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顷刻间,火苗窜了起来。
“大人,楼主说时日不早,请您出去。”
担着花魁的名义离开房间,会面对什么一概不知。
但裴瓒一刻不停地想着,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借着这个机会逃出去。
迈出房间,金银光闪烁,耀得人睁不开眼。
从楼顶垂落的丝带随着楼内暖风摇摆,时不时地飘至人前,为双眼蒙上层薄纱。
隔着不真切的虚景,裴瓒向楼下望去。
一瞬间,眉眼间闪过几分惊讶。
白日里的寻芳楼不似夜间那般喧嚣迷乱。
装饰依旧华贵,可几缕澄净的光透过窗棂落进楼内,映照着色彩斑斓的地砖花纹。
角落里七零八落的烛台也摇曳着,远远遥望一眼,光影错落,七彩流转,一切都被衬得纯净梦幻。
以往,哪怕是白日,楼下都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或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茶听曲,或者单独寻了僻静的角落喝酒,吵得三楼都能听见,今日却一个人都没有,清净得可怕。
没有来来往往的人作为遮掩,他该怎么在千面红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裴瓒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盘算脱身的办法。
在如此空旷的地方,他又没有沈濯那样好的轻功,直接跑出去根本不现实。
也没有一招制敌的杀招,能轻松摆平千面红。
他该怎么办……
到达一楼,裴瓒停在原地,单手扶着身侧的栏杆,不咸不淡的眼神扫过几米开外的圆台,问道:“你把我带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登台献艺,邀看官评赏,最后才能知道大人适不适合当这花魁。”
“你在开玩笑吗。”
裴瓒的声音极其平淡,早已没了先前那份心慌意乱,此刻听上去就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视线落在圆台上。
想来那就是所谓登台献艺的地方,可仔细瞧上几眼,整个圆台布置花哨,摆满了乱七八糟地物件,看起来不像是舞台,而像是某个街市上的菜贩摊子。
如若说是有人要在这上面舞一曲,必然会被绊倒在地,摔个七荤八素。
弹一曲的话也不现实,毫无美感的布景,让人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过让裴瓒来,倒是可以登台诗朗诵。
他斜眼打量着千面红,不知道对方在盯着什么,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事已至此,两人的状态反而显得奇怪,裴瓒毫不在意,不管是不是伪装的表面平淡,反正看不出波澜,反而是千面红,紧张到抓住了裙摆。
紧张就会有破绽。
出现破绽,便好拿捏对方,为自己谋取余地。
裴瓒下意识地想摩挲几下扳指,听听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手指捏过去,摸到的还是自己的皮肤——该死的沈濯,早晚揍你一顿!
他冷着脸看向别处,吐出一口浊气后,再凑到千面红:“宋楼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但是千面红态度强硬,一口回绝了他:“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刻意避开旁人,叫人瞧见了,反而不妥帖。”
裴瓒压低声音:“我也不跟楼主卖关子,只想请教一句,幽明府前来递送消息的是何人,什么年纪,什么相貌?”
第46章 心软
明净的光线落进千面红的眼眸, 她翘着兰花指嫣然一笑,低垂的眉眼遮掩了大多数算计。
语调依旧是让人听了窝火的娇媚:“大人心里不清楚吗?”
裴瓒想下意识地反驳一句,他没什么可清楚的, 但是话未出口,便反应过来,这么说只会暴露他的确背后空无一人。
身在寒州腹背受敌,远在京都的势力也帮不上他,只能自己小心谨慎, 不再暴露自己的弱点让人拿捏。
裴瓒眉心一沉, 晦暗的目光落在脚底的彩色地砖上, 凌乱却多彩的花纹像是此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线索,繁复冗杂, 让人无从下手, 除了叫他眼花缭乱外, 起不到任何作用。
“楼主不是说并不认识什么沈濯吗?”
“的确,我不认得他。”
“但是楼主已经认得幽明府的主人是谁。”裴瓒自动填补上后半句。
千面红的默不作声,也恰好证实了他的猜测——今日之事,归根结底还是沈濯的手笔。
裴瓒强忍着心里的愤懑, 用指尖碰了碰耳垂上的珍珠,他只是略微触碰到,被扎穿的地方就传来隐隐的痛感:“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小裴大人。”
千面红偏过头,眼睛里含了些简单易懂的笑意, 至少此刻她的心里不藏着任何阴谋诡计, 只是单纯地用羡艳的眼神看着裴瓒。
裴瓒抵触她的目光,语气微沉:“楼主见过什么样的人,会反复欺骗心悦之人, 将其视为玩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富家公子,不都是这样吗。”
千面红见多识广,在这寻芳楼里见识过各路人马,不懂怜香惜玉的粗鄙之人有,矫揉造作但口是心非的负心之徒也有,她自然也识得裴瓒所说的那种——把旁人视作物件,口蜜腹剑的薄情公子。
情动之时说几句好话哄着,厌倦了便随手扔至一旁,转身去追逐旁的。甚至,哪怕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人,也不过是当做特别的物件放着。
这类人最常出现在那些权势滔天的富家子弟之中,在他们眼里,没什么不是唾手可得的,偶尔遇到珍惜之人,过几日也就弃置了。
只有极少数,才会把真心当回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想要什么都太容易,而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自家的权势与富贵。
在千面红看来,裴瓒所说的人就是这般。
而在裴瓒眼里,也是一样。
只不过千面红所求的与裴瓒并不相同,她对真心不屑一顾,对漫长缱绻的感情更是鄙夷,她想要的是一刻的倾尽所有。
譬如今日——
幽明府的主人带着象征身份的玉章亲自登门,竟然还只是为了向她索要一人。
只是瞧着裴瓒,分明已经把人紧紧攥住,却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
千面红嗤笑一声,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即刻便抬起手拍了两下。
掌声传出,立刻就有琴声回应。
裴瓒抬眼望去,成群的舞女从两旁木梯下像游鱼一般涌入内厅,每一位都身着色彩艳丽的薄衫,飘动的水袖如同锦鲤浮动的尾鳍,飘逸灵动。
霎时间,鼓乐声动,广袖回旋。
不知是背后的哪双手,猛地将裴瓒推了一把,致使他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眼见着来不及避让,裴瓒下意识地闭紧了脸,可是他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腰上缠紧的水袖拉扯着,整个人也随着涌动的人群被挤向中心。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一处突破口,让他在遭遇接下来的“意外”之前,及时逃出去。
可耳边叮叮当当地响起银铃声,扰得他晕头转向。
“宋芳华,你人呢!”
刚一嗓子喊出来,五彩轻纱直接覆在了脸上,裴瓒下意识后退,后背却被人推搡,直叫他一趔趄,幸亏在扑倒时抓住了圆台上的木架,让他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裴瓒即刻扒着木架站起来,越过舞动的人群向远处眺望,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召,他忽然回头,瞥见了明窗之下,那举着酒杯独酌的沈濯。
“沈濯!”
他顿时吼出了声。
不仅如此,还试图穿过让他眼花缭乱的人群,冲到对方面前。
正当他挤在舞女之中,难以脱身时,一抬头撞进沈濯似笑非笑的眼眸里,瞧那副暧昧的神态,似乎是在笑他笨。
是有够蠢笨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付信任,还枉顾旁人劝告去心疼他,自欺欺人地借着迷情的梦境托付身心。
结果呢?
到头来他只落得供人取笑的下场。
这不是蠢笨是什么。
裴瓒不甘心地瞪着几米开外,被光线垂爱的那人,对方身上光影错落,为那张本就极致的皮囊再添韵味,只倏忽一眼,便让人呼吸紧促,乱了方寸。
卿本云中仙,今缘尘中见。
他探着手,试图抓住那如梦似幻的人,却又身不由己地被挤着往后退,像是早已注定的命运,无需他过多挣扎。
眼瞧着对方不紧不慢地咽下一杯清酒,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瞥见几分醉意,裴瓒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如今自己再去索要说法,是不是又强行加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裴瓒停住了脚步。
【我不应该抓着他不放。】
舞女的步伐未乱,隐在屏风之后的乐声也没乱,只是沈濯突然站起身,神色有些慌乱。
【扳指我不要了,想拿走就拿走吧。】
【理由我也不要了。】
【沈濯,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捉弄谁就捉弄谁,只求你别再来折腾我了。】
裴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彻底被挤回圆台之上,他怒目圆睁地瞪着不远处的沈濯,似乎是气到不行。
可实际上,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想法不露馅,同时眼神偏移,落到了一侧的窗子上。
【如今人多,看似有条不紊,实则一动就乱,是个趁机溜走的好时机,那么……】
【咱们有缘再会。】
他要跑?!
裴瓒抓住时机,转身跳下圆台,直奔小窗而去,身手算不上敏捷,但是直接冲乱了原本的队伍,让场面顿时像沸腾的锅。
“站住!”
沈濯脱口而出,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