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山走马
太阳光的直射让温述刚刚做过手术的双眼有些许不适,但他依旧目光平和坚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尊敬的各位师长、同袍们,我是温述。”
这一篇冗长演讲的主题无非是赞美圣所,赞美塔,赞美人类,赞美是一项艺术,而温述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坐在高台上的领导们已经是久离沙场的老狐狸,与显现疲态的学生们不同,他们依旧神采奕奕,面容饱满,与同僚打着漂亮的官腔,对崭露头角的年轻时做出恰当的评价。前几名学生代表尤其是李铭钺出场的吹捧盛赞相比,当温述出场时,他们的脸上展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谁都知道温述是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向导,若不是他能幸运地觉醒如此高的等级,哪怕他再优秀,也不会拥有走上主席台的机会。并且,温述前一个月的逃塔事迹在白塔内部已经人尽皆知,让一个被记了过的向导演讲,已经是冒险之举。
而且结合他之前的行为,他演讲说出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但当他们发现,当温述做完演讲后,底下学生的掌声比任何一次都热烈时,不少人脸上浮现出了意外神色。
有人不解地问:“他在学生群体里的号召力很强吗?”
马上有人摇了摇头,“不过是稿子写得讨巧罢了。”
“我倒没看出来。”
一个年轻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因为他象征着希望。”
听到这句话,一些官场上的老资历随即出言嘲笑,但一看见说话的人是谁,都犹疑了几分。
刚才说话的人是中央白塔现任领袖的独子李弥,原本不过一个小小的科长,现在却今非昔比,在短短几个月里一路高升。
马上有心思活络的人应和着发问:“李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弥反问道:“你清楚现如今圣所生源的比例分布吗?”
那人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我不负责这个方面,不了解具体的数值,如果是几年前的话……”
李弥打断了他的话,“只有15%来自中央白塔、盘古塔、燧人塔、暮光塔的上城区及塔上,剩下的85%都来自下城区以及边远地区。当然,变种人比普通人更容易进入上城区及塔上成为精英阶级的一分子,所占人口比例也更大,但不是每一名变种人都能如愿诞下变种人,继承他们的衣钵,拿中央白塔举例,哨向入学率每年都在减少。”
话说到这里,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还不明白的,也混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李弥接着道:“这意味着,圣所每年都在从下城区以及边远地区吸纳更多的生源,而这些学生大多出身平民阶层,一入学就要背负高昂的助学贷款,或是与各大军事机构、研究院所、大型企业签下条件严苛的协议,才能获得一个入学名额。对于这些学生来说,毕业并不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而意味着离开圣所庇护之下的伊甸园,前往一个残酷的世界。他们如履薄冰、刀口舔血,做着最危险的工作,也可能无法偿还身上背负的贷款。”
“当他们意识到这是一笔用生命也填不平的账时,会发生什么呢?极端的压迫必定换来彻底的反抗。为了避免情况发生,我们不得不选举出一个能代表广大群众利益的人站出来。这难道不就是,你们选择一个‘污点向导’站在台上的理由吗?”
“为了防止他们把墙壁凿穿,在密闭的空间里注入一口稀薄的氧气,给他们虚假的希望,殊不知当这一口氧气耗尽,他们已经被送上了消耗品的熔炉。”
李弥话说完,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他这一番话实在打所有人的脸,甚至连他本人都没有放过。
“李处长,你这话未免有些绝对。”
他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态度倒是很恭敬,“这只是我的一点个人建议,既然大家各处其位,那便要各司其职,诸君共勉。”
“哈哈哈……共勉共勉……”
离李弥最近的人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李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把这一页给翻篇了。要不人还真以为是那位有了什么动作,可别学什么燧人塔搞什么大清洗,到时候就真是一片字面意义上的尸山血海了。
温述刚从台上退下,就又被请了回来。
摄像头360度无死角地记录着典礼的每一个细节,将存储到电子信息库里供后来的每一届学生浏览。
于是乎,脸上带着温润微笑的白衣向导,和面沉如铁像欠了他八百万的黑衣哨兵的握手录像,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
定格三秒,微笑,松手,转身,温述立即趁机松了松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丫的死哨兵,一身使不完的牛劲,把他手攥得生疼。
上午的典礼结束,下午的时间留给学生们休息,而晚上还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毕业舞会,而舞伴的挑选一直是广大毕业生们近些天最关注的事,大多数人已经提前一周选好了舞伴。
温述没有任何行动,也没接受任何邀请,因为谢安年已经把这个位置预订了。礼服是两天前空运过来的,但温述还没来得及看。
谢安年给温述发消息,说自己可能会晚一些到。
最后温述是和南佳树一起去往会场的,会场选址在整个圣所最大的礼堂,那简直是一座呈银白色流线型的巨大宫殿,周围被蓝色鸢尾花和瀑布般的银莲花所簇拥,金色大门开启的刹那,美妙华尔兹乐曲流泻而出。
为了配合当晚的气氛,圣所甚至搞了一场小型人工降雪。温述的皮鞋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但事实上,为了不弄脏昂贵的衣裙和鞋子,大多数人都从连廊进入会场,除温述外几乎没人走外面。
南佳树不在意几套衣服鞋子,当然乐意陪温述一起走,叶子在他身边打滚。
温述走进大门,听见了喧哗的人声,马上有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迎上来和他热情地寒暄。但这是一场属于学生的狂欢活动,基本上不会有不识趣的领导前来凑热闹,因此当温述看见李弥时,感到有些意外。
男人一身笔挺的棕色西装四件套,独自坐在角落里,因为学生们大都不认识他,因此没人打搅他的清静。烛火映在李弥的侧脸上,他抬头和温述对视一眼,没有起身,用眼神示意温述独自过去。
温述看向南佳树,“陪你到这了,你不是说找了舞伴吗?还不快过去。”
当南佳树用可怜巴巴的狗狗眼盯着温述瞧时,温述感到大事不妙,自己最初就不该陪他来会场。
南佳树委屈道:“温述,你真的不能当我的舞伴吗?”
温述反问:“所以你根本没找舞伴?”
“……”,答案很明显了。
温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有事不能奉陪,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身前的南佳树突然单膝跪地。他面颊涨得通红,眼睛里似乎还有过于紧张激动导致的水光,连棕色的瞳仁都微微颤动着,“温述求你了,做我的舞伴吧。”
温述嗡的一响,下意识要把他拉起来,但比他的动作更快,周围立即掀起了一阵阵惊呼。
“太浪漫了吧!在毕业舞会上求婚!”
“天呐,太勇了大兄弟!”
“不是,你看向导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
温述惊恐地看向四周,“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了,他只是……”只是想要找个舞伴啊!
但温述的声音完全被“在一起”的呼声淹没了。
天呐!他哥南风巽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弟弟就傻得冒烟啊!他哥在圣德里安绞尽脑汁都不能扳倒温述,南佳树灵光一现就让温述陷入绝境!
此时南佳树也终于发现了他单膝跪地动作不妥,脸色红得要爆炸,立即从地上站起来,朝围观的人群吼,“你们别起哄,我就是温述当舞伴,不是求婚。”
马上有人反驳,“圣所连一只路过的狗都知道你喜欢温述,就不要做无力的辩解了。”
恰在此时,舞池里换了一首节奏劲爆的乐曲,而大门又一次打开了。不少人看到来人,惊呼一声向着门口涌去。
李铭钺现身大厅之中,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簇拥在门口的混乱人群,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两股人流对冲,霎时间将温述和南佳树冲散,温述顺势汇入人流中脱身,可没走几步就被撞得东倒西歪。
温述犯难之时,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回头,发现是李弥。
“跟我走。”
温述就这样被李弥拉着挤出了人群,来到了楼上一个空旷的房间。温述进去,看见李弥随手锁了门,他一下就警觉起来。
“等等,你锁门干什么?”
李弥面容严肃地走过来,拖过来两把椅子示意温述坐下,道:“当然是我们之后要做的事,不适合让其他人看见。”
“哈?!”
不是他想得那样吧!不是什么power and color 的交易吧?不会是性.压抑到了极点后终于要在今天爆发了吧?
李弥率先坐下道:“你一个月前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温述,给我做精神梳理吧。”
温述一愣,想起来自己一个月前在游船上和李弥说过的那一番话,方才缓和了神色,“是正经梳理吗?”
他知道李弥今天为什么会来了,原来是奔着他来的。
李弥疑惑地歪了歪头,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灰狼,“你还想不正经的?可是我今天赶时间,恐怕不能让你尽兴。”
温述连忙摆手,“我现男友一会儿还要来,我怕被捉奸在床。”
温述不再多说,直接一把将两米长,半人高的灰狼薅了过来。谢安年神出鬼没也不给个准信,这头一定要速战速决。
灰狼幽绿的眼眸盯着温述,伸出湿润的舌头舔温述的脸,长年累月精神雾霾的折磨让他眼神疲惫,毛发黯淡,但当它看到温述时,眼中立即燃起了如饥似渴的渴求的光芒。
几乎在温述手掌触碰到灰狼的瞬间,李弥唇间就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一丝呻.吟这一次他没有再隐忍,因为整个房间只有他和温述两个人,起码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温述是属于他的。
将精神力扎根进那片迷雾笼罩的雾都,温述发现李弥的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到底是C级哨兵,精神域的广度不大,便于梳理,但当温述的眼前一闪而过蜷缩在霓虹灯牌下的小小少年时,还是停住了脚步。
温述先是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给你的狗取了什么名字。”
李弥颤声纠正,“它是狼。”
温述撇了撇嘴,感受着自己掌下皮毛的温度,耍赖一般道:“都是犬科,我说是狗就是狗。”
李弥只能无奈地说了句好。
“快说,它叫什么名字?”
李弥的难扼地绞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宽大的椅子上滑下来,他呼吸粗重,眼眶赤红,已经不知道温述的精神梳理是让他更爽还是更痛,“你梳理完……梳理完我告诉你!”
温述果断拒绝,“不行,你白嫖怎么办?必须现在告诉我!”
李弥大概没想到一向温和有礼的温述此时这么“不近人情”,简直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快点告诉我。”
温述突然猛掐了一下灰狼后颈的皮肉,灰狼立即发出了不适的呜呜声,但温述手下激烈地挣动一下,可是怕伤到温述,它又很快安静下来。此时李弥和自己的精神体共感,原本就脆弱的神经差点被温述搞崩溃。
李弥最终屈服在温述的淫威之下,自暴自弃吼道:“风信子——他叫风信子!”
温述最后看了一眼李弥精神域内的少年,转身走进了旁边一间半地下室内的花店,几分钟后,他捧着一束蓝紫色的风信子走了出来。
“诺,给你。”
小少年看着积水中的倒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猛地抬起头,入目是一双被笔挺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接着是礼服下摆和一捧被雨水打湿的风信子。雨水沾湿了青年精致的蕾丝袖边和领巾,洇湿了他清俊的眼角眉梢。
温述将花往前送了送,让少年双手捧住,隔着花和他对望。
“这么晚了不回家吗小朋友。”
男孩碧绿的双眸盯着他,“我没有家。”
“你妈妈呢?”
“生病死了。”
“生的什么病?”
“艾滋。”
温述一时语塞,转而问道:“那你爸爸呢?”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
温述听了更加糟心,他料到李弥一定有个不幸福的童年,但也没想到凄惨到了这么个地步。看他一身破衣烂布,连鞋都没有,赤脚踩在污水坑中,酸度超标的雨水就这样火辣辣地打在小孩娇嫩的皮肤上。
温暖干燥的布料落在头顶,隔绝了刺骨的雨水。少年怔怔地看着温述脱下了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外套,盖在了自己头顶。随后他又呆滞地看着男人脱下了自己的皮鞋,似乎在等自己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