻斌,再讲到请卓先生携佛子像来他家“看看情况”。

孙渺渺大惊失色,掀袖看腕表,速速道:“这死鬼……不好意思,卓先生,我真是留不了你。这该死的……请人来乱事……卓先生,我不是说你乱了事,你是好心,是我家这死鬼没有说清楚。我们不需要什么帮手。哎呀这死鬼!我看他发癫是活该!活该被老祖治!”

“这样,孙夫人,你家要是还有人能开车离去,我将佛子像交给他们,我自己留在你家住一晚,怎么样?我实在好奇。你们家老祖真是马鸣菩萨吗?”

这时,还坐在桌前的女儿忽然跳下桌,作舞蹈姿势,孙夫人很机警地抓住她的手,要拽她离开餐厅,马勤光的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她朝卓逸纶说:“我家老祖不要杂佛!”

卓逸纶眼睁睁看马勤光被孙渺渺带走了。一刻钟以后,孙渺渺回来,卓逸纶还没开口,孙渺渺就说:“我把她关在衣柜里了,叫她不要学这些,她偏偏学,学得个神经病。”

“孙夫人,我对佛事还是有所了解的。马鸣菩萨是显教奠基人之一,作诗歌、伎乐无数。但马鸣菩萨是印度的,怎么会到这里来做你们的老祖?”

“马家都是神经病。你以为我没有问过吗?马家人自古就有钱,这□□支的,之前打土豪分财产也没耽误他们当有钱人,你以为是怎么搞的?”孙渺渺余光看见司机候在门边了,就请司机拿走卓逸纶的佛子像,卓逸纶专门回他的客房取了那小木盒来,在孙渺渺和司机的见证下打开木盒,确认佛子像在里面,卓逸纶没有私自违背规矩留下小像。孙渺渺让司机签字画押,不能把东西偷了去了,否则马家会找他算账。这样一来回,小像离开马家,孙渺渺松一口气,乐得留卓先生这样一位好姿色的年轻人下来,趁马家大部队来之前把他送走就好。

“马家信老祖,老祖爱子孙。”孙渺渺伸手摸了摸卓逸纶房里的大衣柜,“我是嫁进来的,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老祖在马家子孙的身上来去,子孙活,老祖就活。男的就开枝散叶,女的就歌舞祭祀。小光的姑姑们都会跳舞唱歌,每年都要跳,跳到死。”

“□□歌就是脑子瓦特了。有一尊佛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请另一尊佛?”她说。

佛子想,睡在一个被窝里的人,竟然心思完全相异。孙渺渺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她没总结出来的一层,佛子总结出来了:如果老祖在□□歌脑子里,那□□歌要请佛子像,老祖会不知道吗?原来这是一场邀请。

佛子混不吝,不是邀请也当邀请了,反正也厮打不起来。只是诡异而已。

第117章 细马春蚕篇(十五)

入夜。

佛子闭目躺在黄花梨木官式雕花拔步床上,心里幽幽飘过一句吐槽:这是他应身现世以来,生活条件最合宜的一次,合他佛子的身份,可他怎么睡都觉得不对劲。不是这床不对劲,这种三面合围的古床虽然是明清样式,但到底是从更早的木架床改良来的,样式改动不大。这床占地面积大,佛子往床尾望去,看见紧闭的大柜。现在应当是快要十二点了。佛子在想,我到底是睡过去呢,还是醒着呢。想了想还是法身行动,肉身假寐。施霜景在家给他点了一把香,点艾灸似的,根本睡不着,能想象家里烟熏火燎的样子,玉米都躲进卧室了。

马家果然不兴夜里娱乐,大宅静悄悄,就连白天捣乱的小孩子也乖乖睡着了。

佛之法身可以理解为无处不在的、如雨如雾如幻的存在,佛子选择以法身面对马家的诡异之源,算是上了最高礼仪,表明他的来头。

俯瞰这座大宅,草原滚滚,乌云山阴,月隐星藏,绲边一样的走廊藏在屋顶之下,而屋顶与屋顶之间圈出一个个天井。佛子听见孩童的呓语,听见年轻的太太耳机里播放一宿的白噪音,听见□□歌时有时无的鼾声。正当佛子以为这一夜便是要这样过去了的时候,凌晨三点,弟弟马勤月醒来,他睡前偷喝汽水,三点膀胱涨,实在憋不了了。

小男孩蹑手蹑脚下床,去卧室的卫生间上厕所,上完并没有冲水,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他怕弄出动静。马勤月没有直接爬上床,而是径直地走向房间的大衣柜,拉开来,躲进去。

一阵风呼啸而过,于马家大院上空盘旋,月光忽的斜照,马家大宅的砖瓦突的失掉了颜色,白惨惨一片如素描的画,再一眨眼,玉石莹莹,像是壁画中的宫城显现。佛子往上看,珠玉般的宽阔宝塔往上伸展,佛子往下看,单层的院落结构已无限复制、生长,他们好似在宝塔的中间层,往上往下都呈某种“天”的质感*1——佛子对这样的结构有天然的敏感性,像佛子自己的宝殿也呈宝塔状,其实就是有成为单独一“天”的潜力,只不过佛子没有这样做。

这是什么奇怪的结构?佛子不能理解,他试图想象他将自己的宝殿扩展成这样垂直结构的单独“天”,然后呢?意义在哪里?欲界的各“天”是佛、菩萨、金刚或天人的家,但囿于欲界则代表寿命有终时,所以修建一个暂时的家……?

佛子将这宝塔构造暂时命名为“马家天”,因为□□歌太俗了,起个漂亮名字反而混淆。佛子的法身试图朝其他层看去,可他忽然被自己这层的马勤月的行为所吸引。

其余层似乎有人在走动,院落的结构大致相似,移动的人像滚珠一般来回荡走。马勤月躲在柜子里,他知道夜里一旦醒了便就是要枯坐到天亮的。他是马家的孩子,有马家的血统,为老祖做事是当仁不让。

马勤月呈跏趺坐,右手无畏印,左手与愿印,竟然十分标准,然一层薄薄细细的光脉自他右掌心生出,又缠绕过他左掌,这样来回缠线,很快手掌就已裹满了。这时,光脉依旧生长、延长,绕过马勤月的躯干,一圈一圈,吐丝,缠丝,如蚕衣,起初薄如烟,愈缠愈厚,直将小小的男孩裹成了人茧。

佛子看见马勤月手心的掌纹掬出眼睛的形状,一时间耳畔的舞月佛音全消停了,佛眼对佛眼,佛子的第一念是:何以至此?

不论是不是马鸣,罗爱曜遭这一眼的对视给提醒了,马家的所谓“老祖”,说不定是罗爱曜等了千年终于得以一见的同类。此时罗爱曜想起晚上马家女儿说的那句“我家老祖不要杂佛”——说不定,马家禁修佛事,是为了维护老祖的佛性之纯洁、正统?

马家天的场域和罗爱曜的虚空境界相似。罗爱曜的虚空境界是罗爱曜通过咒法与印做出的时空场域,马家天则因为具有“天”的属性,自然具有特殊的时空特性。所以,马家天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也不同。体感只是几十分钟过去,倏忽间天光大亮,日轮月轮突兀交替,颜色皆数回来,马勤月身上那层蚕衣给整个收走了,只留下蜷在衣柜里睡觉的男孩。

罗爱曜没有与马家老祖正面打上交道。罗爱曜有交流的意愿,但马家老祖只是在柜中茧裹着小男孩,不理会罗爱曜。

早晨起来,孙太太的骂声惊醒草原。卓逸纶闲适地逛到小男孩的房间门外,只见孙渺渺将马勤月从衣柜里拖出来,就要找东西来抽他,可惜老屋只有笨重的大件,能抡起来的也是瓷器等重物,孙渺渺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抽打马勤月的肩膀、后背,“叫你好好睡觉!叫你不许睡前喝水!你不听是不是?!不听是不是?!好的呀,喜欢睡衣柜是吧,你今晚跟我睡!”

马勤光的房间在对面,小姑娘还没梳洗,听见妈妈的骂声,她只披了一件外套就出来。卓逸纶反倒是全家穿戴最整齐的一个。孙太太早晨没戴隐形,换上镜框,有些憔悴地望向卓先生。卓先生用手势打了个招呼,孙渺渺只颔首,问卓先生昨晚有没有睡好,卓先生当然说睡好了。

□□歌终于在早饭时现身,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子,仿佛昨天的起乩癫狂是假的。孙渺渺刚才动手打了孩子,现在孩子吃饭时抽抽搭搭,一副委屈样,□□歌问了两句,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就劝孩子妈妈还是不要动手,脾气不要太急嘛。几句料理完自家的事,□□歌马上就问卓逸纶:“卓先生,你昨晚有将佛子像摆出来吗?你怎么样?有没有睡好?”

卓逸纶说佛子像给司机带走了,孙太太不让。□□歌当即变脸,抬手作势要打身旁的孙渺渺,孙渺渺下意识一缩,卓逸纶赶紧上前拦□□歌。孙渺渺见有人挡在她面前,眼泪滚出来,用上海话骂□□歌,骂他拎勿清又太贪心,惹老祖不高兴了,个么一家老小全都口吐白沫倒地等死算额。□□歌当着外人在,不好直接反驳老婆的话,不愿多做解释。孙渺渺站起来,抽餐巾纸擦擦眼泪,不让女儿儿子再吃饭了,“走,我们回H市。你们爸爸癫了,想作死拦不住的。”

“你让李全把佛子像带回来!”□□歌指着孙渺渺的鼻子骂。

卓逸纶想劝架也不知从何劝起,不想让变数太多,干脆两边按平,先向□□歌解释前一天孙太太讲的事,再向孙太太解释清楚□□歌请他来是做什么。末了,卓逸纶总结地问道:“你们要统一一下,要我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孙渺渺:“你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卓逸纶:“是呀,我出力,马先生出钱,这就是做生意。”

□□歌:“我就是要卓先生把佛子像请进我们马家啊。渺渺,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受得了老祖吗?世上有像我们老祖一样的灵,也就有像佛子那样的灵,我们换一种信不好吗?”

孙渺渺:“捱过三年就好了!都一年半过去了!你现在要换,我看你昨天就是遭老祖的报应了,你要死的时候离我们远点,你要记得你还有两个孩子!”

卓逸纶:“我听明白了。孙太太是怕老祖报复,不得不信。马先生是忌惮老祖,想换一种信仰。我知道,我还轮不上当你们二人的调解员,可我也只是普通人……”

正当此时,一旁的姐姐马勤光忽然双手握住卓逸纶的手,“帮帮爸爸吧。”

大人们都收声,望向小孩。马勤光继续说:“爸爸贪心,老祖生气,但老祖要爸爸把你带回来。佛像在哪里?老祖想要佛像。”

□□歌听童言无忌,忽然像被雷劈过一般。佛子之前一直避讳读□□歌的心,不好直接在□□歌身上冲撞到那个灵。现下□□歌吞吞吐吐,难掩纠结神色,佛子就预备读他的心,甫一接触,□□歌就弹跳起来,作呕吐状,就连□□歌自己都觉得自己又要发癫了,佛子只能收手,看来这老祖惩罚□□歌是一点都不手软。

“我以为……呕……老祖是忌惮佛子……呕……”□□歌还是没搂住,扶着桌子吐一地,大家都跳开,以免被波及。“都怪你这蠢女人……昨晚要是……呕……把佛子请进来,老祖就……”

马勤光忽然用不似小女孩的声线说:“佛子已经请进来了。”

孙渺渺坐倒在地上,餐厅内霎时间寂静如死。卓逸纶的手仍被马勤光牵着,松不掉。孙渺渺试图去掰开马勤光的手,此时马勤月忽然又拉住卓逸纶的另外一只手,一左一右,童男童女似的,小男孩说:“新请进来的佛子吃人,杀爸爸,请客人。”

罗爱曜心中的怪异转为荒谬,他什么时候要吃□□歌了?他是个人就要吃吗?

频率还是没对上,误会倒挺大了。罗爱曜心想,他自己不是什么杂佛,马鸣也不是什么邪道,怎么就搞成这样呢?

*1:本文中的“天”更强调天人或佛/菩萨/护法的“寓所”的含义,保留欲界天、□□天、无□□天的划分,有关须弥山的设定会随后文展开。

第118章 细马春蚕篇(十六)

卓逸纶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左右拽住马家的童男童女,似乎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大早上连饭都没吃完,就要上人肉大菜了?如果你们说的客人是我——那我肯定是不吃的。”

小男孩说:“客人吃。”

小女孩说:“不吃就没办法看见、听见。”

原来是用血肉来做渡船,从一无所知的这头,到无所不知的那头。卓逸纶依旧牵拉着两个孩子,他对孙渺渺说:“那还是请李司机把佛子像带回来吧。至于马先生……”

孙渺渺语速快得像恐怖片里即将失控的受惊者:“不能杀□□歌!他死了我们怎么办?!吃人!老祖生气了就要杀后代来请客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她上前去抢两个孩子,小男孩小女孩像压根没有踩在地面上一般,脚步轻盈,飘逸躲开,卓逸纶则在中间被带领着走出别扭的步子。

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将疯未疯的马家人,和完全不敢出声干涉的外人员工。卓逸纶甚至看见门外保姆那纠结而迷茫的眼神,希望客人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客人一走了之,把疯掉的马家人又留在这里吧?

卓逸纶松手,马勤光和马勤月的手甩下来,他制住孙渺渺的肩膀,让她冷静:“孙太太,深呼吸,我不吃人,佛子也不吃马先生。马家的老祖是想寻找和我交流的方法,食用马家后代的血肉的确是最直接的,但这也不至于杀人。我并没有被冒犯,也不必惩罚马先生。”卓逸纶这后一句很轻很轻,是侧望着姐弟俩的眼睛说的,小孩子暂时不会听出的人称上的把戏,有人能听懂就好。

然后,卓逸纶就走了。他不喜欢这乱糟糟的境况,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他想管以及该管的事。说到底,他是客,等主家准备好,他享用就行,指指点点是不礼貌。反正该说的也让马鸣听见了。

佛子并没有被冒犯。不论□□歌说了多少谎话,心中藏有什么样的小九九,这都构不成对佛子的冒犯。本就无所谓的东西,骗或者不骗的,难道佛子要指望人类无欲无求还把他请回家?借□□歌来谢罪就更荒谬。

如此坐在他客房的古董圆木桌前,罗爱曜想,生养后代不是为了宰杀来给人谢罪用的。旁的东西不清楚,但罗爱曜心里生了根一样地想到一些后代的话题,先是圆滑地从马家的后代过渡到蒋家的后代——也是非人的那女孩,然后再想到远方的人,佛子有且仅有的唯一一个开生育玩笑的对象,罗爱曜不能想万一他与施霜景的几代孙或是几百代孙被宰杀了只是因为给另一佛道歉。

想着想着罗爱曜又忽然觉得好笑,几百代孙,鼠一样,怎么会生这么多。马鸣菩萨,你也不要怪我才好,好大的家族,只能说是稀释了。此刻罗爱曜撑着脑袋想一些不可宣之于口的事情,就连佛菩萨也不要听他在想什么最好,有点狂妄的,又有点不确定的,总之罗爱曜在心里用手指头劈山分海,继续做划分,什么样的菩萨,什么样的佛陀,我在哪边,他在哪边,我是谁的子,为何我是子而依旧是佛子,为何□□歌是子却只能是人子。

大约上午十一点,马勤光过来请卓先生去餐厅,十二点开饭,但是爸爸已经休息好了。马勤光在门槛的外边,没有踏进来,卓逸纶问她:“怎么就站在外面?”

马勤光不言不语。

卓逸纶只说:“我知道你们能同老祖沟通。你跨过来,我悄悄教你一个办法。”

马勤光不解:“什么办法?爸爸和妈妈都不允许我靠近你。”

卓逸纶:“你怎么就把爸爸妈妈教你的话说出来了?”

马勤光:“唔。对不起。”

卓逸纶走到门前,蹲下来,小女孩比他蹲下来要高,卓逸纶就微微仰视,其实完全是假装的平易近人,小女孩感觉到了,往后退一步。卓逸纶说:“我不要吃人肉,但如果你们的老祖执意要连通血脉,你家过几天不是要来更多的马家人么,请每一位马家人挤出左手食指一滴血,滴进这盆土里。量足够了,你就会看见土上结出一种香果,名叫诃梨勒。”

说罢,卓逸纶变戏法似的掏出手掌大的瓷花盆,瓷烧成了藏青色,他将这盆土交给马勤光。小女孩接过去,手上顿了顿,语言不足以形容出她这瞬间感受到的惊怖感,她之听卓逸纶继续说:“如果结出了诃梨勒,就将它还给我。我有讲明白吗?”

女孩点点头。

送走马勤光,佛子长身玉立,站在门旁。女孩手中的其实是人头,而佛子已忘了这是哪枚人头做成的诃梨勒。诃梨勒原是药师佛右手所执的诃子药,在佛子的复现中,他发现密教的诃梨勒需得以血肉滋养,颅骨为盆,脑为土,养出沃土,机缘应时,结出诃梨勒,可为天下一切药。如果老祖确实是马鸣,其后代的血就也算机缘,结出的诃子可作血肉之替代。

罗爱曜身形一歪,肩倚门框,他想起他为什么想起诃梨勒了。

叫施霜景的男孩,命格特殊,拿他的头做右手的诃梨勒,结出天下一切药;拿他的骨做琉璃瓶,盛祛病清洁净水;拿他的肉做红莲花,为密教像左手可持的异形宝珠;拿他的皮做佛国寓所,有如酒店中的巨型羊皮唐卡,绘画诸天诸佛诸神圣,佛光降临。

罗爱曜最初如此细致地拆分了男孩,只几个月过去,佛子爱怜如己身。罗爱曜忽的心惊,惊的不是自己的残忍,而是惊觉——平平无奇一过客,竟是初见就想好如何长长久久地留他下来。左手右手皆持,要他照见佛光伎乐欢庆吉祥,如天如水,满满当当盈盛慧觉。因这拆分和留恋太过自然,佛子一瞬障目,没察觉深意。

白天柳闻斌给罗爱曜打电话,汇报他带一老一小去看病的结果。施霜景还在等化验结果出齐,刘茜的下颌骨有骨折,可能要上微型钢板来固定。施霜景下午挂水,身上的疹子退了七七八八,柳闻斌就先载他们回励光厂。施霜景说想回家,柳闻斌就将施霜景送到家门楼下。

傍晚时分,施霜景给罗爱曜打电话。罗爱曜一接起来,视频那头黑漆漆的,看不真切,施霜景的声音给被子瓮住,罗爱曜也不自觉放轻声音:“要睡觉?”

“嗯。”施霜景伸手拉开床头灯,画面里有了光,“好像是药会让人有点困。”

话音刚落,玉米就喵喵喵喵地跳上床,施霜景将镜头调成后置,给罗爱曜拍家里的笨猫,“玉米听到你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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