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渡渡
有了被白鹤掰断画框砸得头破血流的前车之鉴,陆庭深不敢再让小鸟碰他的画稿,即便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两个人格之间无缝切换,一点留给人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白鹤不知道小鸟什么时候会出来,小鸟也同样。白鹤不喜欢小鸟,也不太喜欢陆庭深。
但小鸟很需要陆庭深的陪伴,喜欢和宝宝一起画画。
陆庭深无法拒绝这样的小鸟,这导致小鸟画下的每一笔都让他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白鹤出现,让他看见这“超凡脱俗”的画技,再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陆庭深休息在家时,就陪着小鸟玩耍,白鹤出现了,他就迅速摆出他没有来得及画完的画作,然后默默离开。
“庭深。”这一次,白鹤及时叫住了他。
陆庭深僵硬着回头,动了动唇:“爸。”
白鹤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心底漫开一阵酸涩,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朝他招招手:“过来。”
陆庭深不敢不从,转身蹲在了父亲身边。
白鹤摸了摸他的额头,想他小时候那样,亲了亲他的额角:“对不起。爸爸不想这样的。”
人就是这样,没有人安慰的时候都很坚强,一旦被安慰一句,眼眶就瞬间红了。陆庭深的双眼淌下热泪,埋在父亲膝头痛哭,摇头:“是儿子不好,把您放在疯人院那么久,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从始至终,都是他无动于衷。从小面对陆振霆殴打爸爸的暴行无动于衷,婚礼当天面对被囚禁在阁楼的爸爸无动于衷,古堡没了之后,手握权力的陆上将对高层玩乐疯人院的行为还是无动于衷。
但凡自己出手制止一次呢?
是不是爸爸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想起小鸟总是喃喃念的那句诗歌“我撕开荆天棘地,欲往自由的北方飞去,又听见小小鸟在荆棘中哀鸣。”爸爸本来可以自由了,却在飞向自由的前一刻,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折返荆棘,一切才变成这个样子。陆庭深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或许他根本不是小小鸟,他才是束缚住小鸟的荆棘。
过去的事再提无益,白鹤抚摸着孩子因痛哭而颤抖的后脑,轻轻吐出那段隐秘的往事:“庭深,陆家古堡爆炸案,是我策划的。”
陆庭深浑身一僵,惊愕抬头,看向父亲:“……您说什么?”
白鹤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漆黑的瞳仁氲上一层水雾,冰凉的手摸上孩子的脸颊:“对不起,但那确实是我做的。我恨你们陆家,恨透了你的父亲,我不想让陆家人再活着,包括陆家的所有远亲。洛迦他,只是被逼无奈的执行者。”
“陆家军火库的位置是我告诉洛迦的,控制古堡爆炸的戒指程序是我设定的,你心中有恨,就来恨我。至少在古堡爆炸案中,洛迦是无辜的。”
陆庭深骇然当场,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您没必要替他开脱,他的结局必死无疑!没必要……没必要……”
白鹤笑了笑,道:“庭深,我保留你恨的权利,但至少,你不要恨错人。在你们Alpha掌权的世界里,也许洛迦罪该万死,但他至少不应该背负着莫须有的冤屈,不明不白的死。”
陆庭深恐惧地推开了父亲,脸色煞白地质问:“为什么!我不懂!”
“……”
想到葬身在爆炸里的亲人,弟弟妹妹,陆庭深崩溃质问:“为什么!那里面也有我的舅舅,有我的表弟表妹,有我的外公!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啊!”
白鹤平静地说:“因为他们都是Alpha。是他们,先不给我活路。”
得知真相的陆庭深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崩溃吼道:“那我也是Alpha!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炸死,为什么要让我孤身一人背负仇恨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白鹤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喷泉池,哑然开口,“陆振霆抽了我136次骨髓才在保温箱里合成了你,我看着你从一颗细胞渐渐长大,你是我的一部分,我舍不得。庭深,一个人再歹毒,对自己的孩子总是例外的。”
“庭深,爸爸对不起你,但确实也没有多喜欢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白鹤说,“Omega族群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只能造反。我们不想再过胯下求生的日子,不想成为Alpha的玩物。为了自由和尊严,我们谁都可以利用。”
“你记住,是你们Alpha族群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的,我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灭亡。”
白鹤的手摸到陆庭深腰间,取下了他腰间那把枪,上膛,交到陆庭深手上,然后用它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爸——”陆庭深倒吸一口凉气,双膝一软,跪在白鹤跟前,极力想要收回枪,却被他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危险!您到底想做什么……”
白鹤哀艳一笑,道:“我给你两条选择,第一:救洛迦出来,他不能待在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的特别监狱里,他是Omega族群最后的希望。”
陆庭深眼眶中爬满血丝,咬牙道:“大逆不道的事,被发现了我会死的。您就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白鹤看着他:“那么第二条路,打死我。”
“疯子。”陆庭深眼看夺不过枪,怒气上来,并掌成刀猛地劈向白鹤苍白的小臂,白鹤痛得脸色煞白,无力松开了手,陆庭深迅速捡起地上的枪插回枪袋,紧接着抓小鸡翅膀似的攫住他两只瘦细的手腕交并在一起,用力往墙上砸,痛得白鹤愁眉紧锁,不断抽气。
陆庭深恶狠狠道:“我不可能去救他,也不可能打死你,往后余生我会照顾好您,没有人会再伤害您,您乖一点,我会对您好的。别再想这些不现实的东西!”
白鹤冷笑一声,道:“你现在阻拦得了我,以后呢?陆庭深,洛迦活,则我活。”
“他死的那一天,我也会死。还有赫德,卡尔·加文,我全都一并带走。”白鹤的声音比陆庭深这一生淋过最冷的寒雨还要冰冷,“我在大脑中植入了自毁程序,一念间灰飞烟灭,你拦不住的。”
“其实,我宁愿你选第二条路,死了一了百了,我们都不用再遭罪了。”白鹤说,“你也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应该早就习惯了。我们都死了,没有人会再拖累你,威胁你的前途。天下之大,你总归找得到‘乖巧听话’的Omega。”
身后,白鹤的声音掷地有声:“我们Omega族群,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
陆庭深气极,要将手下白鹤的双腕硬生生捏碎那般用力:“你执意救洛迦,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切尔·希特发现了这一切,我会死的。”
白鹤不再说话了,目光也不再落在他身上。
“我到底做了什么罪不容诛的事情,一次一次被你们利用,算计,欺骗,甚至推出来牺牲!”陆庭深整个人快要碎掉了,语气颤抖,“我是你的儿子吗?在你心里,洛迦和我,究竟谁是你真正的儿子?”
白鹤没有回答,陆庭深就懂了。
这么多年,陆庭深第一次有了被全天下抛弃的无力感,眼泪像泄闸的洪水汹涌滚落,汇聚到下巴,滴落到草坪上。
“所以……”陆庭深想起了这一切最初的阴谋,忽然开始害怕,“从一开始洛迦有意接近我,都是你们早有预谋的安排,对吗?你有没有参与?你有没有指使洛迦跟我在一起,好预谋着利用我的感情,让他在婚礼上杀了我全家!”
“……”白鹤无言以对。
陆庭深死死压抑着哭腔,颤抖着嘴唇,语气放缓了:“你说话啊,你说了我就相信你,爸……”最后几个字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是。”白鹤认命似的闭上眼。
是他做的,没错。
当年那个寒雨天,是他让陆庭深回学校去帮他取文件。取文件是假,安排他与洛迦的偶遇是真。
他对卡尔·加文说:“我那儿子,善良天真,很好骗的。”
拿着洛迦的照片默默端详,他说:“多么漂亮可怜的孩子,庭深会对他一见钟情的。”
就连那天送陆庭深去学校的司机,都是白鹤提前买通的,让他往洛迦所在的那条校道上开。
而洛迦,直到现在也还以为那场邂逅只是偶然。
白鹤坦白这一切,扬了扬脆弱的脖子:“我不想再骗你了,庭深。这条路你要不要走,我不逼你。杀了我,就当爸爸向你赔罪。”
知道这一切的陆庭深几欲癫狂,暴躁地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撞在墙上,委屈地咆哮:“可我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什么要算计我!!!”
白鹤痛得冷汗直冒,朝他怒吼:“是你父亲先算计我!利用我!欺骗我!为了造出一个4s级别Alpha继承人,他抽了我136次骨髓!136次!陆庭深,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我快被抽干了!我恨你怎么了!我利用你怎么了——我是有错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我照样利用你!”
陆庭深哭着哭着就笑了,旋即拔出枪,咔哒一声,是枪上膛的声音,下一瞬,它抵上了白鹤的脑袋:“好,好,好——既知对不起我,那你现在就去死!我才不会为了你们这些畜生自毁我的前途!”
白鹤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陆庭深紧扣扳机的手指真的真的就要扣下去了,枪口前的脑袋却猛地一抖,颤颤巍巍睁开惊惧的含泪眼眸,楚楚可怜地呼唤:“宝宝……”
“……”陆庭深扣在扳机上的手蓦地松了。
小鸟被吓得大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眼尽是悲伤:“宝宝要杀了小鸟吗……”
一把枪无力坠地。
陆庭深再下不了手了,跪在地上伤心痛哭。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真心对自己好呢?陆庭深无法再面对小鸟,失魂落魄地起身,转头离开。
“宝宝——?”小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死死拽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小鸟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啊宝宝……”
陆庭深不说话,也不回头。
小鸟卑微地摸遍口袋,一边啜泣一边把口袋里的所有糖果饼干都掏出来,硬塞给陆庭深:“爸爸错了——小饼干赔给你,宝宝不要生气了……”
“我不要这些垃圾,”陆庭深愤怒丢掉饼干,朝他吼道,“别拿给我!”
凶狠地盯着小鸟,陆庭深一字一句质问:“你这样算什么?先威胁我,转头换一副面孔讨好我吗!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把我当傻子糊弄很好玩吗?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是不是!”
小鸟被吓得扑簌直掉泪,难过地捡起地上的饼干,拍掉上面的碎草叶,委屈道:“我……我没有糊弄宝宝……”小鸟捡起一根棒棒糖,啜泣一口,撕开包装往朝陆庭深嘴里送,“那……那吃棒棒糖,宝宝说难过的时候吃棒棒糖就会好了,你吃!你吃!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陆庭深被他拿糖果捅得烦不胜烦,心中怒火腾地一下烧上大脑,一巴掌就呼到小鸟脸上,破口大骂:“滚!你这个傻子!”
小鸟挨了打,摔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暴怒的陆庭深,吓得噤若寒蝉,只敢小小声地卑微讨饶:“对不起……”
陆庭深喘着粗气,忽然倾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往专为他准备的治疗室拖:“小鸟想一辈子陪着宝宝么?无忧无虑的,永远都和宝宝在一起。”
小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想……可是宝宝你扯得小鸟好痛……”
“就痛一会儿,乖——以后再也不会痛了,我保证。”
陆庭深将他拽到家庭医生面前,言简意赅地问:“我要彻底杀死他另外一个正常的人格,有没有办法?”
既然白鹤要这样逼他,那就永远不要让他出现好了。
傻傻的小鸟就很好,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不是吗?他什么也不会记得,不用背负那么多屈辱和使命,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他会对他好的。
Beta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元帅阁下,另一个人格才是正常的,您要杀死他,是本末倒置。”
“少废话,我就问你能不能做!”
“理论上是可以的,”Beta医生实话实说,“但成功几率很低,并且过程很漫长,治疗期间需要长时间电击患者的大脑,过程非常痛苦。您确定吗?”
电击两个字让小鸟如临大敌,面如土色尖叫着就要跑,却被陆庭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小鸟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几乎掀破整个屋顶。
他跪倒在地合十求饶:“我……我会乖的!不要电我,不要电我!宝宝!”
陆庭深居高临下看着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确定。”
小鸟瑟瑟发抖,被Beta医生拉进治疗室,隔着治疗室门上的玻璃,陆庭深看见医生将小鸟捆绑在手术床上,做好一系列准备工作后,拿着两根电极管来到他的两侧太阳穴边——
“宝宝救我!不要啊!不要——救命!”撕心裂肺的嚎啕和尖叫充斥在整栋大楼之中!
赫德惊恐欲绝地循声找来,看见治疗室门口铁青着脸抽烟的陆庭深,又急切看向治疗室里正接受残酷电刑的老师,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小鸟已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陆庭深!你疯了吗!”赫德咆哮着闯进去,猛地推开正在施术的医生,关掉仪器电源,转身看见老师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脸色惨白。
酷刑暂停,小鸟浑身都湿透了,下意识紧紧抱住赫德:“小……蔷薇……我……好痛……”
小鸟绝望地扭头,看向治疗室外冷血无情的宝宝,泪水哗啦啦滚下:“不是说会对小鸟……好……吗……为什么……还要电我……”
小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白天还陪自己画画的宝宝会变成这样。
恍惚间,小鸟想起了一首小诗,那是他的Omega爸爸在临死前对他轻轻说的一首小诗,他虚弱地呢喃,眼前浮现小时候的画面:“小鸟……小鸟……快……快飞……飞上天空……别……再回……”
第26章
电击治疗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的某个夜晚,小鸟不见了。
这些日子,一直是赫德照顾着老师,清晨,赫德端着一杯热牛奶与三明治进入老师的房间,可房间里空无一人。
“老师?”赫德一连叫了几声都无有回应,看了看床底、衣柜、卫生间都没有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