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悄
今天见到了两个讨厌的小老头儿,如果那人在,他就不必离他们那么近,好似周遭的空气都污浊了;他还是更喜欢他身上焚香的味道;
说好会每天陪自己一起用晚膳的;
……说到底,就只是因为那人一天没有来看自己而已。
这种情绪对小楚惟来说是很陌生的,唯有被偏爱者才有权肆无忌惮,过去他从未体验过,如今从蜗牛壳里缓缓探出触角,懵懂地、小心地学习撒娇。
因为他长到八岁,也总算能在从来不被选择的泥沼中,获得一份坚定不移的偏袒。
小孩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梦,曾梦见过一次的大火再度熊熊燃烧包裹着他,烫到连呼吸都疼痛。
不同的是,这回他看清始作俑者——严格来说只能窥见一隅深不见底的玄黑鳞片。
龙。
魔龙。
十年之后,要带走他,吃掉他,杀死他的魔龙。
盘踞于烈焰肆虐的大地之上,嘶吼声撕裂云霄,誓要找出只属于它的漂亮小祭品,捏碎于利爪中。
男孩自懂事以来,就知晓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养兄而死。可过去他年纪太小,很难真正理解什么是「死亡」,不过以为是场有来无回的漫长告别。
命运阴差阳错将他推向圣子一位,是宝座也是牢笼,死亡究竟被延期还是来得更快,年幼的孩子无从知晓。
只是那“有朝一日”的期限被丝线吊成沙漏悬于门楣之上,沙砾每分每秒重重砸下,砸得孩子本就柔弱的脊颈承受不起更多重量,金炼银锻的枷锁逼迫得他无处可逃。
他以为他可以平静面对死亡,就像每一个童话故事都会走到结尾。
并不是的。
原来他是会害怕的。
害怕……
他好怕会死。
第10章 “可以等我睡着之后再走……
“殿下……”
“殿下,做噩梦了吗?”
“醒一醒,小殿下。”
低沉温柔的嗓音打捞起行将溺水之人,楚惟从噩梦中回溯,蓦地落入现世温软的壤。
小孩子慌乱地张开眼瞳,蓄满的泪光映得眼底一片暗蓝的微芒,即便在昏聩的夜色中也亮得慑人,叫人根本盛不住那明晃晃的、强烈的依恋。
魔龙的咆哮仍然萦绕于耳畔,心脏狂跳个不停,楚惟在迷蒙的视野里认出弯腰关切望着自己的人,猛然起身。
顾不得矜持,顾不得礼仪,顾不得所有“圣子不得随意接触他人”的清规戒律,紧紧攀住这个唯一能够救自己的浮木。
梦中蹬得乱七八糟的毯子层层叠叠堆在床上,小少年跪在那一团混乱上,搂住成年人的脖子,单薄睡衣之下的小身体不住地轻颤。
那啜泣声极细微,比窗外飘雪声大不了多少,却在阒寂夜色中清晰可闻。
小家伙平日里再怎么想要撒娇,也是克制的,不动声色的,还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倒不是说对送上门来的抱抱有什么不满。
短暂的诧异过后,迦隐抚着楚惟的长发,声音轻柔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泡影:“做噩梦了?”
男孩埋首在他肩颈处,动了动,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成年人道:“没事的,只是梦而已。梦都是虚假的。”
小孩又动了动,这回迦隐感知清晰,是摇头。而且是很使劲儿地摇头。
迦隐没说话,耐心等。
半晌,楚惟轻声细语:“会发生的。”
“发生什么?”
“梦。”
“梦到了什么?”
“……龙。”
成年人心下了然。
不只是终将亲自面对魔龙的圣子,全菲亚兰的孩子、甚至包括很大一部分大人,魔龙和有关于它的种种传闻都是贯穿他们一生噩梦的永恒主题。
迦隐拍了拍楚惟的后背,示意他松开自己。
等小树袋熊从树枝剥离出来,成年人摁着孩子的肩膀,语气温和但郑重:“那只是你的梦。它现在不会来,你很安全。”
现在不会来。
以后呢?
——十年后呢?
即便是全菲亚兰最权势滔天的大祭司,也无法给予承诺,无法从魔龙的利爪下护住一个祭品。
楚惟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有追问,咬着唇沉默。
夜色潮水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连指尖都发冷。
小少年抱着双膝,黑发海藻一样披散下来,孤独无助,像条意外搁浅、无处可去的小人鱼。
迦隐摸了摸他的头顶:“睡吧。”
他说罢,起身要走,却受到了阻力。
拜月城那边的进度有所耽搁,没能按照原定计划推进祭司选拔,影响了返程时间,迦隐本该留宿一晚,第二天再启程。
但安岩传了信过来,先是夸大其词告诉他小圣子如何受到主教派的刁难,又把小家伙对他的思念添油加醋描绘一番。
安岩那小子看着一本正经,该拱火时绝不手软;哪怕迦隐清楚他说的话绝对有夸大的成分,还是坐不住了。
一想到小家伙可能被欺负,可能还在望眼欲穿等自己回家,可能偷偷掉眼泪——向来沉着持重的大祭司做了个前所未有的鲁莽决定,冒着风雪连夜赶回神庙。
他回来得太匆忙,将沾满凉意的斗篷交给一副“我早猜到了但是我什么都不说”姿态等在门口的安岩,随手披上后者准备的外衣,径直去了神恩宫。
这件外衣的兜帽松垮,小孩下意识拽住他衣角的动作甚至没用力,就让它整个儿滑了下来。
大祭司浸着月光的银色长发雪一样落下。
成年人对这样可以称得上失礼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垂眸看着他,非常平静:“怎么了?”
这回楚惟看清楚了,迦隐那双总是掩于兜帽之下的双瞳,是淡紫色。
不是他所以为的,所期盼的金。
好在男孩并不很失望,仰起小脸,清冽的眼眸湿漉漉的,像化掉的冰。
他小小声:“先生……”
不仅尊称跟别人不一样,现在连职位也省略了。
楚惟仍保持着那个拽住他袖口的动作,问,您可以等我睡着之后再走吗?
*
不该这样的,迦隐想。
大祭司也好,主教也罢,和圣子之间并不是寻常家庭那样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应当保持距离——或者说,任何人与圣子都该保持距离。
可他做不到狠下心来拒绝楚惟的请求——他根本拿这孩子的眼泪没办法。
其实也没关系。
反正圣子所遵循的所有金科玉律,皆因身心必须属于魔龙。
而自己……
迦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为楚惟盖好毯子。
小家伙怕他跑了似的,哪怕睡着了小手依旧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像抱住安抚的毛绒玩具。
有熟悉的气息陪伴,这回总算坠入安稳的梦乡,眼尾还有道极淡的泪痕。
成为圣子之后,所有的贴身衣物都必须是白色。
小孩儿本来就白,肌肤和睡袍融成同样一段明净的月光。
白色。
迦隐想,那个时候的楚惟,也总是穿着白色。
白大褂是基地研究员们的统一着装,但在年幼的小龙眼里,他的饲养员穿起来就是比别人好看多得多。
楚惟习惯在白大褂里穿一件烟灰或淡蓝的衬衫,袖口仔细整理好,扣子规规整整扣到最上面一颗,龙崽最喜欢的长发为了行动便利扎成马尾,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小崽子正处在幼年旺盛的口欲期,无论是龙形态还是人形态都觉得牙痒,总想找什么东西咬一咬、磨一磨。
饲养员的脖颈看起来就很可口的样子。
不过他至今没敢下嘴。
他是“回声”基地的最高机密,总是关在地下最深处的实验室,没有同类,没有玩伴,只有楚惟来看他。
事实上这么说不准确,S级项目组人手不少,从龙崽还是龙蛋时全都忙前忙后围着他打转。
但龙蛋孵化成龙崽,他不要别人,只要楚惟。别人胆敢接近,他会暴躁,会发火——字面意义上的火。
楚惟是他的创造者,饲养员,是他的父亲、母亲、兄长、老师、朋友,是他全部感情的学习和寄托对象。
当然,楚惟也不是总有时间陪他玩儿,身为“回声”职级最高的研究员是很忙的,有写不完的报告。
一开始龙崽不能理解区区几张纸、几台电脑怎么能比自己重要,任性地毁掉了它们,然后饲养员就生气了。
饲养员生气的时候不会打他骂他,更不会像其他研究员一样把他捆起来电击,相反非常安静,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再然后背过身去,怎么也不肯看他。
幼崽熟门熟路开始卖萌,抱着尾巴哼哼唧唧,故意左脚踩右脚摔倒,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问题是,这些手段往常是很有效的,总能逗笑饲养员,可这次动静闹得再大,楚惟看都没看他一眼。
饲养员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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