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闻言,裴瓒立刻扣下弓弦。
马背颠簸,他实在瞄不准,只听见“嗖”得一声,弩箭破空而出,直奔后方死士而去。
第一发未中,却实实在在地限制了对方的速度。
裴瓒有模有样,接连射出几箭,不过须臾,身后的那几人就被甩掉大半。
他身后的人却不敢松懈半分,仍是紧握缰绳,不顾一切地驾着马向前奔去。
山林幽静,除了雪被便是枯枝。
白马疾驰而过,惊起一片飞鸟,扑腾地逃向天边。
耳边狂风呼啸,时不时有残雪吹落到脸上,融成点点寒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破庙前停下来。
裴瓒连滚带爬地摔下马,一刻也没停,立即驱着打颤的双腿跑到树旁,“哇”得一声呕出来。
也幸亏他今日没吃东西。
假模假样地干呕几下后,浑身脱力,倚着树干滑下去。
“你还好吗?”少侠快步走来,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递上了手帕。
裴瓒摇摇头:“眼前怎么站着两个人啊……”
少侠狐疑地回头瞥了一眼。
除了他们俩之外,并没有什么人在。
“一个长了牛头,青面獠牙,一个长了马头,嘶——这脸真长。”
少侠迅速转身,单手搭在剑柄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过片刻,他便反应过来,蹙着眉头看向裴瓒。
裴瓒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脸上的惊惧尚未散去,眉眼间却不在充斥着忧虑,而是多了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少侠半蹲在他的面前,拉过手腕,三指掐在脉上。
“你是男人?”
裴瓒一愣:“那不然呢?”
少侠忽然脸色一沉,眼里顿时没了神采。
裴瓒不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听见他呢喃了句:“男人也没关系。”
“?”
瞧着对方黯淡的眼神,裴瓒忽然意识到,这人可能不是来救他的,甚至有可能,这人也不知道自己该救的人到底是谁,只是今日事发突然,慌乱之中来不及分辨便把他带走了。
果然,下一秒少侠便问道:“你会弹琵琶吗?”
弹琵琶?
裴瓒自然不会,可他还记着流雪是会弹的。
而且流雪杀了之前的花魁取而代之,眼前的少侠又是在寻芳楼之内伺机救人,会不会被救的人本该是流雪呢?
可是流雪真实身份是沈濯的死士,在寻芳楼伪造的花魁身份也露馅了,她在旁人眼里是失踪,或者已经死了。
流雪,花魁……
裴瓒眉头微蹙,陷入思考,短短几秒的时间便将这几日零零散散的线索理清楚了。
他似乎看到,若隐若现的真相浮出水面。
会不会这位少侠是倾慕花魁而来?
但是赶到之后,花魁已被流雪掉包,他所见到的是擅弹琵琶的流雪。
后来又因为流雪身份暴露,遭到千面红“杀害”,寻芳楼里花魁不再现身,外面便流传起花魁失踪的消息。
于是,他这才埋伏进寻芳楼内,想趁机寻找流雪下落。
只是很不巧,他救走的不是花魁,也不是流雪,而是他这不伦不类的半吊子。
裴瓒猜的大差不差。
就算有所出入,也不过是细节上的问题。
他摇摇头,心中多了些阴差阳错的愧疚,看向对方时自然也收敛了笑意:“我不会弹琵琶,大概也不是少侠要找的人。”
少侠疑惑:“你知道我要找谁?”
“不知。”
裴瓒视线微垂,摩挲着指节上原本戴着扳指的位置,他现如今没了扳指,猜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能是通过捕捉蛛丝马迹获得些许信息。
他抿了抿嘴唇,随后重新抬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双手抱剑,身姿挺拔,眉眼间自带着零星傲气,一瞧就是金玉堆砌出来的,但他却并不骄矜,喜怒情绪也未在脸上显露分毫,就算此时因为救错了人而懊恼着,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从头到尾,玉冠银袍白靴,哪怕是一路风霜侵袭,没能让他变得像裴瓒一样狼狈。
裴瓒对他的身份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仍是拍拍尘土,起身作揖:“今日遇难,幸逢公子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姓名,来日回到京都,必会重谢。”
“你从京都而来?”
“是,在下京都人士。”
裴瓒并未说自己是朝廷官员,遮遮掩掩的答案也引得少侠怀疑。
只见他面前的少侠狐疑地盯着他打量几眼,随后抱剑回礼,同时主动坦白家世:“平襄王府,陈遇晚。”
平襄王府!
这四个字一出,裴瓒脸上多了些震惊。
他并非没听说过平襄王府的大名,只是没想到能轻而易举地在寒州遇见。
在原书中,平襄王有一女让他印象深刻。
在龙傲天逆袭之路上,出现位长相明艳性格豪爽的女子,绝对会被收入后宫。
可那位名为陈欲晓的玉平郡主,却是主角的死对头,非但没有因为相爱相杀的情节爱上主角,反而处处为难,险些颠覆主角霸业,甚至结局宁死都不愿成为龙傲天的女人。
而现如今,站在裴瓒面前的,就是郡主的哥哥——在主角成为质子之前,便早早死在边关战事之中的平襄王府世子。
联想到陈欲晓,裴瓒对眼前的这位世子爷肃然起敬,连忙再拜下去,问道:“敢问玉平郡主可是……”
“郡主?”陈遇晚微微眯起了眼。
裴瓒骤然想起来,陈欲晓是因为父兄战死报国,才被接到京都去封为郡主的,此时此刻,有这位世子爷在,陈欲晓最多也就是县主。
不过陈遇晚没有抓着这一点小错误不放,而是问道:“你认识……舍妹?”
“下官寒州巡按御史裴瓒,奉陛下旨意彻查赈灾银。”他先是重新介绍身份,再将情况如实相告,“在京都时,久闻平襄王府盛名,王爷骁勇善战,世子英武果决,玉平县主更是慧心巧思。”
“呵。”陈遇晚一声冷笑,摇摇头,“京都的传闻都这般夸张吗?英武决断?慧心巧思?说反了吧。”
“啊?”裴瓒不解。
陈遇晚轻咳两声,像是在掩饰:“我那妹妹,笨得离奇,可不是什么慧心之人。”
裴瓒默默地搓搓手,不敢说话。
在外人面前,这么贬损自己的妹妹,绝对是亲生的。
“不过……”陈遇晚意识到说得太多,即刻闭了嘴,转过头来审视裴瓒,“你说你是寒州巡按,为何会出现在寻芳楼中?”
“实不相瞒,下官刚到寒州,发现此地官员欺上瞒下,伪造实情,正欲追究,不料遇上了那寻芳楼楼主,他们本想引我犯错,却一朝败露,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
一说到那夜在林子里跟千面红的对峙,裴瓒忽然卡壳。
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牵扯到沈濯了。
惦记着之后的种种事情,裴瓒一时纠结要不要如实告知。
如果按实说,那必然要删掉他被关进三楼的那些糟心事,但这样一来,便容易出现纰漏。
没等他想好如何回答,陈遇晚就问道:“但怎么样?”
裴瓒只能硬着头皮,真假参半地编下去:“他们本想杀了我,但又顾忌我是朝廷官员,一时之间举棋不定,只能先把我带回到寻芳楼内再做打算。”
说到这,他便停了下来,等着陈遇晚自己去寻找不对劲的地方。
陈遇晚:“你在寻芳楼里待了几日?”
“三夜两天。”
“今日寻芳楼似乎是在操办着重选花魁之事。”
裴瓒立刻回答:“他们要羞辱我!”
沈濯那个王八蛋,肯定是想折腾他,看他笑话,所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串通千面红。
也不顾及他的心情,这不就是在羞辱他嘛!
“你这么说……”
陈遇晚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他仔细回想一遍裴瓒所说的话,似乎也算合情合理。
“罢了,你既然是朝中官员,为大周效力,我便不会不管你,只是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怕不能一路护送,不知你的随从身在何处,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
提起随从,便是韩苏他们。
韩苏在裴家长大,知根知底,裴瓒对他再放心不过,可是鄂鸿与裴十七两人都是沈濯塞给他的,能力固然比韩苏强,可现如今的裴瓒是信不过的。
于是裴瓒摇摇头:“他们被困在驿站当中,千面红派了人严加看守,贸然去救人恐怕不行。”
他见识过陈遇晚的身手,单刀杀入驿站完全没问题,只不过驿站中有三人等着他救,怕是不能保全所有。
“可是大人身上没有文书凭证,去哪都不会有人承认你的身份,就算回到京都,怕是也要挨一顿板子。”
听着陈遇晚的分析,裴瓒陷入两难境地。
他并不想再去冒险。
毕竟现如今沈濯和千面红沆瀣一气,鄂鸿和裴十七根本不会受到虐待,唯有韩苏,沈濯也会有所顾忌地小心对他。
说不定,沈濯早就料到他们要去,在驿站内布下天罗地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