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砂金流渚
还说什么包养不包养的,施霜景看他根本就是在耍自己。上次去酒店是耍施霜景。不过,晚饭到底是怎么送过来的?施霜景吃了五天,发觉这些送过来的餐……每一顿的味型都不同。施霜景没有太多外出用餐的经验,没钱,但他能吃得出这些菜是不是东一道、西一道拼出来的。有些菜明显偏甜,有些菜却只剩咸。就连辣菜的调味也各有不同,麻辣、香辣和酸辣是三种辣,就算是西南人、湖南人和江西人也不会一顿饭里炒出三种不同的辣。
很怪。太怪了。
施霜景暴打着柠檬茶,走神走到天边,一个身着亮蓝色长裙的小女孩忽然吸引了施霜景的注意力。施霜景望过去的时候,小女孩正好也在看他。
小女孩跟着一个男人来的,男人在点单,他们这个奶茶店店面里有几张零落的椅子供顾客和外卖员暂坐。这是在游客观光街,所以他们店里没有准备什么卡座位。施霜景他们备餐的吧台呈“L”字型,小女孩走进店里,爬上高脚凳,看施霜景打柠檬茶。
好亮的蓝色,蓝得很工业。这么张扬的颜色,竟然很衬这个小女孩。她应该只有五六岁吧?施霜景想。
女孩的爸爸点过单,取了号码纸,也走进店里来。施霜景打好了柠檬,转过身继续调配柠檬茶。这份是少糖去冰,去冰和塑封的工序交给女店员,施霜景取了新杯子,继续捶柠檬。
“妈妈,这杯是我们的吗?”
“不知道,等等看吧。”
妈妈?施霜景不知道小女孩在喊谁,但为什么是爸爸在回话?这样的想法很快就从施霜景的脑海中划走,打奶茶店的工真的很难不走神。
下午四点过,人流量比较小,店员就轮换着去吃饭。轮到施霜景的时候,他有半小时,他打算去附近买个锅盔随便吃吃。施霜景最近省了好多饭钱,知道家里还有一顿,就能把钱省出来只吃点便宜的东西垫肚子。他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食量很大,有好几次施霜景都想从那三层食盒里留出一层等到第二天吃,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光盘行动了。
施霜景点了个猪肉锅盔,锅盔店里人不多,施霜景找到座位坐下,闻到肥肠面的味道,心里还是非常打鼓,有点馋,但是十多块都够买一斤肉了,施霜景在心里轻叹一声,作罢。
老板娘送了锅盔来,圆圆的锅盔横竖各切一刀,分成四块。施霜景取筷子,一口咬下松脆的锅盔,好好吃。
一块还没吃完,店里就进了新顾客。施霜景认出了那蓝色,是之前在店里见过的小女孩。
小女孩和她爸爸也点了锅盔,径直走进店里,坐在施霜景对面。施霜景略略抬眼,心中忽然冒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女孩爸爸让老板娘用两个盘子装锅盔,锅盔上桌,女孩往锅盔上淋醋,爸爸则是什么都不多加。
爸爸沉默寡言,女孩眼睛滴溜溜地转,有点坐不住。她用筷子用得很差,吃着吃着就上手,爸爸不管她,只适时地给她递纸。
施霜景想,如此空旷一家店,怎么偏偏和我坐同一桌。施霜景也坐立难安,加快了吃锅盔的速度。
锅盔到底不算太大,施霜景又是个成年男人,吃完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吃得太快了,施霜景有点噎,正打算去墙边的自助饮水机接杯水,小女孩忽然开口:“哥哥,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接杯水。”
小女孩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左右摇摇,“不是喝水的事哦。哥哥你看得见吗?”她用手指比划了自己的脖颈两侧,还有双手的小臂里侧。
又来了。那种瘆得慌的感觉。施霜景正接着水,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最近邪门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施霜景又想起那天去大慈寺却被人连说几十句“佛子请你去”。他……差点忘了,有关佛子的这整件事都很邪门。他还每天不怕死地给人发唱歌小链接。施霜景怔在原地。
“小鼓,不要这么说话。”女孩爸爸开口,下一句是对施霜景说的,“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她只是忍不住想提醒你。”
“……提醒什么?”说话说一半就更恐怖了啊?施霜景脸色更臭。他心里越慌,面色就越冷淡。
结果小女孩又做了一遍那个动作。手指划了划自己的左右颈动脉,又划过两条胳膊的动脉,身上也乱摸了一通,这回她伸长腿,俯身连腿上的动脉都大致地描了一遍,然后说:“看不见吗?你身上有咒文啊!”
老板娘眼神扫过来,不知道这些客人都在聊些什么有的没的,但他们最好不要在她的店里搞封建迷信!
施霜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在突突地跳。
本应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施霜景这已经是第二次遇到这对父女,很有可能会遇见第三次。恐怖的精髓就是重复,不是在这里重复就是在别处重复。施霜景喝空水杯,将薄如纸皮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坐回刚才的座位,继续对话。
女孩爸爸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这女儿太吓人了,他背了个书包,这时他把书包挪到身前,从书包里找出一面翻盖小镜子,直接递给施霜景,“打开来看看。”
施霜景没敢打开镜子,而是问:“你们和佛子是一伙的吗?”
“佛子?”女孩爸爸疑惑地重复了这个喊法,似是很快在心里下了判断,施霜景一眨眼,男人换上严肃面容,说,“应该算不上是‘佛’,但我能理解为什么它叫‘佛子’”
“我们和那个佛子当然不是一伙的啦。哥哥你打开镜子看一眼就知道了!”女孩轻快地回答了施霜景的问题,大眼睛眨巴眨巴,期待施霜景打开镜子。
银白色无印良品小镜子,能有什么情况呢?施霜景翻开镜盖,定睛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爬了蚂蚁。施霜景手一抖,险些把镜子摔了。
施霜景没有勇气近看,但刚才那个小女孩描摹的部位特别准确,从镜子里看,就是颈部两侧、手臂内侧……腿上也有吗?难道身上也有吗?仿佛黑色虫迹的纹路攀附在施霜景身上,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施霜景赶紧打开自己的手机,打开照相机,前置键……前置键在哪里……找到了,打开前置……他身上没有啊?至少手机镜头里的施霜景身上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们是什么人?……看风水的?还是道士?”施霜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从事这一职业的人,依稀记得自己学过《崂山道士》这篇课文……他们最好是道士。施霜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实际上他快碎了。吓裂了。说来好笑,施霜景看上去很经吓,越吓越是面不改色,这也算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你晚上几点下班?”女孩父亲没回答施霜景的问题,反而这样问道。
“十点。”
“那十点的时候我们在街口等你。”
晚班怎么上的,施霜景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那蜿蜒的丛黑咒文,仿佛真的有虫子在他身上爬。下班的时候施霜景差点忘记找店长结款,还是让店长喊住他,这才把钱结了。
施霜景一路小跑到商业街街口,女孩的克莱因蓝裙摆非常显眼,晚上很冷,她和父亲都穿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不过都没拉上拉链。
“抱歉……久等了,道长。”
“我不是道士,也不是天师,我的职业很特殊,介绍起来很麻烦,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叫郎放。”
郎放伸出手来,施霜景与郎放握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叫郎放的人好像十分可靠,原来缄默这一属性在不同人身上会有不同效果。
“你的父母是不是很早就过世了?和你接触的生命都易病易出事?”郎放坦然问道。
“……”
“别紧张,我和你很像。”郎放说,“你住这附近吗?还是要赶车?”
“要赶地铁。”
“那我们也一起去吧。”
什么意思?施霜景心中疯狂打鼓,这一天天的,不请自来的人和事也太多了吧?他有得选吗?施霜景止住脚步,犯犹豫。
这时小女孩冷不丁开口道:“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体质,特别适合学这些东西哦?”
施霜景更不敢走了。上周来一个佛子,这周来一个道士。施霜景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三生,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好好学习,不想东奔西跑的。难道这是他不好好上学的报应?打工打出一身鸡皮疙瘩和一整个清凉的天灵盖。
第8章 我真的不卖
名叫郎放的男人外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内里是灰色连帽卫衣,配运动裤和空军一号,头发剪得比较短,露出额头和耳朵,要不是有个六岁女孩喊他爸爸,别人很难觉得他的年龄大于三十岁。
女儿一开口吓死人,爸爸倒是很沉稳。施霜景抑制不住冷汗,他攥紧书包带子,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佛子不佛子的都另说……你们今天是朝着我来的么?专门来我打工的店和锅盔店找我?”
郎放看了一眼手表,说:“你不赶地铁?从这里走到地铁站也需要时间。”
“先回答我的问题!”
施霜景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吼声仿佛有气浪,小女孩不自觉后退一步,等施霜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登登登地跑到了她爸爸身后。
郎放捉住女儿的手腕,不让她乱跑,嘴巴则是正经地回复着施霜景:“我们只是路过,看见你身上有非同寻常的咒文,显然是沿着你的动脉刻下的。锅盔店的相遇的确是我们故意跟进去,我借此机会看清楚了你身上的这些咒文,你的命格似乎与我也相似,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一些偶然太上心。”
施霜景脑海里打雷,轰隆作响,他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又不好意思让郎放再重复一遍,只能说:“所以呢?你们想干嘛?”
小女孩又要接话,郎放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你叫什么名字?”郎放问。
“施霜景。”
“好的,施霜景。听着,你会觉得紧张,这很正常。你不委托,我不能介入。你就当我们纯属路过,因为能看见一些特殊的东西想给你一些提醒。你身上的咒文已经刻完了,如果真的好奇,你可以午夜时分撑一把伞在镜子下看,应该能看见痕迹。”郎放顿了顿,“但如果你胆子小,当我没说。”
你都已经说完了我要怎么当你没说!!施霜景咬牙道:“我不管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什么委托不委托……我没钱,我很穷,你们要骗钱可以换个对象!”
郎放继续捂住女儿的嘴,怕蒋念琅说些不得了的东西,蒋念琅挣扎累了,只能作罢,垂着双手等妈妈把话说完。
“我不缺钱,也不会骗你钱。我是看你和我命运相似,都是父母双亡加上身体有异,这才上来提醒你。刚才小鼓说的没错,你这样的体质容易被盯上。我想你应该已经成年,像你这样的命格能活到这个岁数非常不易,今日我与你相遇也是有缘分,至于这缘分能持续多久,我们都不知道。这是我的名片,我建议你多渠道保存。”郎放好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字了,说完有种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施霜景接过名片,“什么叫‘多渠道保存’?”
“背下来,多抄几份,在家里不同的地方备好。”
“……”还是很吓人。
又是一张名片,怎么又是名片,你们这些人竟然还怪有礼貌的。施霜景收过佛子的小纸片,现在又收郎放的名片。好在郎放的名片确实正经,就是白卡黑字,正面是姓名、联络地址和电话号码,背后是主营业务……这业务也太多了!
捉鬼收惊,消灾辟邪,凶宅改造,祖坟选址,代人祭祖,冥婚配对*,妈祖香灯脚代跑*,望乡台插队*,观落阴,请出马*,东郎送灵,陪走南洋*,探祖寻根*,灵物鉴宝与拍卖,民俗科考向导,东亚神佛道巫行业交流大会,以及各类算命业务……郎放补充道:“有些不是我自己做,标星号的是我有门路的业务。”
“我背不下来这么多。”施霜景说。
郎放略微无语,说:“背电话号码和联络地址。”
“知道了。有事我会联系你们的。”施霜景说完,挥挥手迈大步走了。现在街上人还比较多,他想趁着人多的时候赶紧离开。好阴的一对父女。
施霜景所坐的地铁往郊外驶,人越来越少,今天施霜景打了一天的工,本应该累到打盹,可他今天遭郎放这么一吓,回家路上精神百倍。地铁车厢晃动的喀拉声时不时让他神经绷紧,车顶的灯一排亮过去,可当施霜景凝视对面的地铁车窗、看见自己倒影时,眼睛两边的余光却总像是骤然入夜,黑暗降临,但一转头发现灯还亮得好好的。
从地铁站出来的后半程要骑车,路上就基本没有其他行人了,连行车都少。冷风呼啸如刀,施霜景将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骑车时就将下半张脸也埋进衣领。
回到家差不多十二点,施霜景饿得要死,热饭热饭。
将餐盘从微波炉里取出,施霜景拍照,却发现手机里已经收到了微信消息。
[空白]:今天没吃?
[空白]:明天还是司机来接你。
施霜景连忙把照片发过去。
一剑霜寒:[图片]
一剑霜寒:我刚到家
[空白]:为什么会比昨天回来得晚?
一剑霜寒:地铁站的共享单车好像被拖走了,我在周围的小区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车
一剑霜寒:我明天不去酒店
终于把这句发过去了。佛子这几天一句都没回过,施霜景就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今天施霜景从小镜子里见到了异象,加上认识郎放这号人,施霜景心中忽然相当惴惴不安。
他觉得郎放和佛子这两个人里,必有一人在搞邪教。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我真的不去,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空白]:那你在家等我。
施霜景一惊。司机知道他家地址。万一司机真把人送过来怎么办?施霜景不是想跟佛子装纯,但他真的……真的……
一剑霜寒:佛子,我摊开来讲吧,我不卖身
一剑霜寒:你也是男的吧?
一剑霜寒:我不是同性恋
一剑霜寒: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当朋友?
一剑霜寒:不知道你缺不缺朋友
发到这句时,施霜景发现消息无法顺利发送出去了。不是被拉黑而显示的红圈,就是单纯没有发送出去的灰色圈圈,一直转一直转。
是信号不好吗?施霜景晃了晃手机,他关闭了无线网络,用流量发,但几分钟过去,也始终没有发出去。最终这几行字旁边留下了红色感叹号,代表没有发送成功。施霜景再次尝试,再次失败。
施霜景纳闷却没多想,太晚了,他明早要六点起床呢,他风卷残云,收拾碗筷之后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