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关暗度
以先贤为师、以百姓为师、以天地为师。
师徒名分对宋潜机重要吗?师门荣誉对他重要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可以拿任何人当师父,比如一个只懂嫁接的农人。
但如果他不能从你身上学到东西,你就算打遍天下无敌手,剑法强到没朋友,他也不会拿你当师父。
何必拘泥于门户之见,执着于一门一派的荣耀?
冼剑尘轻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宋潜机。
书圣忽然拍手道:“为师听说,你在血河谷救我青崖弟子性命,还用画春山镇压作乱的混沌,活人无数。”
宋潜机拎起赌场上茶壶,倒了一杯热水,俯身端给他:“确有此事。”
棋鬼近年只喝白水,竹屋也没有待客茶点。
书圣接过水碗啜饮一口,却像喝了琼浆玉露、极品好茶,喜笑颜开地连说三声好:
“为师欣慰啊!”
棋鬼一阵咳嗽,剧烈喘息。
宋潜机上前为他拍背。
棋鬼哑声道:“为师也听说,‘屠龙阵’重现红河,杀了一条吃人的大蛟,可是你指挥别人布置的阵法?”
“正是。”宋潜机再次端水。
“好啊,没浪费为师留给你的阵法秘籍!为师老怀甚慰!”
冼剑尘拧着眉头,手臂环胸,发出牙酸的吸气声,酸溜溜道:“一唱一和的,演什么演。”
宋潜机对他视若无睹:“我在血河谷,还用了七绝琴。”
提起七绝琴,三人神色微变,显出前辈强者深不可测的气息。
小竹屋一时静默。
“这件事,为师晓得。”书圣望向窗外,“无情子年轻时,相信音律无情不美,只有抚琴者心中存有极端浓烈的爱憎执着,才能弹出有情之曲。他以此教导大弟子绛云,使得绛云性格偏激。
后来他为了突破瓶颈,又改修‘无情道’,以天理和礼制教导二弟子望舒,望舒处处自我压抑,不敢踏错一步。这两个徒弟年轻时对师父心生爱慕,努力完成他的一切期望。但无情子只爱他的琴,眼里看不见活人。望舒、绛云心死之后,针锋相对地斗法,又各自收徒,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无情子一生亏欠徒弟,拿徒弟当求道路上的实验,最终因徒弟作乱而死,死后门派四分五裂,又怪得了谁呢?一报还一报罢了!”
棋鬼打断他:“在后生面前,说这些作甚。”
“你我已是无用之身,难道你还忌讳死字?”
“我有什么忌讳,是这小子还没收过徒,我怕吓着他!”
他们说起琴仙,唯有冼剑尘一言不发,与夜访千渠时一般冷漠。
宋潜机苦笑,心想我虽然没收过徒,却先体会到当师父当爹的难处了。
“两位前辈,可还有什么心愿是晚辈能做到的?”他问。
棋鬼眼睛亮起来:“东洲纸牌和西洲麻将,你会哪个?”
宋潜机一怔:“都不会。”
书圣:“大牌九、小牌九玩得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会。”
“双陆呢?”
“还是……不会。”
棋鬼痛心疾首:“宋潜机,你枉做千渠王!”
冼剑尘忽然开口:“不如来玩‘飞升棋’吧。”
宋潜机:“我没玩过。”
“非常简单!”棋鬼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一张形似地图、花花绿绿的大纸、一个骰子、红橙黄绿四种颜色的棋子。
三人眼疾手快挑了棋,宋潜机被赶鸭子上架,拿着红棋发蒙。
棋鬼:“不用学,一上手就会。我先扔骰子。三,我走三格,运气不错,这一格我到了炼气三层!拿三百灵石奖励。”
他从木盒里摸出三张纸,每张上面写着一百。
书圣掷出了五。冼剑尘掷出了六,走得最远。
宋潜机有些明悟。
这张花花绿绿的图纸,就是一个修士的修炼生涯。
有的格子画着灵石、有的画着陷阱,只要走到上面,就可以选择是否囤积土地、挖灵石矿,也可能运气不好,走到漆黑的陷阱格,瞬间一贫如洗。
玩到后期,灵石多可以花钱飞涨修为,没钱只能按部就班掷骰子。
“若不作弊,这不就是赌运气吗。”宋潜机觉得好笑。
以他们对灵气变化的敏锐程度,一人掷骰子作弊,其他三人必能感知到。
“天运来时靠天运,天运不到就看策略。你看我走到这里,可以选拿五百灵石,或者让一个人退后三格。”棋鬼想也不想,“我就选冼剑尘!”
冼剑尘:“你有病啊!”
棋鬼:“我早就有病,你第一天知道啊!”
书圣:“我走四步,诶,这格写的什么?桌上每位棋手给我一百灵石哈哈!你们还愣着?给钱啊!”
小竹屋鸡飞狗跳,比过年热闹。
三人互相坑害,拖累地对方寸步难行,宋潜机老实地扔骰子、囤地、赚资源、修炼,后发先至,十轮过后就走完大半地图,眼看就要走到终局,功德圆满地“飞升”了。
冼剑尘跳脚:“这个骰子有问题。本尊居然不是运气最好的!不可能!”
此时宋潜机坐拥最多土地和财富,卖了地就可以大赚一笔,然后用这笔钱连走十步,直接飞升。
但他不卖地,钱也用来开荒。他的土地因此越来越多,钱也越来越多。
棋鬼无语:“你是怎么把飞升棋,玩成开荒棋的?”
书圣疯狂暗示:“你现在可以借钱给我,我飞升上界之后打工还你。”
剑神:“别听他胡说,这老家伙欺负你不懂,这个游戏最先飞升才是赢家!最后一个是输家!”
宋潜机却道:“借钱可以,拿地来换。”
他们继续玩下去,宋潜机助三人飞升,独自留下
——占据整张地图的土地!
冼剑尘庆祝胜利之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盘游戏三个飞升赢家,都要给唯一的输家打工还钱。
冼剑尘崩溃:“你要这么多地干什么?!”
宋潜机小声辩解:“……也不干什么,我就是忍不住。”
书圣嘿嘿笑两声,伸了个懒腰:“乘兴而来,尽兴而返。”
竹屋内没有点灯。夕阳最后的光芒消失,月亮悄悄爬上山头。
棋鬼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天黑啦。”
再辉煌盛大的落日终会沉入江河,天总是要黑的。
棋鬼敲了敲飞升棋的地图:“宋小子,我们都走了,你又拿了这么多地,这人间就交给你了。”
宋潜机忽然道:“既然选了我,不如你们替我杀几个人,将他们的气运和传承给我。”
“你疯了?”“不可能!”书圣、棋鬼异口同声道,神色震惊。
“我开玩笑的。”宋潜机笑起来。
冼剑尘略一思索,对宋潜机传音道:“你在秘境受无相挑拨,有了心结。为师这次带你见故人解开心结,还不谢谢为师?还不快给为师也端一碗水?”
端水大师宋潜机表面微笑,传音回道:“下辈子吧你。”
冼剑尘咬了咬牙:“天黑了,咱们该赶路了,别再磨磨蹭蹭!”
书圣对冼剑尘道:“路上别欺负我徒弟。”
棋鬼对宋潜机道:“天黑路滑,要打架让前辈先上。他要是打不过,你就赶紧跑。”
冼剑尘气得摔门而出。宋潜机辞别书圣、棋鬼。
等他走出竹屋,又听见屋内传来分秒必争的洗牌声。
“再见了。”宋潜机回头望了一眼。
又是来时的山路,骊英送他们离开。
夜幕渐落,星河明亮。
晚风轻拂花丛,暖香熏然。
骊英低着头:“宋师兄,你留在这里养伤吧。就算华微宗找上门,也不敢直接开战,我们可以拖延一二,我还有许多法子……”
宋潜机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她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说不下去。
骊英忽然哽咽:“我知道你一定要走。你在摘星台上写诗哄我开心,我很感谢你。现在想来,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我不如陈小姐敢闯,也不如何仙子敢拼,我好像有点没用。”
英雄帖的最后三个字,直到现在仍是修真界未解之谜。
你心里想什么、渴求什么,就能填上什么。千万人有千万种填法。
只有骊英藏着“种土豆”三字,谁也不告诉。
“你这辈子才刚开始,一时不顺意,再等一时便是。每朵花都有它的季节,不必与别人比较。骊仙子,你长大了,这世间的苦痛和欢乐,都要有你的一份。”宋潜机笑道,“而且,骊仙子是我见过,下棋最厉害的仙子,以后一定能赢过我。”
骊英吃了一惊:“你真这么想?”
“当然。”
骊英杏眼通红,泪珠挂在睫毛上,用力点头:“我会努力。”
“喂!走不走,到底走不走啊!我给你们点个花烛再摆几朵鲜花好不好啊?”冼剑尘高声叫嚷。
伤感气氛荡然无存。
骊英脸色一红,不再言语,脚步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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