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榜眼,打钱 第86章

作者:柚九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朝堂 轻松 穿越重生

他无声地看着俞宏卿审讯过程中做的记录,内容不算多,短短时间便能看完,让裴瓒留意的是纸面上的几点墨迹,看起来像长时间悬笔未曾书写,才导致墨汁滴落,在纸面上晕开。

造成俞宏卿久久不落笔的原因无非就两个,一是在斟酌措辞,疏通思路,二就是被审讯的那人不配合,导致俞宏卿无从下手。

先前在门外站了片刻,裴瓒无需费心,也知道是因为后者。

“辛苦俞典史了。”裴瓒的视线依旧盯着桌上那薄薄的几张纸,神情晦暗,烛光也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俞宏卿惭愧地觉着,裴瓒是对他的进度缓慢感到不满,这才特意过来。

想到这,俞宏卿满眼愧疚,即刻俯身对着裴瓒拜了拜,作势要离开:“下官能力不足,拖累大人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裴瓒直接伸手阻住他后面的话,语气温和地说道:“万事开头难,典史未有经历,怎么会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等滚刀肉呢。”

“下官承揽此事,却没做好,实在不该。”

裴瓒:“典史不必自责,留下来瞧瞧,也好为我出谋划策。”

他早就想过,眼前这位跪趴在地的县令是一定会死的,但这人死了之后,城中诸事一时无人负责,而他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朝廷安排人手,所以就只能找位可靠之人暂时顶替县令的差事。

除了那位主簿外,旁的虽不说助纣为虐,但绝不无辜,整个县衙里,暂时能站出来主持事务的,便只有这位前任县令的属官,现在的典史,俞宏卿。

裴瓒栽培他也不只是为了顶一时之用。

日后如果顺利回京,举荐俞宏卿时,他也希望这人能有些真本事,而不至于让人觉得,他是收受了什么好处才硬着头皮去举荐的。

寒暄几句,裴瓒站在桌前,正对着跪伏在地的县令。

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垂落,明明一言未发,氛围却不由得严肃起来。

他没像俞宏卿那样,循着县令的错处一点点盘问,而是知道这么做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直接说出县令的心思:“明知死罪难逃,所以一个字也不肯说。”

县令怨毒瞥他一眼:“没用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坚决的态度,裴瓒早有预料。

对这人威逼利诱没用,打感情牌也没用。

无所畏惧,更没什么软肋,所以行事才如此的肆无忌惮,不在乎朝廷的报复。

他猜想着,因为县令在犯下恶事,或者领命做出这种种事情之前,就应该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

然而,县令还是敢做这些事情,便应该是早就没了后顾之忧。

裴瓒紧盯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忽然嗤笑一声,道出心里的猜测:“无妻无子,孤家寡人,怕是死了也无人收尸啊。”

“……”县令不语。

“不过县令大人也别怕,来日将你的尸身弃在山野,任由豺狼虎豹啃食,也无需收尸的。”

“你用这几句话就想激我?”

县令不明不白地笑着,声音颤抖,明晃晃地讽刺着裴瓒的话太幼稚,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却彰显着肆无忌惮的表情,恰好印证了裴瓒的猜测。

这人不会怕自己无人收尸。

“当然不是在激你。”裴瓒摇摇头,他的想法还不至于如此简单。

只见他将手中舆图放置在桌面上,挪动椅子,调整到合适的位置,随后不慌不忙地铺展开几张宣纸,研磨提笔,克制着力道放慢了书写的速度,将县令的所作所为一一写出,还没忘了边写边念,让在场的几人都清楚地听着。

“私征商税,逼死百姓……”

前面几句都是事实。

落到县令耳朵里,也只觉着裴瓒又在写这些没用的陈词滥调,反正他被抓后一心想死,认不认这些罪根本没有区别。

不过,裴瓒却没有一味地陈述过往的事实,反而写到:“三族无亲,孑然一身,无所牵挂亦无所顾忌,所以任为他人所用,戕害百姓,屡造孽果。”

任为他人所用。

裴瓒没差人打听过县令的身世,但是在后院里,无论是书房还是卧室,都没有任何关于妻儿的物件,甚至连件属于女子的东西都没有。

可以说,他这十年里兢兢业业,一心作恶。

倘若他妻儿尚在,还无所畏惧地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要么是他的妻儿被人拘束着,受人胁迫不得不这么做,要么就是他丧心病狂了。

可他没有妻儿,甚至也无父母宗亲……

无牵无挂,不受约束,所以行事肆无忌惮,不在乎下场。

可裴瓒好奇,驱使他这么做的缘故是什么?难道就是单纯地为了报复社会……

背后,必定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县令费劲地直起上半身,明明嘴角微微抽搐,眉眼间却换上了嘲讽质疑的意味,话里话外也都是贬低:“没想到大周朝廷已经颓败至此,都要靠编故事来定罪?”

大周朝廷……

裴瓒微眯双眼,琢磨着这简短的用词。

寻常人绝对不会这么称呼,至少同为官员,裴瓒从没用大周朝廷四个字,形容过自己所在的官府。

“朝中的确人才凋敝,否则不会让大人在县令之位上稳坐十年。”裴瓒不急着审他,说完这句后,再度提笔写着,“藐视朝廷,身份可疑,追问之下方知异族异心。”

“你诬陷我!”

“嗯?!”

县令的怒吼和陈遇晚的疑问撞到了一起。

连一旁的俞宏卿也没弄懂是怎么回事。

分明谁也没有漏听裴瓒的话,却也都没弄明白,他为何直接说县令异族异心呢?

况且,也没经过追问啊。

陈遇晚心怀疑惑,三两步走到裴瓒身后,盯着他落在纸上的字迹。

本以为裴瓒会解释几句,没想到仅仅是抬了下眼皮,忽视了县令的怒喊。

“你这是栽赃!我不会认的!你休想让我认罪!你休想!”

“您不是觉得认不认罪都无关紧要吗?”

裴瓒面带笑意,看不出任何急躁情绪,反观县令,已经从原本的漠视变成暴怒,一步步按着裴瓒的设想踏入圈套,一步步地按着裴瓒的想法说出他想要的“证据”。

没有证据,裴瓒断然不会污蔑任何人。

可也没说,不许骗人。

打心理战而已,裴瓒也没想到县令如此经不起刺激。

他轻轻捏着笔杆,眼神玩味,不知不觉间便击溃了对方的心思,顺利到让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如此质问,县令难免底气不足,眼神飘忽。

是人都清楚,越是心虚便越要装足门面,不能让人从皮相上瞧出破绽。

于是,县令怒声狡辩:“我是寒州子民,生于斯长于斯,绝非异族!”

“身为大周子民,为何会对大周百姓痛下杀手!这就是你所说的绝非异族吗?”

裴瓒气势如虹,驳斥的话不知比县令有力多少倍,“即为大周子民,担任县令一职,想的不是如何为百姓谋福祉,而是残害百姓,恶事做尽,就算如此大人还要说自己并非异族,真是其心可诛啊!”

县令被斥得一愣,浑身僵硬地挺着腰背,心里慌乱,表面却看上去一副无所畏惧,正直到无以复加的模样。

他朗声道:“我,问心无愧。”

“死不要脸。”陈遇晚讽刺道。

裴瓒舒出一口浊气,没像陈遇晚一般犀利地讽刺着,而是慢慢向后仰躺,有些无奈地靠在椅背上。

他捏了捏紧皱的眉头,动作有些迟缓。

并非是他对县令束手无策,而是意识到,说这些话除了徒增怒火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县令不会因为他的几声斥责就认罪,反而会逐渐知道他说的这些不过是诓诈,知道裴瓒手里其实也没有实在的证据。

真让县令看穿,可就难办了……

裴瓒还不想看着事情进行到此,却功亏一篑。

他转念一想,既然“异族异心”这四个字能戳动县令,就足以说明这人的确不对劲,从方才那句“大周朝廷”上也能看出分毫,就算他并非异心,也绝对没什么坦荡的想法。

看来还是要从此处下手,才能一点点地撬开真相。

“你并非问心无愧,而是无惧。”

回想着县令十年间所作的一切,裴瓒越发心凉,在他眼里,任何一个人,一个大周子民都不应该平心定气地去残害同族。

哪怕是以高高在上的角度,在以施粥名义坑骗城中百姓出城,直至将人冻死的时候,也不敢说一句无愧。

犯下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只能说明他“无惧”。

不是不怕无人报复,而是知晓短时间内无人敢报复,不考虑代价。

就像京都城里那些权势滔天的王公贵族,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和平头百姓分为了两个群体,他们并不惧怕残害百姓的代价,甚至是认为根本没有代价,踩死百姓,无异于踩死只蚂蚁。

但眼前这位,不过是个县令,还没到权势滔天的地步……

裴瓒盯着桌面上卷起的舆图,冷声说道:“十年间,为非作歹,只手遮天,是因为身后有人,才敢这么做。”

县令背后的人,才是在寒州只手遮天的那位。

县令闭着眼,嘴唇轻颤:“荒谬。”

如此心如死灰的表现,实在是让裴瓒满意。

他放软了语气,假模假样地在话里留出余地:“这一切,也不是你想的,而是有人授意。”

“有人又如何,无人又如何,御史大人是想借我寻出幕后之人,还是想说几句觉得我另有苦衷,想为我推脱呢?”县令抬起头,眼神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犹豫迟疑。

“推脱?”裴瓒看似态度模糊地轻笑,实则仅用一句话,便轻易地击碎了县令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也配?”

瞬间,县令脸上的迟疑转为被戏弄的怒意。

但是还未等县令发作,裴瓒猛地一拍桌子,“哗啦”一声,整张北境堪舆图摔落在地,在县令面前堂而皇之地铺展。

裴瓒撑着桌子站起身,动作虽缓,姿态却尽显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俯在地的县令,对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当中,眼睛颤动着紧盯面前的舆图,脸上写满了震惊。

早就想过县令会是这般模样。

裴瓒徐徐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从未想过替你推脱,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无论是你,还是背后指使你的,妄图在寒州只手遮天,甚至搅弄大周安宁的那位,都会被绳之以法!”

“尔等,不得善终。”

他的话,和眼前这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舆图,如同一击重锤,彻底砸毁县令的所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