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悄
第一件事,一直以来负责小圣子健康情况的医官告老还乡,由外甥女继承衣钵。
新来的医官名叫歌莉娅,粗粗一条麻花辫被紫色的丝绸绾着垂在胸前, 笑起来很是温婉。
她还很年轻, 但医术很精湛;不仅是医生, 也是药师,有一套与中央神庙过去很不同的独家制药理论。
医生叠加药师, 可是楚惟现在最向往的职业, 这让他对她充满好奇, 接受常规身体检查时不止一次用求知的目光看过去,想瞧一瞧究竟要有什么特质,才能像她一样厉害。
小孩子总以为自己的视线藏得够隐蔽, 殊不知在大人眼中白纸似的, 上面一笔一画写什么都看得清楚。
一次检查结束, 歌莉娅留下金果,悄悄问:“大嬷嬷,小殿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小圣子有什么样的心思,照料他四年的圣侍嬷嬷再清楚不过, 笑道:“我们小殿下是想拜您为师呢。”
女医官做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 但其中掺着早有所料:“我听闻殿下尘世前缘的家庭与医药有关,殿下是不是受此影响?”
至高祭坛的遴选仪式是菲亚兰重中之重的大事, 每一任圣子的来处都不是秘密。金果想起那个把楚惟当血包的楚家,内心泛起厌恶, 不想多谈:“的确如此。殿下心善,总想着多帮一帮他人。”
不要做高高在上的神使,接受顶礼膜拜、轻飘飘念一念祷词颂语, 要落入凡间,亲力亲为地治病救人。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呢?就连活了一百多岁的金果也忍不住感叹。
谈起小圣子,大嬷嬷总有说不完的、相当自豪的夸耀,告诉歌莉娅殿下不光使沉寂多年的圣灵之花焕发生机,还觉醒了珍贵的净化之力,小小年纪已经独自研制了好几味药,每一种都很有效……
歌莉娅听完,除了发出和金果相同的感叹、小殿下果真是神明的化身,还很在意她提到的另一件事:和每个有抱负的药师一样,对传闻中可治百病的艾缇瑟尔花蠢蠢欲动。
圣灵之花珍贵如斯,许多药师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一次。她有幸在中央神庙任职,亲眼见过那惊艳的蔚蓝花海,却不得不遵循教廷禁令,只可远观。
如果圣子殿下,能不能……?
“这个啊,您还是别想了。”金果叹了口气,“小殿下向大祭司大人申请过很多次采用圣灵之花的花瓣——而且仅是自然落下的那些,不是新鲜摘取的——每次都被驳回了。不知该说他二人的屡问屡拒、屡拒屡问,谁才是更坚持的那个。”
歌莉娅有些惊讶,她入职教廷的这些日子,早就见识过大祭司对小圣子百依百顺的宠溺。居然也会有他说“不”的时候么?
别说歌莉娅想不通,楚惟自己也想不通。
几年前在040村,他用花瓣为司酌律治好了伤口,证明自己的能力加上艾缇瑟尔花的效果是很有用的,虽然到现在没敢告诉监护人先生这件事;
迦隐给出的理由总是“圣灵之花太过稀少,殿下还是用别的作替代”——可花儿有那么多,自己只有一个,到底谁更珍贵呀?
男孩因此闹了几次脾气,可他太过乖顺懂事,连闹脾气都是小小的、委婉的。
大人装作没看见,照常抱他出门、同他谈心、看他入睡。好像楚惟的那些反对与争取不过是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撒娇——也的确是——这让他更沮丧了。
这些细节金果不会告诉歌莉娅,但她也猜到个七七八八。
她若有所思,想起曾听过一种说法,艾缇瑟尔花虽然疗效惊人,但用药者身上会出现副作用,而制药者则有可能遭到反噬。
大祭司对此明令禁止,与其说在乎圣灵之花多一朵、少一朵,不如说他绝不会放任任何伤害到小圣子的可能。
没办法,他太宝贵了。
除了艾缇瑟尔花入药免谈,迦隐对楚惟其他的药材、医术学习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他开心就好。
教廷生活枯燥,身为大祭司又太忙,自己没空陪伴的时候小家伙能有些打发时间的兴趣,是好事。
“如果圣子殿下和大祭司大人都同意,我当然没问题。”
歌莉娅对着金果点点头,两人回到诊疗室。
楚惟望着她们掀开休息室的帘幕走出来,想起几年前自己每天都会去那里探望受伤的丝光椋鸟,心情低落下来。
他坐的椅子很高,即便十二岁的小少年已经比刚来那会儿高出了不少,坐在这里还是够不着地。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双腿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自顾自神游天外。
歌莉娅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视线与男孩平齐:“殿下,您的身体一切健康。就是有一件事……”
会是希望自己不要令她困扰么?
楚惟有些忐忑地等着下一句。
歌莉娅见他小幼兽一样神色惴惴不安,不自觉挂上笑,嗓音柔和:“听闻殿下对药材有些研究,我虽然没什么可教您的,倒是从家乡带来些和植物有关的奇闻怪志,不知您有没有兴趣阅读后与我探讨探讨?”
这是,可以拜师的意思吗?
小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
第二件事,继鸟儿、不明属性小毛团、唯有梦中才能相见的S、仅有一面之缘的司酌律之后,十二岁的楚惟拥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能常常相见的朋友。
十年前,有人偷偷摸摸在中央神庙的冥想大道上扔了个婴儿,被心善的嬷嬷捡回去养,起的名字也很直接,就叫冥冥。
冥冥长到十岁,当初收养他的嬷嬷已经去世了,就留在神庙当个小杂役。
他皮肤黝黑,性格憨厚,一双轻微斜视的眼睛虽然怪异,但不妨碍真诚又快乐。
楚惟第一次见到他时,后者正因为犯了一点小小的失误被石本卓用拐杖狠狠地打。
四年前的圣物库事件之后,也许是主谋的洛格托于心有愧,也许是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他力保主犯石本卓免以极刑,甚至没驱逐出教廷,只是从红衣主教的一等执事降级成为最底层的杂役,外加被大祭司亲手废了一只眼和一条腿。
杂役之间没有名义上的等级差别,但有事实上的;石本卓居然混出点儿名头,拖着半残的身体成了杂役头头。
上面的人惹不起,下面的人还不是想管教谁就管教谁。
冥冥年纪小,没背景,不会告状、更不知反抗,是他最常用的出气筒。
圣子是教廷的精神象征,无需参与任何管理事物。在神庙,乃至在整个菲亚兰,打骂仆从正常且合理,即便小圣子有心慈悯,也不可能渡所有人。
那是个普通的早晨,楚惟在安岩、歌莉娅的陪同下在恩典花园散步。
歌莉娅给他讲了很多过去没有注意到的植物功效,比如仙籽草碾碎后湿敷可消肿,星耀檀的树皮直接作为香料点燃有助眠效果……这给了他很多新的启发。
楚惟如今已经完全把歌莉娅当作自己的老师,也直接这么喊过,可惜被“在下不敢如此逾越”的理由婉拒了。
他们离开恩典花园,途径冥想大道,正好撞见石本卓高高举起拐杖,丝毫不留情地敲在冥冥的脊背上。
男孩穿的衣服破破烂烂,黑乎乎也傻乎乎,被打疼了也只是咬牙发出闷哼,既不敢呼痛,更不敢呼救。
楚惟远远看过去,蹙起眉。
心软的小圣子最见不得暴力事件,一声不吭的冥冥和趾高气昂的石本卓的对比更是勾起了他在溯夜镇被混小子们欺凌的记忆,好似那拐杖不仅敲在男孩的背上,也敲在了过去的他心头。
“……如果想用来治疗日光性过敏,也可以再加入适量……殿下?”
歌莉娅的话说到一半,见小圣子发呆,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欺负弱小的画面如此可憎,然而她是医师,只能在人们受伤后提供救助,很难在暴行发生之前及时阻止。
这样的失落感在她从医生涯中已经体会过很多次,她不甘不愿,也只能扭过头去。
安岩是最后一个注意到的,看清打人的那个是谁,面露鄙夷。
他想问小圣子需不需要阻止,没想到殿下有着更深远的想法。
楚惟扯了扯安岩的袖子,提起另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我的宫中缺个杂役。”他讲话向来慢条斯理,语调柔软,“金果嬷嬷年纪大了,会累,我想为她找个帮手。”
安岩挑起一边眉毛。
首先,神恩宫是中央神庙最重要的起居场所,这里永远不会缺人手;
其次,大嬷嬷的确年纪大了,但她依旧是那么孔武有力,随时随地以理服人。
只是这些话经由小圣子讲出来,又是那么合乎情理。
安岩微笑:“我明白了,殿下。”
他将楚惟交到歌莉娅怀里,正了正衣领,施施然走过去。
石本卓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手。
他站在原地没动,先是盯着安岩的衣服。
曾几何时,他们两个是主教派与祭司派平起平坐的二把手,穿着同样等级的灰袍。
时过境迁,这小子的威名跟着大祭司水涨船高,自己却只能在满是煤灰的杂物间里蹉跎岁月。
他只剩一边没瞎的小眼睛里投射出阴鸷目光,在安岩走近后化作信手拈来的谄媚:“哟,这不是日理万机的神官大人嘛,怎么有空屈尊到这种小地方来?”
在绝对的地位差距面前,阴阳怪气没有任何意义。安岩懒得教育他冥想大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所,甚至没搭理他,冲着小男孩的方向抬起下巴:“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石本卓的笑容一僵,在他看来,安岩为这小孩儿出头是假,借机羞辱自己才是真。
他板起脸孔,一脚把原本就跪着的冥冥踹得歪倒在地,呵斥道:“神官大人问你话呢,没长耳朵吗?”
小男孩感到鼻孔热热的,手背一抹,竟然全是血。他狼狈地想用袖子去擦,非但没能擦干净,反而把本就脏兮兮的小脸抹成小花猫:“我、我……”
“磨磨叽叽干什么呢,不会说话?”石本卓恶声恶气扬起拐杖,作势又要打。
冥冥早就对他的虐待形成了条件反射,见他抬手立刻抱住自己的脑袋,双目紧闭,口齿不清地喃喃:“我错了,我错了石本大人,请您不要打我,不要——”
有什么落在他的手腕上。
悄寂,轻盈,像偶然停栖的锡兰白露蝶。
冥冥以为所有的肢体接触都意味着伤害,恐惧得声音都变了调。
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相反,一股夏日溪流般清凉温和的触感沿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慢慢扩散开来。
小男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颤颤巍巍睁开眼,看见另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小少年,五官昳丽,面庞沉静,墨玉一样的眸子关切地望过来。
他搭在他腕上的手指细白,额链缀着的宝石轻轻一晃,吹灭了世界的色彩与声息。
冥冥傻呆呆地盯着眼前人。
我……我看见了什么?
我还活着吗?
还是其实已经被石本大人一棍子敲死、直奔天堂?
冥冥看不见不远处安岩攥着石本卓拿拐杖的胳膊冷声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看不见石本卓龇牙咧嘴、完全没法反抗的丑态,也看不见小少年其实并未站在面前,而是从别人怀中探身——
天呐。天呐。
冥冥在心中哆哆嗦嗦地念着,阿嬤,阿嬤,你你你,你曾经日夜潜心祈祷的神明下凡,我我我,我好像看见真的了!
第33章 楚惟垂着眼睛:“再这样……
“叫什么名字?”
“冥……冥冥。”
“几岁了?”
“十、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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