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关暗度
当她走出来,人们都忍不住盯着她。
看身形,是位少女。虽然不见头脸,但身段窈窕风流,绰约而柔美多姿,行动之间,颇有弱柳扶风之态。
周小芸暗暗惊叹,难道这就是荆钗布裙,难掩丽色。以女修的审美,她着实羡慕对方。
白衣女子浑身包裹在衣裙和幂篱中,只一双手露在外面。
十指修长,骨肉匀停。
指甲修得很规矩,指节有力,指腹有薄茧,不曾破坏这双手的美感,反而更添一种坚韧之美。
——这是一双弹琴的手,必下得苦工,日日练习。
夕阳暮光镀在光泽的指甲上,泛着薄红。
不少人忍不住想,就算是最擅琴道的第一美人妙烟仙子,若只露一双手,能比眼前人更美吗?
只有孟河泽冷笑。
以宋师兄的定力,别说你带位美人,就算带来十位不穿衣服的美人,一起在他面前跳舞,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周小芸轻声问:“这位道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动幂篱,只低声答了三个字:“何青青。”
声音微颤,透着怯懦,像只受惊的白兔,更加惹人怜惜了。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好名字!”外门弟子中,不知谁赞了一声,接着赞叹纷纭:
“人如其名,也像兰草杜蘅一般。”
“青崖书院竟有如此美人!”
少女身形止不住发抖,好像在害羞。
青崖六贤笑起来,笑意很古怪。
周小芸看这打扮朴素的少女,比看那群珠光宝气,衣饰浮夸的少爷顺眼得多,便笑道:
“何道友,你好。”
那少女却向后退去,险些跌倒,更剧烈地颤抖:“你、你也好,你很好……”
周小芸终于察觉不对劲。这女子不是羞涩腼腆,而是惊弓之鸟般的惶恐。
难道从没有向她问过好?
以至于她竟不知如何作答?
“宋道友是华微宗名人,我这位师妹,在青崖书院也很有名。”刘天翰笑道,“今日特意带她来,还请宋道友赏脸,看上一看!”
他说到最后四字,声色陡厉,一把扯下白衣少女的幂篱!
少女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惊呼一声,猛地低头躲避。
却已迟了,她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仿佛被烈火烧过,被刀剑砍过,红肿瘢痕纵横交错,彻底掩盖了五官。
瘢痕下透出漆黑色泽,像某种活物在跳动,就要破皮而出。
夕阳余晖普照,被这张脸一映,顷刻阴冷诡谲,鬼气森森。
是人是鬼。
人身鬼脸。
“怪物啊!”有人惊叫一声。
紧接着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轰然四散,你踩我的脚,我撞你的肩,争相逃离“怪物”。
若平时见到,他们不会如此反应,只是今日前后反差太大。
见别人惊叫奔逃,忍不住从众跟随。
宋院门前,人仰马翻。
青崖六贤早有预料,纹丝不动。
他们快活地笑。
咎由自取,最美的妙烟你敢不敬,就来面对最丑陋的怪物吧。
一片混乱中,刘天翰突然伸出手,向何青青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怪物”猛地向宋潜机跌去。
孟河泽按剑:“师兄小心!”
青崖六贤笑意更深。
不出所料,任谁被一个怪物迎面扑上来,都会忍不住攻击。
这完全是正常修士极度惊吓、恶心、厌恶时的本能反应。
宋潜机一旦被激怒,出手伤人,那他们为保护同门还手,全在情理之中了。
你不是不辨美丑吗?为何看到何师妹还会被吓到动手?
何青青向前跌去,紧紧闭上眼。
她已习惯忍受痛苦,因此面无表情,一滴眼泪也没掉。
“你没事吧?”
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打,也没有跌在地上,反而被一双手扶起来。
她闻到一阵紫藤花香,听见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很冷淡,却温和。
何青青睁开眼,见一位容貌俊美,身材颀长的少年郎扶着她。
眼里除了惊讶,没有其他情绪。
就连惊讶也一闪即逝。
孟河泽心想好险,这人不是来伤害宋师兄的。
宋潜机也想好险,若非不是我出手够快,这人差点撞翻我豆角苗木架。
豆角苗何等娇嫩,哪经得起一撞。
宋潜机扶着人,向前走了三步。
确定远离菜地,才松开手,抬头困惑地问对面:“所以你们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他的疑惑发自真心。
有邪道魔修在活人体内炼蛊毒,时间一长,就算将蛊取出,受害者面容已受损,非割肉削骨不可恢复。他见过许多,早不以为奇。
前世有同行衬托,邪道之主的欢喜禅,倒不算最阴险狠毒的功法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孟河泽。
孟河泽稍怔,羞愧地低头。不过是位修为低微的女修,容貌异常而已。我刚才一惊一乍,果然令宋师兄心生不满。
明天煮什么面呢?
青崖六贤的惊恐也发自真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宋潜机扶起何青青,对那张鬼脸视若无睹,甚至淡然地走了三步。
宋潜机进,六人就退,退得满头虚汗,脸色惨白。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人还是不辨美丑吗?
这是不辨人鬼吧!
那个孟姓少年也不正常。
外门宋院,恐怖如斯。
第20章 一根稻草
“走,我们走!”
不知六人中谁最先掉头跑路,其他五人忙不迭跟上。
何青青虽然睁开眼,看见了扶起她的少年,但只一眼,便似被烈日灼伤般低头。
她怕吓到对方,以袖掩面,转身去寻幂篱。
方才人涌奔乱,幂篱被刘天翰随手丢弃,又被人潮踢来踩去,早已破碎不堪,沾满泥土和脚印。
她却慌忙戴在头上,就像溺水者抓紧浮木。
“等等。”何青青听见那少年又开口,不由僵立原地,浑身冰冷。
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六根青葱齐刷刷回头。他们此刻看宋潜机更像白日见鬼。
“你还想怎么样?”刘天翰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想问你们做这种事,院长知道吗?他不管吗?”
那人声音依然冷淡,却不再温和。
何青青隔着脏污的面纱抬眼偷看,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眼酸。
好奇怪,明明很久没哭过了。
“就算院长不管,子夜文殊不在吗?他也不管你们吗?”
邻居家兔崽子玩蹴鞠打脏你家院墙,你不会直接上手打孩子,往往会问一句:你家大人呢?你家大人不管吗?
宋潜机上辈子看他们,像一群制造笑料的谐星;现在看他们,像看一群熊孩子。
六人却仿佛受到莫大冒犯,哆哆嗦嗦伸出指头:
“你大胆!竟敢直呼院监师兄名讳!”
“以你的身份根本见不到院监师兄,你不要以为能威胁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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