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间棠
耳根微微发烫。
他开始思索,被戏弄而自知与被戏弄而不自知中,哪一种回答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没丢脸。
伊格里斯看得有趣,等圣阁下纠结完了,才笑眯眯地、好整以暇地问他:“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大雪团子呆了呆。
放在议员长还在装雄管严的时候,对方这时候多半已然言听计从,但在剥开这层伪装之后,眼下的他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对方的资本。
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圣阁下压下心底沮丧,摆出和对方谈判的姿态,问:“你想要什么?”
这么说着,他心里其实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对方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以及自己是否要妥协,但议员长先生只是随意地道:“有话直说,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怎么样,能做到吗?”
诺厄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雌虫。
后者表情如常,似乎真的只是凭借自己的心意提出了一个随意的要求,诺厄却后知后觉地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深意,和隐隐约约的试探意味。
他想要他的许可。
却又不仅仅只是他此刻话中提到的那个东西。
窗外雨水滴答。
恍若悄悄在与他心头涌动的情绪合鸣。
“我……”
***
简单的午睡过后,已经是下午两点。
诺厄推开房门,准备启程去上班。
路过隔壁卧室,他本无意关注,眼角的余光却窥见几道忙碌的虫影。见他诧异地看过来,侍虫们纷纷低头,领头的管家则快步走过来,低声解释:“年底到了,奥威尔先生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回来住,准备带一些起居用品到国会区,侍虫们正在收拾。”
“哦。”点点头,表示理解。
倒也不算意外。诺厄想。
毕竟也是他拒绝对方在先。
他想起昨天他说对不起的时候,伊格里斯脸上的表情。
说出口的好意被拒绝,雌虫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不快,没有冒犯,也没有其他之类明显的神色,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神情有瞬间的停顿和恍惚,就像是,有谁曾经也对他说过这种话。
诺厄无从得知,对方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因为下一秒,对方就已经调整好了微表情,轻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了。”
圣阁下便也没有再解释。
从记忆中抽离,诺厄不再看侍虫们忙碌的身影,继续往下走。
先主动后退的是他,对方随之避让,也理所应当。
下午的工作并不多。
诺厄看了几份紧急的文件,便打开光脑,自己给自己补课。学院帮他回忆起来的那份记忆很有用,却也并不完全,有些含糊不清的地方,还需要他额外调查。
没看多久,办公室的大门忽然开了。
敢在不敲他的门的情况下直接进来的,放在整个联邦也没几个,圣阁下心中微动,下意识抬头。
……是莱西·埃文斯。
也对。
同为高等雄虫,又有个最高董事的雄父作后盾,整个公司就没几个莱西·埃文斯不能去的地方。
雄虫大多敏锐,莱西狐疑:“你这个看上去有一点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圣阁下板起脸:“说正事。”
莱西根本不怕他的冷脸,他在好友的办公室环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盘用来待客的瓜子,一手抓的托盘,一手搂过圣阁下的肩膀,神秘兮兮的道:“我是来找你说八卦的。”
不等诺厄开口赶客,他又补充道:“和你一样同为最高董事的唐恩·卡西雷尔的瓜,要吃吗?”
诺厄生生停住了。
换成其他雄虫或雌虫明星的瓜,他还不好意思答应,但要说是另一位高等雄虫。
很好。
这下不得不吃了。
短暂的停顿,圣阁下绷着脸,若无其事地问:“什么瓜?”
“他你应该认识?”莱西回忆:“我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好像打过照面。”
诺厄实话实说:“是认识,但不太熟。”
并非所有的高等雄虫都会成为朋友,哪怕是表面朋友。
俗话说,有虫的地方就有圈子,然而无论是什么小圈子,通常都只有一个核心,主打一个众星捧月。同为年轻一代雄虫中的佼佼者,他与唐恩·卡西雷尔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不熟最好。”莱西满意点头:“你们如果太熟的话,我就不好说他的坏话了。”
……敢情是来找他说小话的。
诺厄有点无言,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些别的信息来转移注意力,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茬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那倒也没有。”
莱西摆摆手,扭扭捏捏:“我也就是看他最近干的事有点不顺眼。”
头一次见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诺厄来了点兴趣:“所以他干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莱西就来了气,当即撇撇嘴,愤愤不平地道:“我跟你说,这个卡西雷尔,原来我看他还好好的,也就是和你一样,性格比较高冷,不爱搭理虫而已。可谁知道,自从结婚以后,他就跟变了一个虫似的,每天不是给雌君准备爱心便当,就是给雌君给小饼干小蛋糕,活脱脱一个雌管严!”
“我瞧不起他!”
这么说着,他还不忘踩一捧一。
“要我说,雄虫就应该像你这样,把雌君驯得服服帖帖的,雄主说往东,雌君不敢往西才对,怎么能让雌君蹬鼻子上脸呢?”
诺厄:“。”
这话他有点不好接。
没有得到好友的附和,莱西·埃文斯皱眉,眼神瞬间犀利:“等一下,你这个羡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倒也不是羡慕。
如果没有他身上的亲身案例,他或许还会稍微相信一点对方口中的八卦,至于现在,诺厄反倒是觉得,这个耐心准备一日三餐做小饼干小蛋糕的虫究竟是谁,还说不一定呢。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显然还不足以应付怒火中烧的好友。
他随口道:“就是感觉,这对夫夫感情还挺好的。”
莱西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就像你和议员长夫夫俩感情不好似的,我们的议员长为了给你撑场子,先是拿自己的脸给你踮脚,又是当众给科斯塔没脸——”说到这里,他又皱起眉,警惕道:“等一下,你不会是故意这么说,变相在我面前秀恩爱吧?”
诺厄:“?”
天可怜见,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他忍不住道:“你觉得我们很恩爱?”
莱西反问:“那不然呢?”
圣阁下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可能吧。”
诺厄不是笨蛋,当然不会蠢到连雌虫带着隐晦好感的明确示好都看不出来。
可是。
他想起小时候的伊格里斯,被自己的雌父教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狼狈得恍若一条野狗,却还若无其事地对他轻笑,说“我的好雌父”。
那时候的诺厄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
不仅是因为他漠不关心,更是因为他清楚的明白,任何一句外虫的关怀,对这个时候的伊格里斯而言都不是关心,而是赤/裸/裸的——
羞辱。
大多数高等种都懂得明白什么叫做礼仪和修养,但野狗不会懂,也还没来得及在世俗的毒打中学会收敛满身锋芒,他不会感谢你的怜悯,只会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可如今的伊格里斯却不是。
不过眨眼的时间,昔日野狗般的少年雌虫就变成了联邦的议员之长。
他保留了少年时的随意、散漫、无所畏惧,却又增添了几分高等种雌虫在面对雄虫时所特有的温柔、细心与包容。
对外不乏威严,又总能轻易和下属打成一片。
因为内核稳定,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情绪波动;因为成熟强大,所以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丢脸,难为情,反倒笑眯眯地看着一切发生。
如今回想起来,诺厄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失态过。
他真的会生气吗?
又会为什么原因生气?
伊格里斯所谓的喜欢,又究竟值几分呢?
他会为了这份浅薄的喜欢,停止将他当做某种战利品,在他处于某种劣势的时候,在不伤害核心利益的前提下,第一个将他送上餐桌吗?
诺厄不知道。
他甚至有一点说不出的惶恐。
就像是——在他毫无知觉的、眨眼睛的功夫,他的死敌已经悄然蜕变,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成年雌虫,所有虫都在往前走,唯独他被留在了原地,仍是那个藏不住心事,稚嫩又天真的小虫崽。
他是不是,被时间抛下了?
他是不是,已经被伊格里斯,远远抛在了身后?
理智告诉他,他此刻的情绪,不过是失忆前的自己所布下的棋局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只要他顺应自然,等到他恢复记忆,重新变回那个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一切都会结束。
可站在当下,诺厄却很难不为这个后知后觉的瞬间难过。
如果他是八岁的诺厄,他会无所畏惧地说喜欢,贪婪的、理所当然的索求更多;
如果他是二十八岁的诺厄,他会从容不迫地应下这场爱情战争,在漫长的、虚虚实实的暧昧推拉中你来我往,直至其中一方被彻底俘获,或两败俱伤地纠缠在一起,同时向后坠入情网。
可他是十八岁的诺厄。
是这个既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喜欢,又没能强大到无懈可击,可以无视自己的心动,继续与对方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诺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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