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他其实是我母亲的徒弟。”
“林微明”闻言,露出了一个有些诧异的表情,姜陟扫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的,殷氏向来离群索居,我母亲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接触到了他们。殷家长辈见她修为不错,便让殷泽拜了她为师。”
“但由于姜氏不许收外姓弟子的缘故,这件事从没有对外说过,所以只有几个人知道。也因此,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
“他来救我,自然也是受我母亲所托。”
“林微明”有些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他竟从来没跟我说过。”
姜陟顺着他的话回答:“我的身份本来就......所以,他一向比较谨慎。”
“林微明”想了想,忽又问他:
“可那日的封印秘境在我进去之前根本没有其他进入的痕迹,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而且你的命牌都灭了,他又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
姜陟沉吟了片刻,似乎实在回忆:
“他总有些怪东西,你知道他这人向来神出鬼没,这世上能发现他踪迹的人,怕也是没几个。”
“他说他是隐了身形,顺着我进来的那道裂隙进入封印秘境并带走我的。后面的事其实也没和我说的太清楚,只是说世人对殷氏知道的太少,殷氏秘术善以血化万物,却不仅仅只是用在打斗中。我浑身精血散失,他便用秘法给我重新换了血。”
“不过比较蹊跷的是,可能是我命不该绝,我失了剑骨,本该魂散,但不知为何他找到我的时候,我的三魂七魄竟还好好地留在身体里,不然的话,他说他是决计救不回来我的。”
“至于命牌,那东西本就以精血为连接,我当时没了精血,自然就灭了。再后来,应该就是我母亲帮我彻底切断了和那命牌的联系。”
“只是命虽然保住了,但内丹已碎,修为是怎么也回不来了。”
他说得实在是平淡又简略,但林微明还是十分准确地攫取出了其中的关键。
“换血......是怎么换的?”
姜陟愣了一瞬,才轻描淡写地说:
“没什么,不过是把身体里的的血都换一遍罢了,我那时昏迷着,没什么记忆。”
他撒了谎,他当然记得。
他那时虽然意识比较模糊,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血从四肢百骸中被一点一点地抽离,体温也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迅速下降,他整个人都仿佛掉进了什么冰窟窿一般。
再然后,便是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血管被强行灌入了他的身体,仿佛一瞬间有千万根针刺入了他的体内,他疼得浑身痉挛,要殷泽把他绑着才不至于在挣扎中亲手撕开自己的胸口。
但“林微明”还是看出来了,他太了解姜陟,他说话时不同心境对应的表情在他眼里被描摹过千遍万遍,他能很轻易地就辨出他说真话和说假话时细微的不同。
窗外的太阳似乎又升高了些,照射进来的光线也强了点。然而“林微明”的轮廓却在这天光中越发地淡,虚得像是随便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完全吹散。
“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姜陟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
“就算不是你,姜氏也不会放过我的。我总要在生死关前走上一遭,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如果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上,也只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可能大概率还不如你思虑周全。”
“真要追根究底起来,也算不得是你的错,你不必......像现在一样折磨自己。”
“要怪就怪......”
他停了下来,因为他也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话,是怪阴差阳错,天意弄人,还是怪人心叵测,世道艰辛。
林林总总的似乎有很多原因,但他此刻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似乎没有一个词能准确形容这个局面的最终成因。
沉默良久,他平静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或许,只是我们没什么缘分。”
他这话一说出口,“林微明”便急切地直起了身子,唇瓣颤抖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姜陟就这么望着他,目光认真而温柔:
“林微明,不管是作为你的宿敌、朋友,亦或是......爱人。”
最后两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但还是让“林微明”的身体猛得僵住了。
“我希望你不要再让自己再困在那些泥潭中了,我希望,你能向前看。”
姜陟忽然转过头,看向窗外澄净的天空,碧蓝得像是一块他最爱吃的薄荷糖,曾经放在他课桌角落的薄荷糖。
“我曾经的梦想,便是成为天师中最顶尖的那一个。”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轮廓,让他的五官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曾无数遍地设想过这件事,而在这无数遍的想象里......”
“总是有你。”
他回过头看向“林微明”: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他说得实在诚恳,落在“林微明”的耳中却似乎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掀起什么波澜。
他只是沉默着凝视着姜陟,半晌之后,又突然平白低笑了一声:
“我很开心你能和我说这些心里话。”
“但姜陟,你应该想想,七年前的生死都没能让我放手。如今你活着在我眼前,还指望我能做什么?”
他虚化的身体又蓦然变实了些,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带来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
“什么泥潭?”他反问道,每个字都故意咬得很重,“你凭什么说这些是泥潭?”
“这分明是我最甘之如饴的归宿。”
第100章
“林微明”好像有点生气。
姜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给自己套了件短袖T 。领口从眼前被拽下的时候,“林微明”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床尾,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整个人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姜陟故意放慢了些整理的动作,可“林微明”还是一动不动的,连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他。
这下姜陟算是确定,“林微明”真的生气了。
说起来,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知道林微明生起气来是什么样,他的情绪总是太过内敛,即便有了什么变化,也向来微小得不易察觉。
但是旁人不晓得,姜陟却是能看出来的。
林微明这个人,最喜欢把什么事都封在心里,封进他那个常年如霜雪般冷硬的外壳下,从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给人看。就算是恼了,也最多变得不太理人,虽然他平日里好像也不怎么理人就是了。
最明显的表现,大概就是那双眸子,要比不生气的时候更冷上几分。
往往这时,他就表现得越冷静,不争执,也不分辨什么,像是那深山中的寒潭,看上去平静无波,实际上那水能把人手指都给冻掉了。
比如他现在这样,沉默地坐在那,像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姜陟却只觉得冤枉。
他不过是觉得气氛到了这,他也顺势认认真真地说上几句心里话,结果就因为一句“泥潭”,便惹到了这尊大佛,平白地就怄起气来。
再说,现在这种情况,该生气的明明是自己好吧。
他越想越无语,以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又不能巴巴地上去哄人,便觉得还是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让这人独自冷静一下也好。
最好能好好考虑一下他刚才说的话。
于是,他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转身便要往外走。
谁知手刚搭上门把,身后忽地就飘来一阵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有些发凉的手就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
“林微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后响起:
“你去哪?”
姜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挣开了他的手,回身想和他说些什么,却不料这人明明看见了他的动作,却依旧一动不动,好像就故意等着人撞上来一样。
也确实差点就这么撞上去了,好在姜陟反应快,稍稍往后仰了仰,才不至于直接磕到门牙。
可因为距离实在太近,姜陟只来得及拉开一点点距离,他的鼻尖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了“林微明”的唇瓣,那一瞬间的的触感柔软还有些潮湿,温热的呼吸都扑在了他的面中。
他被吓得连忙往后一退,“咚”的一声就撞在了身后的门上。
他就这样被“林微明”和房门给夹在了中间。
“林微明”垂眸看过来的目光在看清他的动作之后,忽然就变得有些晦暗,似是不怎么满意他的退避,周身的那点冷气又往外泄了几分。
他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姜陟的鼻尖,动作轻缓温柔,却分明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去哪?”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每个字都宛若在唇齿间细细研磨过,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姜陟被他这种莫名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恼了,他虽态度软和了些,但不代表可以接受“林微明”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所谓的社交距离。
但抬头看到他那张脸,他到底是没忍心直接朝上面来上一拳,只是偏过头伸手去推他的胸口:
“别靠这么近。”
然而“林微明”从来就是个偏执的,这会更是跟他交上了劲似的,怎么推也不肯往后一步,仿佛只要他真的退了,姜陟就能在他眼前消失一样。
刚压下去的那点火气又被他引得燃了起来,姜陟咬了咬牙,趁着人不注意一记勾拳便朝他腹部去了。
眼见着就要打上去,却蓦地落了空。 “林微明”的身形一晃,竟直接就躲了过去。
下一秒,姜陟就只觉得手臂一痛,两条胳膊被人反拧到了背后,整个人也“砰”的一声被按在了门板上。
“松手!”
他挣扎了两下,“林微明”的胸膛却顺势压了上来,控制着他不让他再动。
这人仿佛只会说两个字一般重复道:“去哪?”
姜陟被他气得太阳xue突突地跳,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道:
“去医院!去医院看你!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