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他说得平静又简单,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可姜陟却听出来了,这七年里每日取血养骨的人是谁。
但“林微明”似乎是不太想多说这件事,又继续道:
“除了这样,为了剑骨不被我的气息同化,还需要用封印秘境里沾了你血的土,烧成釉包裹着剑骨。”
他忽然偏过了头,左耳耳垂上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何时竟多了个和之前一样的佛青色坠子。
他轻轻笑了笑:“好看吗?和你灵力的颜色很像。”
姜陟看着他的样子,喉咙有些发紧,又忽然无端地生起气来,声音也不由地变高了:
“你既然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又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有人什么都不告诉你,只让你等,你就这样傻乎乎地等吗?”
“林微明”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似是变得有些潮,看起来像是雨天被打湿的玻璃窗。
“姜陟,我只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种时候,只要有人递来任何一丝的可能,哪怕是背后是悬崖深渊,他也是愿意上钩的。
姜陟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到底是压不住心头那些翻腾的情绪,只能有些逃避似的偏过头,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轻颤问他:
“再然后呢?你是怎么等到我的?又怎么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姜遥青前辈和我说,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你。”“林微明”缓缓说道,“于是,我就等到了。”
“山海镇,因为调查的原因,超管局在那里布了控。你出现在那座房子门口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
姜陟算不上意外,他早知他认出了自己,却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林微明听了他的问题,似是低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含糊:
“殷氏秘术可以改变你的样貌,模糊你的五官,却无法掩盖你眼睛里的光。”
他忽然伸出手点在了姜陟的眼尾,有些温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林微明”像是叹息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陟,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我搜魂后的幻境中,我看过你太多太多次,多到可以闭着眼睛想象出你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眼睛。”
眼睛上的触感忽然消失,“林微明”又把手给缩了回去,等到姜陟扭头过来看他时,他已经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目光有些失焦地看向窗外。
姜陟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胸腔里的涩意在一点一点地往出冒着,哽得他的嗓子都开始跟着颤动了起来。
“那林微明,你告诉我,你现在到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林微明”轻轻地摇了摇头,嗓音低得像是一缕随手会散去的飘忽的烟:
“我不知道。”
“姜遥青前辈告诉我为你重新种入剑骨的法子,便是利用归墟塔下龙骨的剩余的力量将那块剑骨重新唤醒。再辅以我的灵髓,作为你和剑骨之间新的连接。”
“她说,她会在那龙骨上做好一切的准备,我只需要按她说的剖出灵髓就行。”
姜陟立即了然地说:“她是不是早就告诉了你剖出灵髓的后果?”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不是一个会为了自己目的而隐瞒利害的人。
不出所料的,“林微明”点了点头:
“姜遥青前辈把所有的后果都告诉我了,他让我自己选。”
“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选择。”
姜陟看着林微明似乎还想就这么把事情含混过去,便步步紧逼的问他:
“那到底会怎么样?”
“林微明”沉默了一会,才终于解释说:
“灵髓是修士的灵力本源所化,是魂魄和肉身的枢纽,承载着原主最深层的记忆与情感,若是强行剖出,会导致原主昏迷不醒。”
“那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姜陟接着追问,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是不是和你从归墟塔出来之后又醒了一次有关?”
林微明没有点头,但是他的态度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灵髓剥离会引发魂魄撕裂,如果施术者强行延缓,会导致主魂沉睡的同时,分裂出一魂一魄,独立于人身体之外。只有你因为体内有我的灵髓,所以能看到我,感受到我。”
姜陟放在自己身侧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颤:“那你现在还有办法再回去吗?”
林微明却反问他:“为什么要回去?”
“能这样跟在你的身边,不挺好的吗?”
“如果你不想见我了,我还可以像这样,躲起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雾气般逐渐淡去,最终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姜陟看得心头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抓。
可还没动作,“林微明”又从虚空之中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距离近得鼻尖都差点撞上,吓得姜陟猛地往后一缩。
“只要你想,我可以永远都在你身边。”
他凑在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甚至有些软,那张漂亮的脸在此刻突然变得尤为可怜,连眼尾都似乎耷拉了下来,眸子里也变得湿漉漉的,像是升起了一团雾蒙蒙的水气。
“能不能......别赶我走......”
第99章
姜陟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林微明”,他那双惯常如古井般沉静的眼睛,此刻却盛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恳求。
他虽然靠得很近,近到姜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面颊,但始终保持着最后一寸的距离,似是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窗外的天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却如同穿过了空气一样没留下任何光斑。
他浓密纤长的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有些克制不住地微微颤动,像是两片濒临破碎的蝶翅。
姜陟有些发怔,这些画面对从前的他来说,遥远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和林微明之间,到底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的呢?
他说不清,或许林微明自己也说不清。
大抵这世上的事情永远无法像他希望的那样简单,爱只是爱,恨也只是恨。
那样至少在面对林微明的时候,他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分明把一颗心都攥在手里,却迟迟不敢伸出来给那个人看。好像若是给他看了,自己便再收不回来了。
姜陟讨厌这种失控感。
却也终究无法狠心斩断这一切。
这根本一点都不像他。
于是,他在眼前人愈发殷切的目光中选择偏过了头,避开了他的眼神,也避开了他的恳求。
他只没来由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林微明”的声音有些不解:“什么?”
姜陟依旧没有看他:
“你知道我得了你的灵髓,便就能看见你的记忆,你是故意通过这个方式,让我看到......那些吗?”
“林微明”的呼吸停了一瞬:
“你看到了多少?”
“不多,也就从你答应林氏家主要帮他逼我剖骨开始。”
“姜陟,我......”
他似是想要解释什么,但姜陟却忽然转过了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林微明”的身形猛然一颤,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有些急切地想过来拉姜陟的手,却在最后一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般生生止住。
姜陟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问我究竟该如何对你,说实话,我不知道。”
“即便如今我已经从你的记忆里知道了,你是为了你母亲不得已才那样,你并不是主观地想要我的命,甚至于......”
后面一句话,姜陟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但事实就是,我'死'了,而且还'死'得挺难受的。”
“林微明,这件事这七年来就好像是烙在我魂魄上的一块疤一样,就算我知道了,这都不是我的错,但疤就是疤,即使看起来是愈合了,但受过伤的那块肉早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而这块'疤'给我造成的那些痛苦,我这辈子估计都忘不掉了,这些都不是一场梦就可以改变的。”
“我不是圣人,也自诩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人,我只是一个有点自私的凡人。”
他忽然轻轻拍了拍“林微明”撑在自己身侧的那只手的手背,温和得像是一种安抚,但吐出的话却是在拒绝。
“所以林微明,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姜陟每说出一句,“林微明”的脸就白上一分,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惨白得没剩下几分血色了。
他那双原本带着乞求和希冀的眼睛里,本就有些微弱的光亮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嘴角还是努力扬起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只是这个笑还没成型就碎了,最终剩下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说完,他便抿着嘴,缓缓地退回到了床角的位置,拉开了和姜陟的距离。
他们之间,也因此隔了一道倾斜的光影,像是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沉默了半晌,“林微明”的声音才终于试探性地响起:
“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陟的指腹上还残留着他手背的温度,他有些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缓缓答道:
“我记得你问过我,和殷泽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