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关暗度
满山紫色烟气霎时浓烈,变作重重云海涌动,就连草木乱石、亭台楼阁之间,都散出不可名状的恐怖威压。
冼剑尘大笑:“紫云观大阵,本尊年轻时又不是没见识过!”
他说着却推了宋潜机一把:“该你了徒弟!”
宋潜机气得要拔剑,却不是劈开飘来的紫云,是想砍了冼剑尘。
去什么大陆尽头,大家一拍两散算了。
“且慢——”清脆声音响起。
紫雾深处,一道鹅黄色身影提着裙摆奔出,“让他们进来吧。”
清微真人无奈道:“谁让你来的?”
紫云观众人对阵法失去掌控,不由大惊:“小师叔!”
紫雾被山风卷去,露出黄衫少女娇俏的面容。
骊英关闭阵法:“这是师父的意思。”
说罢转向来客:“师父想见故人。剑神、宋王,请随我来。”
她脊背笔直,神情严肃,显出公事公办的端庄姿态。
紫云观众人向她行礼:“送小师叔!”
清微真人长叹一声:“二位请!”
山道长长,天色渐暗。一群倦鸦飞过晚霞。
空山不闻鸟语,只有三人脚步声回荡。
骊英忽然开口:“宋师兄,好久、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着你。外面都说你死了……咳,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根本就不相信你死了,一刻也没信过。但我见到你平安,还是好开心。”
方才她淡定威严,此时却有些语无伦次:“刚听清微师兄说,剑神素来独来独往,能与他同行的,一定是宋潜机。我就跑去告诉师父,再跑出来接你,头发可能被风吹乱了。我们紫云山禁飞,真的好麻烦哦……”
冼剑尘暗自摇头。
宋潜机却很耐心地听,不时点头“嗯”一声。
骊英不停地说,直到察觉自己说得太多:“我说了这么多,你没话想对我说吗?”
宋潜机认真思考一番:“你长高了。”
骊英霎时放松下来,小声道:“看不见的,都长得快。”
宋潜机深有同感:“你说得对。”
不知宋院花草长势如何,那些离家前种下的种子,经了几场春雨,可是已发芽抽枝,花繁叶茂?
骊英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眼中带笑。
晚风吹来绣球花的香气,晚霞染红少女的脸。
冼剑尘再看不下去:“喂,你小子够了吧!”
宋潜机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
冼剑尘忍了再忍,传音道:“为师召来一通阵法开启,你却召来个漂亮小姑娘带路。你的面子比我大,显得为师没有面子。”
“……”
宋潜机心想我早晚把你摁进莲花缸,用淤泥堵住你的狗嘴。
幸好冼剑尘不用忍耐太久。
骊英自言自语:“怎么今日的路变短了,我们明明还没说几句话。”
冼剑尘四处张望:“小姑娘,咱们不去山上?快入夜了,你师父不在山顶观星?”
“回剑神,师父三年前搬到谷底居住。山顶风大露重,观星费神,不适合病人。谷底温暖如春,气候湿润,再加上蕴灵阵,可保灵气浓郁不散。”
“不看星星了啊。”冼剑尘忽道:“那还喝茶吗?这个季节,有他最喜欢的紫金玉露。”
骊英摇头:“剑神说笑了,紫金玉露性寒,与药性相冲,不宜多饮。”
“总还是……还是下棋的吧?”
骊英再次摇头:“下棋耗费心力,推演棋局更是伤神。棋瘾上来,就摸几个棋子玩,就当下过了。”
冼剑尘一时无言。
宋潜机也无话可说。
山道重回寂静。
夕阳,正绚烂。
观星伤目,观棋伤心,饮茶伤脾胃。
生命走到末路,是否一生热爱过的,终要一一割舍。
宋潜机心想,冼剑尘再王八蛋,也还是个人,他沉默不语,可是物伤其类?
“到了。”骊英有些不舍,“今日师父还有客人,我就不送你们过去了。对了,刚才忘了说,师父不喝茶、不观星、不下棋之后,就有了一点新的小爱好……”
骊英轻咳一声,像在自我说服:“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玩乐。”
山谷清幽,夕阳渐渐沉落。
一座小竹屋披着霞光,静静藏在百花深处。
宋潜机走了两步,察觉到另一道强大气息,心念微动。
难道棋鬼迷上看书写字、修身养性?
冼剑尘比他感知敏锐,已经冲了进去。宋潜机怕他惹事,对骊英点点头,急急追上。
小竹屋内,他们想象中无比凄惨的棋鬼,正在拍桌子嘶吼:
“我豹子!没想到吧,拿来吧你!”
“年入神?”冼剑尘停步,双目圆瞪,“多、多情子?还真是你?”
书圣一手推筹码,一手摸牌九,老神在在:“你今日能来,老夫就不能来?”
棋鬼伸出一指,颤巍巍作痛心疾首之态:“宋潜机,你小子真跟他混在一起了?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与虎谋皮啊你!”
第190章 天黑路滑
宋潜机还未回答, 只听冼剑尘仰头大笑:“哈哈太好笑了,本尊收徒需要给什么好处,本尊只凭人格魅力和倾世风采, 让人心甘情愿地拜服追随!”
书圣:“哈哈太好笑了!原来真有老妖怪练了驻颜术就这么自恋,这个世界上我只承认你冼剑尘比我自恋!”
棋鬼:“哈哈太好笑了!你口中的人格魅力和倾世风采, 怎么老夫从未见过,难道像你的本命剑一样, 被你忘在大陆尽头了?”
剑神:“你病得老眼昏花当然看不出来咯, 本尊不会怪你!”
他们旁若无人、语速飞快地吵架。冼剑尘以一敌二斗志昂扬, 棋鬼占据主场优势,书圣煽风点火。
宋潜机觉得自己从清幽雅致的百花山谷小竹屋,突然踏进闹哄哄乱糟糟的地下赌场, 偏偏这个赌场还养了五百只鸭子,围着他一通嘎嘎乱叫。
“既然宋王来了, 先生便交给你照顾了。”牌桌上几人悄然起身,凑近宋潜机身边打招呼,“我们先走一步。”
“伙计?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潜机在黑店和华微宗见过他们,也算打过交道。
黑店众人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想当年华微初见宋潜机, 他还是一个当剑换琴的小小外门弟子,如今才几年光景,就成了名动天下,万人追随的千渠王。
“今日先生忽发雅兴, 要来拜访棋鬼。青崖书院有院长和院监坐镇, 我等关了各家店铺, 随侍先生来此, 来此……”花掌柜轻咳一声, “来此, 打牌。”
宋潜机看了看:“可是他们俩,明明是各玩各的。”
书圣在推牌九,棋鬼在玩另一种纸牌。
花掌柜低声道:“他们原先一起打,后来差点打起来,只能分开玩,我们几个轮流作陪坐庄,实在苦不堪言,宋王来得正是时候。”他忽然推了一把小伙计,“叫人没!”
伙计别扭地喊了一声宋王。
宋潜机点点头:“小孩长高了。”
“你没比我大几岁嘛。”小斫嘟囔,却被掌柜拎着领子扯走。
黑店众人一溜烟跑了,竹屋赌场霎时一空。
凉风从支开一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窗外的花香。
筹码、骨牌、骰子堆在赌桌上,零零散散,浸在黄昏时分浅薄的绯光中。
宋潜机听着吵架声,却被窗外绣球花吸引,正想走近观赏,忽听冼剑尘叫嚷: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本尊!”
棋鬼、书圣同时看向宋潜机:“你来说!”
冼剑尘表面胸有成竹,传音发出死亡威胁:“你知道该怎么说!”
宋潜机略一思索,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令三位至强前辈异常震惊,无法回答,以至于竹屋内沉默良久。
宋潜机走上前,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时节,如果小麦贪青穗小,无法收割,该如何补救?”
冼剑尘喃喃自语:“我徒弟终于被你们搞疯了,你们赔我一个徒弟!”
棋鬼:“别碰瓷,我看就是被你搞疯的。”
书圣博学好问:“俗话说春种秋收,为何你说夏天收麦?”
“春小麦便是秋天收,夏天收的是冬小麦。”宋潜机笑起来,“其实,我早已拜过许多位师父。”
三人愕然,颇为意外。
“我对生机感知敏锐,能照料一院花草,但农耕一道学无止境,是师父们把代代相传的种地经验教给我。什么时候追肥、什么时候锄草,哪些植物喜阴、哪些作物贪晒……一块地收成好不好,只凭努力耕耘不够,还要看老天借不借运气。一阵风的大小,一片雨云来的时机,一群鸟的迁徙路线,都会影响数月到一年的辛苦,决定万人的活路。”
“我研究种子田、四季棚,培育优种、提高亩产,这些事情单凭我一人闭门造车,就算身怀天地至宝,也万万做不到,要靠我所有师父们埋头苦钻,不服天时。”
“你的意思……”冼剑尘蹙眉,“本尊好像明白了。”
“我不太明白。”棋鬼问,“你这后生到底师从何人?”
书圣叹气:“师从何人?千渠万民,天地万物!他们能教你的,远多于我们这些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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