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完蛋,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往后一退,几乎是瞬间,手中灵力已经朝身后那“人”打了出去。
青光在黑暗中骤然亮起,落在那“人”身上时,却仿佛碰上一团空气般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往上飞去。
光亮过处,带出的可见区域竟密密麻麻地飘满了跟他身后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不知何时全部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青色的光芒落在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带起的阴影扭曲得像是深海中怪异的爬虫,愈发显得惊悚恐惧起来。
这些“人”就这么看似凌乱地漂浮在水中,将他回程的路几乎挡得严严实实,犹如地狱冥府派出的修罗鬼军,森然诡谲,在一片寂静中似是要勾人生魄。
姜陟又是两道灵力出手,这次比之刚才方向分别朝两边偏了几分,想借此看清到底他身后有多少这种东西,可灵力在水下本就受限,没往前多远就逐渐熄灭,他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原本以为这些东西跟在他身后是想伺机取他性命,可他转身对峙了半天,灵力都打了几道,也没见他们有半分动静,就仿佛真的是一个个死物一般。
在这种无声的环境中面对这种不知目的的东西是需要极大的胆量的,姜陟也算是见过不少的妖魔鬼怪,但仍是生出了几分惧意,他直觉,这个时候决不能往上了。
他想着,既然回去的路都堵上了,那他还是得继续往下,拿到底下那东西了之后说不定会有办法,但他又实在不放心把自己后背留给这些东西。
可还没等他从这种纠结之中寻摸出一条解决办法出来,从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又陡然伸出了一只冰凉惨白的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被再次惊到,下意识地便用脚去蹬,可那只手攥得极紧,仿佛像是在他脚上箍上了什么极为牢固的镣铐一般,他完全摆脱不了。
正挣扎间,又不防从另一边的黑暗中再次出现了一只手,用力抓住了他另一侧的脚腕。
他的灵力打下去,却如同落入漆黑泥潭中一般,只闪了两下就消失不见,没起到一点作用。
不过瞬息之间,从他身下的暗色之中伸出了不知多少条的手臂,尽数抓住了他的的双腿,传来的寒意几乎要把姜陟冻僵。
那些手拽着他往下坠去。
过快的速度让擦过他身体的水流都变得如同粗糙的藤条,划得他皮肤生疼,他又实在挣脱不开,只能就这样强忍着被拖拽地向下。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那些手忽然用力将他狠狠一甩,他整个人都被摔在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实地上,即使有水流的缓冲,他还是被凸起的石头撞得腰椎骨一阵剧痛。
他终于落在了池底。
此时,他正因为刚才的突变和急速而眼前发黑,连那半臂的能见距离都分辨不清,又要防备着那些突然出手的怪手以及怪“人”,两只手下意识地在身前乱划,却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惊得一缩手,等了一会没见着什么动静,又想到褚歧要自己拿的东西便是在池底,或许这个就是,便只能大着胆子再次摸了上去。
这东西实在是太冷太寒,衬得周围血水的温度都要暖上了几分,从手感来说大概是个金属制成的东西,最上面有一个稍长的可以一手握住的手柄,再往下能摸到一些纹路以及......
姜陟的手猛地一痛,他放到眼前一看,发现指尖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血口极细,两端又狭长,出身世家的他对这种形状的伤口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一柄插在池底的剑。
就在他意识到这的一瞬间,那把剑上,从他被划伤手指的部分开始,陡然亮起了几束微弱的青光。
姜陟见状,眼皮一跳,连忙又挤了几滴血循着那光芒涂在剑上。即便是在水里,那些鲜血也不飘散,反而倏忽间就消失在了剑身之上,像是被那剑给全部吸收去了。
一时间,青光大起。
他终于看清了这把剑的全貌,细长,银白,即使常年在这血水之中也没有沾染丝毫污秽,剑光向四周溢出,仿若是一朵从淤泥中结出来的莲花,圣洁清隽。
剑格之上,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靛色石头,石头粗糙毫无光泽,看着不过是一块有点异色的普通石头罢了,不知为何就镶在这柄看着就不凡的宝剑之上,跟整个剑身都格格不入。
可姜陟却是几乎马上就认出了这块石头,或者说,他永远也忘不了这块石头。
他知道了这是谁的剑。
他颤着手想去拔出这把剑,再次触碰上去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剑吟,如同穿透了深埋于此的漫长岁月,破开了它满身覆盖的腐坏树叶,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青色的光芒劈开黏稠腥臭的血水,竟将这血池中的液体一分为二,往上通出一条路来。
姜陟抬头望去,看见了站在浮台边上一脸凝重地往下看的林微明。分明他已经往下游了那么久,可现下看来距离不过短短十米。
剑吟之后,一只三足的青鸟,从那石头之中忽然飞出,扇动着巨大的翅膀,随着从他额间一齐现出真身的蛟龙,倏然向上而去,竟直直的撞上小楼的房顶,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鸟一蛟在转瞬间冲上云霄。
巨大的碎裂声伴着轰然落下的木头石块,姜陟终于用力拔出了那把剑。
剑身反射的寒光闪过他的眼睛,像是有人轻轻抚过了他的眉间。
那是他母亲的剑。
第67章
青鸟携着蛟龙飞入沉沉夜空,又最终融合汇聚,化为一个几乎要将整个天际都照得透亮的莹莹光球。
而姜陟拔出长剑,剑锋划过乱石,带起一连串刺目的火花。
剑身之上,倏忽闪过两个字,又在转瞬间暗沉了下去。
凝光。
这把剑,名叫,凝光。
仿佛是呼应一般,光球也随之在空中炸开,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在这暗蓝的夜幕之中,开出了一朵世间绝无仅有的巨大烟花,无数青光喷薄而出,层叠映照,绚烂至极。
绽放过后,那些光点又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似是是在这天地间,下起了一场磅礴的大雨。
可还未等那些”雨滴”尽数落下,从他站立的地方开始,从地底下发出了一阵几乎要震碎耳膜的轰鸣,连带着整个池底都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
姜陟连忙伸手去扶旁边的石头,想要尽力站稳些,刚碰上去还没施力,腰上的绳子就忽地一紧,他整个人都被用力向上拉去。
转眼之间,他就已落入了林微明的怀中。
震动来得突然,再加上刚才的坍塌,小楼内不再平静。林微明也没时间说什么,只揽过他的身子,脚下轻点,就带着他一同跳上了二楼被砸得只剩了一半的地板。
从上面再往下看时,原本被一分为二的血水已然又合在了一次,而且明显能瞧出正在不断上涨。
而与之前他们进入幻境前的那次不同的是,这一回,血水竟漫上了浮台,
浮台之上,仰面躺着的褚歧,看见姜陟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居然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和恬淡的笑来。
在这个笑容里,他少见的敛去了眼神里的惯常的阴鸷和险毒,连深黑色的瞳孔中那种经年的死气都变得浅淡了些。
他做出这个表情,让姜陟终于从久远又模糊的记忆里,寻摸出了一点他当初的影子。
他好像真的曾见过一个和他很像的少年,腼腆又胆怯,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总是闪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雀跃。
但他并不确定,这突然浮现的印象,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在这瞬间他为自己塑造的幻觉。
可这些都不重要。
他在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中用力地朝他大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把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年那颗种子又到底是给了谁?”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可眼下的形势似乎并不容许他们做太多的停留,林微明脚下破碎的楼板都开始摇摇欲坠。
褚歧的气息变得比刚才还要弱上几分,声音被掩盖在四周的纷乱嘈杂之中显得微不可闻,姜陟急地打出一道符来,才终于听清。
“ ......一个叛出家族的人怎么可能活着走出邶都,所以,姜遥青用她的本命剑和新派的世家求来了一个出路。而七年前,我父亲用那颗种子为我换来的那把剑。”
“至于拿到种子的那个人,我并没有看清,但可以让姜遥青顺利出逃,又能避开所有人将凝光剑一直握在手中,最后还给了我父亲,世家之中,有这种手段的,怕也是屈指可数。”
“你大概认出了剑上镶嵌的那块石头,那是姜遥青当年得姜氏真传时拿到的净魂石。我父亲将我锁在这楼中,用我的气息将那些被我杀死的鬼魂都聚于这血池之中,又将凝光剑插入池底,意图用那净魂石洗去这些鬼魂带来的怨气和邪气,说什么要让我'重入正道'。”
“可我觉得,有必要吗?我从不后悔自己修了邪术,不然的话,怕是连见上你一面都不能吧,又如何让你杀了我呢?”
姜陟听他说完这些,眉头更紧:“你什么意思?”
褚歧扫去了深沉暗色的眼中闪过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父亲施法将这把剑和我的魂火绑在了一起,只要我还活着,魂火不灭,你永远也带不走它。”
“姜时,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必须杀了我。”
说着,又将目光移到了姜陟身后的林微明身上,瞳孔中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紧缩:
“我劝你亲自动手,若是旁人来做,这凝光剑到时会认谁为主,可就说不准了。”
林微明在一边面色愈冷,低头附在姜陟耳边说道:“还是我去,到时我可以把剑再......”
话还没说完,姜陟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襟,打断了他。
“不用那么麻烦。”他说道。
他又转过头,面朝着下面的褚歧,脸上却看不出一点被逼迫的恼怒,声音也出奇的平静:
“褚歧,你到底凭什么认为,事情一定会随着你说的那般发展,你真的以为,我会全部都按你说的去做吗?”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受人胁迫。”
“所以,我不会动手的,或者说,该动手的,不是我。”
他这一段话说完,褚歧猛然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克制不住地喃喃道:“你是说......不可能,不可......”
最后一个“不可能”还没说完,早已弥漫到他身下的血水之中,猝然伸出了不知多少条惨白的手臂,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身体,力气之大甚至刺入了他的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混入周边的血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姜陟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父亲应该在这里下了些禁制,导致这些鬼魂只能被你吸引但根本无法伤害你,可光洗去怨气有什么用呢?你还有机会重来,可他们停留人间太久,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刚才灵光冲破屋顶时,也同样冲破了这楼里的禁制。”
“你总该为你所做下的事付出代价的,我没有审判你的资格,但他们有。”
褚歧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可从他的脸侧同样伸出了一只僵直的胳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那些话语都挤压得破碎凌乱。
再然后,他便就呜咽着,凄嚎着,被拖入了浑浊黏稠的血水之中,连带着那块浮台,一同沉入池底。
波澜散去,血池再次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随着他那一簇魂火的寂灭,姜陟手中的凝光剑也化为了一道青光,没入了他的眉心。
他转过头,去看揽着他的林微明,轰隆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整个道场,他们都已经听见了楼外不断变大的人声。
“走吧。”他对他说。
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出了褚氏道场,姜陟一直没说话,只是心里一直在寻思着褚歧刚才说的那些话。
如他所说,一个强大到可以和整个姜氏抗衡的人,甚至于可以偷偷藏下凝光剑而不被其他人察觉,整个邶都的世家之中,确实也没几个。
正想得入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林微明牵着不知走了有多久了。他久不在邶都,对这里的路已经不大熟悉了,四周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这是去哪?”他忍不住问。
林微明没有回头,只是一味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着:
“太晚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