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破庙外风声呼啸。
凛凛寒风穿过茂密的针叶林,卷了残雪枯枝,在地面上聚起小股涡旋。
只是尚未来得及成气候,片刻便消散了。
唯一受不住的,恐怕就是破庙外腐烂的经幡布条,和那扇摇摇欲坠的老窗户,风一过,呼啦地摇摆着,跟闹鬼似的。
眼见着天色逐渐暗下来,破庙里的温度跟着下降,连先前还算是温热的手炉都没了温度,陈遇晚这才把他一路查到的线索说完。
裴瓒搓着冻红的脸颊,一条条地替他理清楚,可忙活了许久才发现——这些线索几乎没什么用处。
涉及面虽广,牵扯到寒州的方方面面,上至官府衙门,下到黎民百姓,甚至连寒州地界内的官道上哪处管理不妥当,陈遇晚都有调查。
就是对内鬼一事,没查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裴瓒实在忍不住寒气,起身跺了跺脚,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反手指着他在桌面上留下的“官府”二字,说道:“世子爷,漫无目的地查下去,很难直接找到有用的线索,不如直接去总督大人那里问个清楚。”
“寒州的兵马总督吗?”
陈遇晚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寒州地界广,又因为处在大周极北边境,单是一个州便设立了总督府,换做旁的州,基本都是巡按,或者旁的什么官负责一州之内的兵马军务。
而陈遇晚要查内鬼,牵涉到此番大军中的将士,还在寒州地界里,就免不了与总督交涉。
早去晚去,都是要去的。
与其在这冰天雪地里受冻,还想不出任何办法,不如早早地直奔主题。
陈遇晚多此一举地问:“会不会打草惊蛇?”
“世子爷,您瞧瞧您进入寒州以来做得这些事,还有您整日行侠仗义的举动,只怕蛇胆都快被打破了。”
“……”
裴瓒已经深知寒州当地官员的脾性。
他还未进入寒州,就已经惊动了那些人。
更别提陈遇晚丝毫不加遮掩的行事作风,哪怕最初无人知晓,不出三天,整个寒州上下都会知道陈遇晚是来做什么的。
只是,裴瓒忽然想到一事。
如果寒州官员早已被惊动,知道陈遇晚此番前来的目的,为何没有人出手相助呢?
仔细想想陈遇晚一路所查的事情,基本都是无关紧要的,裴瓒可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愣头青,他一琢磨便觉的是有人故意引导的。
而且,极有可能还是寒州当地官员所为。
那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当真也跟内鬼有勾连?
第49章 思凡
天色渐晚, 云影横斜。
薄云展现出火红色调,如同绚丽的画卷,漫漫地在西天边铺陈开来。
陈遇晚难以反驳裴瓒的话。
他先前也察觉到些许奇怪之处, 分明每次在追查线索的时候,前一脚还是按着抓内鬼的想法去的,可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所查之事跟内鬼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还以为是中间出了差错,或是自己疏忽大意搞错了方向。
今日听裴瓒解释几句, 他便想明白了。
“寒州当地官员实在可恶, 想法设法地伪造出与你所查之事相契合的线索, 但等你浪费时间深入时,就会发现与内鬼之事毫无关联, 甚至南辕北辙, 我想, 他们既然冒险这么做,必定跟内鬼之事脱不了干系!”
裴瓒气愤地掐着腰,对着破庙里被打砸得只剩底座的佛像一顿喊叫。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面颊上绯红一片。
喊完之后, 身子也略微热了片刻,但长时间滴水未进,热气消耗得格外快, 周身除了那件斗篷,也没有旁的御寒工具, 还是难以阻挡寒风的侵袭。
裴瓒抬头看了眼天色, 太阳西沉,马上就要入夜。
他又扫了几眼所处的破庙。
破败的窗子,腐朽的经幡, 还有散落满地的石像,瞧着不是能过夜的地方。
也就只有角落里的干草堆勉强干净,但终归无法御寒。
他又不像陈遇晚那样,是练家子,有一身的热气,让他在漏风的破庙里待一两个时辰,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裴瓒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臂:“世子爷,不管你想没想明白,总督府是非去不可。”
陈遇晚眼中浮现些许迷茫:“即刻就去吗?”
裴瓒:“至少咱们得找个像样的,能避风的地方住一晚吧。”
陈遇晚看着他被冻得发紫的嘴唇,也不知道想没想通,反正在满脸愁容地吐了团白雾后,拿起破木桌上的剑往外走去。
见状,裴瓒立刻跟了上去。
陈遇晚整理着马鞍上的包袱,来来回回动作不停。
但仔细端详几眼,就会发现他始终都是在重复原本的动作而已。
裴瓒不知道他在磨蹭些什么。
正要凑上去提醒,就瞄到了陈遇晚心虚躲闪的眼神。
他一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陈遇晚先前走得那么干脆,原来不是粗心大意没想到这点上,而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带他走,只想着把他扔在这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果然是救错了的人啊。
如果陈遇晚救出的人是流雪,肯定不会是这般无视的态度。
裴瓒一时心冷,站在他身侧,也不跟他藏着掖着,直接问道:“世子爷,共乘一匹马不行吗?”
陈遇晚沉默片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用手抚摸着马鬃。
看起来像是很爱惜这匹白马。
不过,先前在寻芳楼的窗下低语,裴瓒可没体会这爱惜之情。
裴瓒也不给他递台阶,干巴巴地顶着冷风站在原地,只等着对方说话。
陈遇晚薅了把马鬃,神情有些犹豫,见着实在不能避开这个话题,才说道:“东西太多了,共程一骑肯定不行,马儿受不了。”
分明他们来得时候还是一起的。
现在却说这种话。
裴瓒不知道陈遇晚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如今的情形,陈遇晚肯定不会把他单独扔在破庙里。
没等裴瓒开口,就看着陈遇晚解下马背上的一些列沉重包袱,独自折返回破庙当中。
没了扳指,他也猜不到陈遇晚为什么不肯跟他骑一匹马。
看着对方别扭的态度,以及现在决绝的背影,他有些担心——陈遇晚该不会是打算自己在这里待上一夜,让他去附近的城镇买马吧?
如果陈遇晚真是这么想的。
那就算给裴瓒千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平襄王府的世子放在荒郊野外。
危险不说,只这寒州的夜就是能冻死人的。
他急急忙忙地追上去,还没来得及劝阻,就听到破庙里哐当一阵吵人的响动,似乎还夹带着拖动东西的声音。
裴瓒站在门外往里瞧。
不消片刻,就看见陈遇晚肩上挂着两个木头车轮,双手拖着车板从那尊破碎佛像后走出。
满屋灰尘乱飞,“哐”得一声,陈遇晚直接把车板扔到了地上。
“咳咳咳——”
裴瓒捂着嘴,挥走眼前的飞尘。
他半阖眼皮,朦胧之中看见陈遇晚弯着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然无波。
如同平静秋日里最寻常不过的一缕风,从湖面吹过,带着几分不争不抢的从容,无声地吹来。
未等裴瓒察觉出,这平淡神情与陈遇晚侠义性情并不匹配,就看见对方单手将车板掀翻,抬起实木车轮安装在一侧的轴承上,动作干脆利落,就连保持稳定的木塞都是徒手装上去的。
甚至还觉得没装好,硬是靠着蛮力,把车轮和轴承踹得严丝合缝。
裴瓒看傻了。
只见陈遇晚又抬起车板,将其翻了个身。
按着原来的操作,毫无技巧地将车轮组装好。
裴瓒嘴唇微张,满眼惊讶,突然明白方才他那个眼神的含义。
并非是如无波古井般的平静。
而是胸有成竹的淡然,和那不显于形色的傲气。
顺便还做好了给裴瓒露一手的打算。
陈遇晚将散架的板车重新拼好摆正,又从破庙角落里翻出些干草铺上,才推到了裴瓒面前。
“世子爷,真是……令人意外。”裴瓒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陈遇晚拍拍身上灰尘:“前些日子途经此地,遇上几个劫道的匪徒,顺手宰了,他们的板车便被我拆了放到佛像后,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有用处,也幸亏当初是拆的,而不是砸烂了。”
“哈哈。”裴瓒干笑,“世子爷该不会是想让我躺上去吧?”
陈遇晚笑而不语。
“我觉得有些不妥。”
“别废话,你先出去。”
面对如此强硬的态度,裴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