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羊
叶教授这时回过了神,不经意间, 她的余光撇见了宣婴,和这个纸扎真君爷的头都快被儿子气‘大’了的奇怪一幕。
叶教授呆了,吓得不敢相信地问:“沈……沈选!你快看!咱们在这里说话, 这纸人是不是眼珠子在乱转……”他到底是不是活的?或者说能眨眼睛或者动啊?
宣婴:“……”
看这破事弄得, 他怎么又无心把好心的长辈给吓到了!
当下他情绪上来,又一个没站稳,脚尖立住的男纸人在平地上啪唧倒了下去,沈选这个护花使者这次还没抱住他。
这可大事不妙,纸扎师傅都知道的, 若纸人无故开裂或眼珠破了,则请神失败,冥神也必须马上归位回去。
“……”宣婴也在半身不遂地着急想,完了完了,这地方到底什么风水!!!多呆一秒他都会多一件案底!!!长辈一定对他这个男贞子的初次印象从‘恐惧一级’变成‘恐惧十级’!!!
沈选跟表情管理失败的母亲看了一眼宣大将军露出破绽像呼吸一样简单的笨蛋操作,好家伙, 这位由“变温材质”制造的纸人连脸部都红了,他赶紧一把抱着纸人大将军拉到了怀中,等他搂抱着宣婴躲到自己身后来,挡在母亲面前的年轻声音才用大忽悠的冷淡口吻继续乱编:“不是, 妈,你肯定看错了,他真是……没有魂魄的普通纸人,但神进过死物,会让死物具有一定神通,这就是为什么民间传说不能乱拜石头,树木的原因,沾了香火,纸人都有三分人性,我们也别在他面前继续说人话了,他会学的。”
沈选想故意把故事讲的灵异一点,然后让叶教授不再那么好奇宣婴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但叶教授的慈母情感似乎也没有败给时间,她先是思考了一下,又推推眼镜框郑重其事地说:“可你不是说,他是那位城隍神的替身吗?那他就得跟我们一起好好离开这里,你别把他放在荒郊野岭或者箱子里了,我们去屋子里比较暖和的地方,你给他拿些衣服穿,夜里很凉,风也大。”
想了想的妈妈还抬手学着儿子,靠了一下纸人大将军的左边手臂:“……我还备了一些祭品香火,是热的包子和牛奶,已经走掉的神君也能享用对吧?”
他俩这下都不说话了,因为叶教授的细心,让儿子们内心深处都很感动。
想想如果宣婴是人,和沈选一样出生在眼前的二十一世纪,即便自小他就被人厌弃,视作怪胎,他们也应该是最适合做一家人的组合,因为不止是妈妈,沈选他爸爸和爷爷奶奶,都会真心接纳爹不疼娘不在的他进沈家门,宣婴自己也最清楚这一点了。
可一个死了一百多年鬼再也做不回人,就做不成家人吗?如果前世注定有缘,阴阳生死也未必能阻隔亲缘。
刚好两个人的关系刚有点破冰迹象,叶教授的关心无形中也帮助宣婴越发坚定了一个念头,他不想避而不谈感情了,那件关于沈选的个人私事真的该提升日程了。
两个人带着各种思绪,一起跟在了妈妈身后,三人回到李村,小神婆也正式加入了进来,城隍庙的癞子邪神被赶跑,大将军头戴京剧大冠,身着金色文武袍的纸扎身躯自然被请到了神龛用作镇邪驱鬼。
三人一起点香拜了拜宣婴。
他从躲在包里装纸人,到躺在地上装死物,再到现在被放在神坛上装不能动,宣大将军已经习惯了,沈选发现他竟然直接一闭眼就钻入老城隍石头像中,又捏诀放了一波神力。
而对叶教授和小神婆来说,这一幕说来也真是奇怪,夜深露重的庙宇一下子被大将军天威扫去,他们被诡异村庄强行留住的地气也散了一大半。
最重要的是叶教授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她有所感应地在心底感激了宣婴,沈选和小神婆也把李村祠堂为大将军收拾出来。
等一家人用村里人的存粮恢复刚才丧失的体力,叶教授已经不再害怕,沈选也把山上暴露在外头的李村祖先骨头一次性用纸箱子捡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雾气散去手机信号就能恢复,到时候就是送母亲先回上海去了。
但叶教授对表面上温文淡漠的儿子背地里从事的阴间事业,还是得问清楚,因为以后如果丈夫又让儿子带心上人回家吃饭,她至少得有个站得住的理由才能打掩护。
“他的个性……肯定很稳重成熟吧。”
妈妈现在为止还不太懂沈选和宣婴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但在一般人认知里,城隍老爷多是生前行大善者,是阴间福佑人间之神,享用信众香火,刚才附身过这个纸扎人的魂魄一定很了不起。
沈选闻言,点了点头:“大将军是受佛道俗三家信仰的,在冥府也独一无二,您听说过五路开道神吗?”
见妈妈摇了摇头,沈选在香火缭绕的环境中指着大甲村这座古城隍庙,拿现成的案例告诉她关于宣婴的身份来历:“您看到的,是这个村在明朝时期的香火信仰庙宇,在我国,城隍信仰自古都普遍,但有的地方神因为享受荤血祭品,诱惑凡人献祭寿元,渐渐失去了原有神格,因此在它们跌落神坛后,对这类邪神的祖先祭祀也被视为淫祀,遭到了正统派宗教徒的废黜砸毁,现如今,人间司香火者,都是被赐封为家堂,道路,山川和州府之神,这种不是迷信,他们和普通人生活起居也息息相关。”
叶教授说:“那就是说,一个地方……一个村,都会有神?”
“嗯,将军和我在一起工作,我们是金华市义乌市城隍庙的。”
沈选把宣婴这个领导拉出来,叶教授对他遮遮掩掩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也当场领悟了一大半,想起自己儿子刚才说他不是神棍,她都不知道背后隐藏的秘密竟然是……
他们在沉默中消化一切,紧接着谈及这个村庄里面的灵异现象,沈选又讲起了一种世间不常听说的冥府规矩。
“妈,您听过还阴债这个说法吗?”
叶教授还真不知道,沈选告诉她,今晚的李兴和他母亲为什么会遭此报应,就涉及每个人生来欠地府的阴债,而这又得跟村里后代盗祖宗的墓也能直接联系上。
“这个村子,会受报应,不是地府给安排的,是因为他们把祖先的尸骨自由限制在了村子里面。”
“我也是在今晚上山后调查才发现,李村的每一代人都相信,人死后只有不埋骨,祖先才会世代留在村里保佑子孙们,但他们不清楚,一个人死后的魂魄如果不去地府报道,接受销号和转世预约,他们就只能重复投胎转世成本地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然后以农作物和家畜的身份再被子孙食用进肚子里。”
说到这里,沈选给母亲看的是李村的祖传画像,叶教授现在也很难相信灵异事件的背后还能用遗传基因学来解释,但当沈选仔细地指着李兴面部的地包天特征,他缓缓说出来的轮回真相,也揭示了一个村子里面的恐怖秘密。
“李同州夫妻被毒死,是因为他们吃了坟墓边的蕨菜,但为什么村子里其他人也会倒霉,是因为这种遗传厄运就隐藏在他们吃的米面,养的鸡鸭身上。”
“……”
叶教授有些头皮发麻。
但这张所有人长相高度相似的家谱,和沈选说的完全对的上,这个村子的原罪,或许就是他们在不断重复着吃掉自己祖先的封闭式生命轮回。
而在地府的转世流程中,人了却今生前生及长辈多欠的孽债,往往是为了帮助来世能投个好胎,所以以前的一些人就会往地府烧纸,这也就对应上了李兴之前的古怪行为——“补财库”。
沈选低低道,“古古怪,怪古古,猪羊炕头坐,六亲锅里煮。”
“正因为一代代的李家祖先就是他们的一日三餐,曾三花举行的添粮补寿仪式才会在一开始就失败,而此刻的李兴和李老娘,应该也已经在新的生命轮回中能彻底明白这点了。”
第45章
夜更深了, 村里的黄铜香炉,插着三根断折的线香。
民间传说以断头香供佛﹐会得与亲人离散的果报, 李村人这次或是妻离子散,或是断子绝孙,这一桩地府官司的背后诡异,也只有沈选能帮忙记录在纸上留给后人用来警示世人不可贪婪了。
“……这都是前生业,可着我便今世当,莫不是曾烧着什么断头香……”宣婴远远听到了沈选给母亲讲的故事, 哼了很久的古代戏文。
乌黑一片的山林散发出隐逸的鬼魂呜咽,整个西山就像是一个受到祭祀后进化为变异体的上古神话生物,这一切反馈在当地的祖传画像上, 将他们遗传基因里的地包天衬托得更诡异无解。
霜色弥漫的漆黑夜里, 这时传来一阵树枝被脚踩断的声音,遭了现世报应的村子没多久再度响起这群外来者的脚步,也勾勒出一个对“纸将军”来说最为熟悉的轮廓。
威风凛凛的金华纸将军停下唱人间判词的声音,天知道他在这儿被罚站的腿都快麻了。沈选跑着回来找他,隔老远看见了男鬼明显正需要自己, 沈家后代也一时脑热地大步跑向了台子上的纸人将军。
沈选先一手撑住神龛的一侧,穿着白色衬衣和深黑色西裤的身子半抬起来,他就要笨拙地抬腿爬到手能够到宣婴的位置了,但他本来是想伸出手臂亲自抱男鬼的,可都没来得及站稳,沈选就栽了一个狗吃屎——他又给领导表演曲膝下跪了。
“哟, 大儿子,你也缺个干娘了?”宣婴又好气又好笑,本来他都有些等困了,现在一点也不了。因为这一幕莫名有点孩子气, 沈选平时都不可能干出这种行为。
并不……沈选缺也只缺一个伴侣,他还只想找动为武将,静可女装的那一款,但体能差如菜鸡的青年人不敢冒犯眼前这位宣爷的天威。
不过沈选这几天又是翻山越岭又是化解谜题,体能实在也是有限,伏案工作的高智商脑力劳动者如今丢人给宣婴看,总归把他搞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宣大将军没人性地笑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看沈选没了贵公子的体面仪表,活脱脱一个灰头土脸的乡间捉鬼师傅,冥司鬼神的眼眶空白增添了活人的情感,眼周最标志性的红色胎记也晕染开了几分秀色。
“我连你穿尿布都见过,这算什么?”
沈选:“……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年,我都五岁了。”
他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希望宣婴别把父爱如山用在自己的身上。
宣婴对他何止有父爱,突然来袭的母爱也如山体滑坡冲着沈选接受不能的心脏扑面而来:“五岁?我连你百天照都是看着拍的,不信再去把你妈叫来问问你的尿布长什么样子,你爷爷,你爸,你,哪个没被我喂过奶,换过尿布?”
沈选:“……”
他家母亲大人可不想掺和进他们这对冤家对头的私事了。
但每次讲起来就有种奶大几代沈家孩子的成就感,宣大将军看着他一百年来“奶”得最认真得一个沈家好大儿,又开始心情微妙了起来。
为什么对以前的沈家男人,他都能一视同仁当小孩子看待,唯独沈选让他本能地想靠近,眼下还想捧起对方的脸颊对视彼此一眼?
沈选有所察觉到了宣婴的想法,略抬头看他,还轻轻地把纸人的手托了起来,又将妈妈交代他要好好拜祭神君的包子和牛奶递给了本人。
宣婴一瞬间感受到那个包子热气的手指像被烫了一下,他真的很想把供品亲口尝尝的表情,也让两个人看着面前村子的萤火虫光芒陷入了奇妙的心情。
自从家族侍奉这位将军神的责任落在了沈选身上,他俩看对方第一次这么不一样起来。
以前的沈选,也真的不如此刻的样子看着真实可爱,充满活人俗气,让宣婴一刻不看见都会有点关切他,整颗心都为他们的事情而轻轻提着一颗心。
宣婴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他藏起今夜那种别样的心动,抬气一条腿命令这个活牛马服从,沈选见他面色并无鄙夷讽刺,只是指使自己带他下去也放心了下来。
他动作和反应都很快,一转眼,沈选已经把长发纸人抱下庙宇的神坛。
等他们坐下来聊大甲村与面对叶教授掉马的后续,宣婴瞪着能动起来的眼睛在沈选的旁边蹬腿“坐”直,先摸上后颈部按摩一下,又端详沈选清澈明朗的活人眼睛,张开了内部白乎乎的漏风嘴巴。
“你跟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完成,崔判传信息给我说孽镜对于案子的口供有变,我们看来得回金华一趟,至于这里,地府会派新的地方神过来。”
“上头是要调动一个城隍爷过来上任地方吗?”
“当然不是,你当城隍也能搞社会招聘,现在全国各地的城隍都已经是连任几百年的老党员们了,我听老崔的意思是说,这地方不是地邪吗?那就调动规模,大搞特搞,让这个县的人间官员搞个党员工作室在这个鬼村上,用社会主义光芒镇压一下这个山头上的饿鬼们。”
神明在现代,也要走天地玄黄替众生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办事程序。
宣婴这个体制内神明说的也挺有道理,城隍在古代是城池守护神,所以每个地方都为其建造官邸,大甲村在明朝属于一方城市,但在现代已经只能算个山村,那些有名有姓的古代城隍必不可能被调动到这里的,当然也不是完全可能,如果未来有哪个城隍犯了重大工作错误,要被撤职,被下放,这地方的城隍庙就有神明接管了。
可是阴债呢?已经超额支出的人命和村子里死去的人丁怎么平?叶教授也想问问摄影师他们几个的具体去向。
“别光顾着问我,我又不是判官,你有这功夫不如看看你的手机,崔判把地府的工作安排肯定都发在生死簿了,该死的会留在村子里受罚,其他无关人等肯定是送往地府。”
沈选闻言把他天天不离身带着的生死簿打开,在文档打开的时候,这东西真的发生了变化,从手机里面飞出来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准确来说,是一份卷宗,上面有每个人的功德文字记录。
“我不是跟你说过,所有人的生前所作所为都会记录在册的。”
宣婴带着他最招牌的公私分明态度,“我们冥司,不管救苦救难,但地府也不亏待一个好人,有那种不公平的人间案子发生,我第一个会管到底的。”
“嗯。”沈选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宣婴这种直肠子个性,也让沈选莫名很受他的感染,又产生了一种渴望将这位神明彻底私有的隐晦心理。
但本地习俗败坏,还是幸得大将军和沈判官奉三官之命到此擒鬼,所以这次得主要功劳按规定就必须落在他们单位了,宣婴捡起庙中供桌上堆满的几件锡箔元宝,捻在手指头上转动着把玩上面的香火供养,也活动着出差累了几天的关节瞧了一眼他的得力下属。
“对了,回去除了给你申请加工资,你……你最想要什么工作外的奖励?”
宣婴说出了他平生第一次的主动示好,沈选有点难以置信,震惊之余,他却忘了宣婴不久之前才说过的话,大将军从不讨厌他,是在意他得厉害。
正因为之前想明白了这一点,宣婴手臂交叠,趴在膝盖里陷入有家人关心他的别样温暖,他也很想让沈选能坦诚点接招,对自己别那么虚伪地只做表面功夫。
“没有?还是和我假客气?今天晚上不说出来,明早咱们就算了啊。”
沈选放不开手脚的样子,让宣婴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心脏,他挑眉丢元宝砸沈选发泄了不痛快,看到金色的锡箔在那张装模做样的脸上暧昧擦了过去,又变成一个扁扁踏踏的瘪纸团,这个举动也让沈选在偏远村子里露出一种习惯活祖宗无理取闹的包容。
“嗯,那就不说了,沈某……别无所求。”沈选捡起七零八落的金银元宝,主动交给他扔自己解气。
“什么意思?你……你给我说清楚!我就让你这么小心忌惮!你连个要求都不敢大胆地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宣婴的个性如外貌一样桀骜张扬,沈选无论是清冷的长相还是文弱的身材,都和他完全相反,但这人这种反差也调动起了真君爷的胃口,让他看上了眼不说,还从没这种嗜好变得有点想尝尝书生皮肉的咸淡,想拉沈公子做个俗世人间里最六根不清的混世魔王。
沈选谦让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将军,这次来人间出差主要是您的功劳,我也和很多人说过,我现在所做的事,都只是……想陪着一个人。”
宣婴像嫌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脸上为他们的讲不通而抓狂问,“你真不要?”
沈选抬起一只擅长于帮他分忧的手,指头的薄茧也报着温柔的目光替他家将军的肩膀拿走斑驳的月光,“和大将军成为同伴,就是好,在所有的选择面前,宣婴就是悬崖……也是一样的唯一选择。”
“那你……”
月光照在他们的眼睫毛上,宣婴咳嗽了一声,还是不太会跟他聊天。
“说这么多,不如表示一下。”
宣婴发出别扭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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