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我没有！”洛希恼怒地咬牙，“帕里萨，别再把你的臆想加到我头上了，我才不会为了私欲不顾大局……”
“那么邓槐灵呢？”帕里萨忽然问道，“你为了他，在两天内频繁发动战争，是顾全大局的表现吗？”
“我……”洛希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对方说得没错，这两天的不眠不休，豪掷在战火中的军队和钱财，还有上万民众的性命，是为了私欲，而不是什么大局。他没有立场去指责帕里萨的私心，他们原本就是一类人。
“别把槐灵和维克托相提并论。”洛希艰难地辩解，“槐灵他……在我心里跟其他人都不一样，除了他，我不会为任何人颠覆原则。”
帕里萨良久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笑笑，金发似乎在月色里流失了光彩，发丝浅而透明。“知道了，我的领袖。”他轻声说，“我擅自行动，违反了你的命令，请你责罚。”
“去和你的副官交换位置，不过东4的具体事务还是由你负责。”洛希疲乏地揉了揉额角，走向教堂的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无意再责罚你，但十一席会议里不能出现违抗命令的裁决官，这也是为了做给西部那群老家伙看，你明白吗？”
“……是。”帕里萨怔了一下，抬眸望向身边的领袖，那人却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他分明做了让洛希无比气恼的事，又当面顶撞了对方，却没受到实质性的惩处。
或许他真的误解了洛希，维克托在对方心中早没有了特殊地位，洛希只是习惯性地对所有人心软；又或许是因为，洛希表面上戒备他的话语，内心则大度地相信了他的忠诚。
……还真是宽容啊。帕里萨想道，他的这位领袖，无论被背叛和伤害多少次，仍然愿意谅解他人，怜悯别人的苦处。这种品质并不适合当今的时代，却如光源般吸引着崇拜的飞蛾。
教堂的门敞开，一线白光随着风雪涌进来，照亮了帕里萨的眼睛，以及地上血淋淋的尸骨。背后静谧的黑暗里，圣母像颊边的血滴闪着微光。
帕里萨无声目送着纯白军装的身影走出门外，心知这是一场政变的结束，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
当日的晚些时间，东部同盟的军队彻底占领了西1，军用车辆从各个入口开进地下城，士兵们闯进行政中心，用枪指着西1官员们的脑袋，有序地将他们押送到运输车上。
维克托在政变中身亡，东部与西部的核心区域尽数落在洛希手中。消息传来，西部剩下的五名裁决官大惊失色，彼此相约着举行会议，商量应对洛希的方针。
然而洛希在东1的办公室却收到了五封内容大同小异的信件，五名裁决官在信中慷慨陈词，强调自己的忠心，痛批其他人对领袖的背叛行为，并向洛希秘密通报了会议的时间地点。
洛希悠闲地看完，笑着摇了摇头，转手把这些邮件相互抄送给五名裁决官，批复道：“你们的会开不起来了，过来参加十一席会议。”
次日清晨八点，二区的十二座地下城内，所有的广播、全息屏幕、电子布告栏同时开启，在一阵电流的����后，忙碌中的二区人民听到了一个极其耳熟的、沉稳而柔和的声音：
“各位早上好，我是洛希。……”
街头巷尾，陷入片刻的寂静。互相对视的人群中，空气稀薄得无法呼吸，却又炙热得令人手心冒汗，就像是火山爆发的前一刻。
不论是在劳作的青年男女，还是在食堂颤巍巍递出餐券的老人，公共学校的师生，军火工厂沾满灰尘的中年人，无一例外停下手头的事务，紧张地倾听着，生怕方才的那道声线只是幻觉。
寂静一直持续到洛希说了第二句话：“十年前，维克托到处宣扬我被主城区政府击毙的说法，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霎时间海潮般的欢呼席卷了二区的每一个角落，道路堵塞，列车停摆，飘浮在半空的飞行器乱冲乱撞。人们从工作地点和住所冲出来，尖叫着拥抱在一起，摇撼酒瓶打开，泡沫满街爆炸。
一部分人想要仔细听完广播，却差点被另一部分人的噪音震聋耳膜，有人甚至为了听清领袖的讲话爬上了灯杆，将热泪洒向底下的人群。
史无前例的骚乱中，只有极少的民众全程听见了广播，大多数人不得不求助政府发布的文字稿，不识字的人则依赖口口相传。
经过一番周折，人们最终弄清了洛希的演讲内容，演讲分为两部分：简洁的寒暄，和“术”即将在二区推行的新政策。
在新政中，辖区之间将建立更加密集的交通线路，直属于领袖的军队进驻所有区域，西部裁决官们的权力被大大缩减，仅作为行政长官存在，统率军队的权力则属于洛希指派的军官；而对领袖忠心耿耿的东部，虽然未被削权，但仍要开展一系列合作贸易活动。
简而言之，新政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独裁。
民众们在庆祝领袖回归之余，心头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谁也不知道这位熟悉又陌生的船长会带着二区驶向何方，可他们依旧忐忑地相信，那是正确的航向。
更加惴惴不安的则是被削减了权力的裁决官们，此时此刻，十位裁决官正坐在长桌两边，身后立着各辖区副官，众人一齐凝视着主位上长发的领袖。
原先十一席会议的圆桌被撤去，洛希婉转地暗示他们，二区的最高权力已经被划分了主次。
裁决官们按照惯例起立，向领袖行了军礼。洛希稍稍点头，示意众人落座，说道：“今天的会议不同于往常，只有一项议程……”
“我想请各位倾尽二区的力量，去主城区救一个人。”
第161章 芯片，01:35 am
话音刚落，西部的裁决官们纷纷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这几天接连不断的战争、政变，大刀阔斧的集权改革，使他们的神经紧绷到极点，生怕一觉醒来就会人头落地。那位领袖曾经有多么亲切，现在就有多么令人恐惧，在获得了脑扉之锁，还掌控着军政大权的情况下，二区已经没有势力能与洛希抗衡，那人成为了无法违逆的存在。
当西部的裁决官们走进会议室，看到冷若冰霜的领袖时，小腿肚不禁痉挛起来，生怕下一秒就有上百名士兵闯入会场，把他们拖进监狱等待审判。但洛希似乎不打算斩尽杀绝，只是命令他们，去主城区救一个人。
裁决官们无从想象那是个怎样珍贵的人，值得洛希抛开各种紧急政务不谈，先来商议这件事。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如蒙大赦。
洛希的左手边，一名西部裁决官殷勤地说：“不知道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西3可以提供最精良的武器装备，还有最精锐的士兵……”
“不需要武器和军队。”洛希没有听他把话说完，便微微翘起嘴角，促狭的笑意在眸底一闪而逝，“我只是想向每位裁决官借一个人，不知各位肯不肯呢？”
领袖都这么说了，岂有不肯的道理。尽管察觉了事情不对劲，但刚刚献过殷勤的裁决官们只能点头答应，贯彻自己忠诚的形象。
洛希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我要你们……把副官借给我。所有辖区的副官都要参加这次救援行动，当然，不必跟我深入主城区，留在东1为前线出谋划策，做做后勤工作就可以了，这点小忙，各位应该愿意帮我吧？”
会议桌边顿时鸦雀无声，洛希的左右两侧，裁决官们呈现出两种泾渭分明的反应。西部裁决官们的脸上表情微妙，眉毛扭动着却不敢皱起来；对面的东部，派珀和杀手狠狠地忍着大笑，尤其是杀手，憋得肚子发疼，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谁能想到，他们温柔亲切的领袖，一朝回归竟然会变得这么流氓？洛希压根不是想借用西部的副官，而是在明目张胆地索要人质！
在二区的政治体系中，各个辖区的副官是裁决官的继承人，譬如东6的裁决官江口侍，从前就是作为副官，继承了父亲遗留下来的位置。又譬如死在主城区的程文和车光旭，因为他们同时死亡，东5再无可以继承裁决官的人选，才陷入了长时间的混乱。
裁决官和副官之间不一定有血缘关系，但毫无疑问，两者间的关系一定比血缘关系更紧密。洛希找了个由头将副官们软禁在东1，这样在他离开的时间内，西部那群裁决官就只能老实本分地待着。
对于洛希来说，邓槐灵很重要，然而二区的安定一样重要，甚至是他救出邓槐灵的必备筹码。他处心积虑地发起战争，杀死维克托，正是为了防止二区内乱，否则就算他把邓槐灵带了回来，一踏上主城区外的土地，他们也会被维克托的枪炮轰成筛子。
如今维克托已死，西部暂时被镇压，二区不再是洛希心中的隐患，而是强有力的后盾。
副官们站在会议桌边，面面相觑。他们接到通知，与裁决官一起前来参加会议，从未想过领袖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一时间惶恐不安。
却有一个人擅自动了，离开自己的裁决官身边，两指碰到太阳穴，行了军礼。那双碧绿眼睛看不见其他人似的，凝望着洛希：“我愿意参加此次救援行动，无论生死。”
是昨天才被降为副官的帕里萨。他还掌握着东4的实权，自然无需请示他名义上的裁决官。东部的裁决官们见状，纷纷朝自家读不懂空气的副官使眼色，暗示他们跟上。
会议桌对面，西部裁决官也只好忍痛割爱，把副官送了出去。洛希的命令如同雷霆，来势汹汹，就像在东1和西1打响的闪电战，没给他们留任何反应的时间。
索要人质的环节结束，潜入主城区的救援计划则早已设计好了，洛希刚想宣布散会，却听见长桌末席，江口侍怯怯地提问：
“可是，您刚才说要亲自前往主城区救人，这是否有些冒险？救援的任务，交给底下的军队去做也是一样。”
“不一样，”面对这个半大的孩子，洛希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解释道，“如果我不去的话，这个计划就不会成功。罗伯特��迪兰是个很聪明的人，你永远无法在聪明人清醒的时候，从他眼皮底下偷走东西，除非……他被迷惑得睡着了。”
*
“我跟你一起去。”会议散场后，杀手留在了座位上，懒洋洋靠着椅背梳理红发，看向正在整理文件的洛希。
洛希随手将文件拢在一处，神情淡漠：“你去干什么？我已经抽调了东部军队的精英，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手，少你一个也不少。”
“多我一个也不多啊。”杀手嬉皮笑脸地说，“洛希，别人不了解你，我可知道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就为了吓唬西部那群裁决官。哦不对，你这张冷脸还有个用途，就是把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推开，好让他们不掺和进麻烦里。”
“滚蛋。”洛希没好气道，“你以为自己是心理学家吗？”
“不是我，是医生。他最近沉迷研究心理学和脑科学，快疯魔了。”杀手跟他闲扯，“话又说回来，我的确有点心理问题，看着你往主城区走，不得不使我回想起血色圣诞的情景，那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洛希怔了怔，眼神黯然了一瞬，又恢复笑容：“搞什么，埃托尔？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吧？我很怀疑，你那副健康活泼的铁石心肠理不理解这个词组的意思。”
杀手不在意地挥手：“管他是不是，反正这回你不能死在主城区，我会盯着你的。行动小组加我一个，就这么定了。”
洛希蹙起眉，正要反驳，派珀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握着一只漆黑的小盒子，见到洛希便扬了扬：“洛希，这里有……”
“别告诉我你也想去主城区。”有了杀手的前车之鉴，洛希连忙打断，“我觉得你还是留在二区比较好，我们都离开了，总得有人替我管理二区的局面。”
“唔，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派珀居然赞同地点头，“帕里萨说过他也要走，这会儿已经上运输车了……既然必须有一个人监视西部那群老家伙，那就我留下吧。”
还没等洛希问清帕里萨的事，派珀就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桌上，“我半路折回来是想说，我收到了邓槐灵托人送来的东西。他委托的人很有门路，直接送到了我手上，让我转交给你。已经替你检查过了，运输过程中没有混进有害物质，可以放心打开。”
“……槐灵？”洛希喃喃道，眼神变得恍惚而柔软。
他拿起那只窄小的盒子，摩挲了一下，打开盒盖。丝绒的垫面上依次安放着黑戒、耳钉和存储条，洛希犹豫片刻，小心地取出邓槐灵的那枚黑戒，戴在右手中指上����无名指早已被他自己的那枚黑戒占据，自从邓槐灵在失落之城把黑戒套回他的无名指，他就自觉地在现实里依样效仿了。
至于耳钉，洛希将它锁进了写字台的抽屉。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是他的东西，但要是那个小猎人喜欢，并且亲手为他戴上，他就……勉为其难地戴给邓槐灵看好了。
最后是存储条。洛希拿起那枚细长的存储条，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它的表面平整地贴着白色标签，上面用蓝墨水写着“Rose”这个单词，仿佛一句唤醒尘封古卷的咒语。
*
趁着茫茫夜色，三辆外表伪装成货车的军用运输车开出了东1，行驶在雪原交错的道路上。
车厢里载满荷枪实弹的士兵，所有人都没有穿军装，便装底下依稀可见虬结的肌肉。他们出身于早年间跟随洛希在二区开疆拓土的部队，人均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无论塞西娜城内还是城外，都找不到比他们经验更丰富的战斗者。
这是洛希最信赖的队伍，他不放心把生死攸关的任务交给别人，只能交给他们。
由于常常住在军营混吃混喝，洛希记住了这支部队每一个人的名字，一些名字早在血色圣诞死去，另一些名字在他沉睡的十年间死去，而剩下的这些，或许会在明天死去。
洛希靠在运输车的副驾驶座上，注视着车队在岔路口分开，通过不同的哨卡驶进塞西娜城。另两辆车上坐着杀手和帕里萨，他们将于明天清晨的同一时间点，在市政中心大楼会合，营救邓槐灵。
管理主城区哨卡的军官与二区早有勾结，每个月都会包庇几辆走私的货车，收取高额贿赂。派珀对走私的行当极为熟悉，她如往常一般联络哨卡的熟人，声称今晚会有三辆货车进城，经过潦草检查，关卡便在洛希面前缓缓打开。
进城以后，运输车停在贫民窟外的荒地，所有士兵下车，在杂草间找到了“术”的城内分部替他们准备的悬浮摩托和假驾驶证。随即引擎启动，天空划过一道道蓝焰，士兵们驱车赶赴不同地点。
耳机内回荡着Rose欢快的声音，这名人工智能少女兴高采烈地替他们规划导航路线。目的地是政府高官们在繁华区的豪宅，这群身手过人的士兵黑掉安保系统，攀上围墙，滑过屋顶，倒悬着在通风口倒入麻醉粉末。
十分钟后，他们闯进豪宅内，将沉睡如猪的高官从情妇身边拖起来，拆卸高官手腕上的芯片。
“不检点，太不检点了！”Rose在洛希的耳机里嚷嚷，“他的妻子就和三个孩子睡在隔壁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有人管一下吗？”
“……现在是凌晨。”洛希无奈道，却又被Rose逗笑了。他正伸出手臂，让随行的士兵拆下他腕间的ID芯片，换上高官的那枚，这个过程有点痛，但为了之后行动方便，他并未使用麻药。
他一笑，血就从手腕的缺口里冒出来，弄得Rose惊慌失措：“Rosie，痛不痛？痛不痛？你快别笑了，这血怎么会流得像割腕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话多？”洛希弯起眼眸说，“你少说两句，我就不笑了。”
聒噪的人工智能瞬间闭嘴，安静得像个淑女。
虽然嘴上这么说，洛希却不讨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能回忆起Rose的容貌和神态，海蓝色的眼睛，望着罗伯特和他咯咯发笑；金子一样的头发，在军校的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第162章 刑讯室，07:26 am
芯片更换完毕，洛希扯了块消毒纱布止住手腕上的血，看了眼墙上显示屏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豪宅内万籁俱寂，走廊上的家政仿生人被强制休眠，房间里高官和情妇背靠背绑着，仍在昏睡，擅长伪装技术的士兵弯下腰来，扫描仪浅蓝的光条掠过高官的脸。
半小时后，一张3D打印的假脸便生成完毕，甚至还有用来伪造指纹的活动指套。有了这些，混进市政中心的大楼轻而易举，尽管大厦内有个别楼层使用虹膜锁，但底楼的门禁却只需要核验ID芯片。
一切准备就绪，洛希给自己盖了件外套，蜷在座椅上从三点睡到五点，醒来时窗外仍旧笼着薄薄夜色，淡牛奶似的天光在东边天空流淌。
他抹了把脸，拆掉纱布，接过士兵们在卧室衣柜里翻到的一套高定西装，利落地换上，坐到镜子前。垂至蝴蝶骨的长发被发网包裹起来，蒙上褐色的假发，扒开眼皮，放入蓝灰色美瞳，卷翘的睫毛不适应地眨了眨。
最后他戴好假脸和指套，修长手指整理领带。镜子里赫然出现了与昏迷的高官完全相同的脸，中年人的脸上虽然有细微皱纹，却依然不失风度。
洛希站起身来，拎起了准备好的公文包。里面没放枪支或刀具，原因是市政中心设置了安检，皮包边缘仅有拉链上挂着两枚黑戒，远远看去像不起眼的装饰环。
他提着公文包走出豪宅，若无其事地通过人脸识别，启动了属于高官的悬浮车。
清晨七点，洛希站在市政中心的钟楼大厦前，眯起眼打量着这座建筑。他的右耳，微型耳机连接着杀手的频道，那人同十几名士兵一道，潜伏在楼顶的停车场作为后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