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裴十七义正辞严地强调着:“但是这次,不管大人有没有独自离开,十七都会告诉主人的。”
裴瓒眨眨眼:“想也不能想?”
“想也不能想!”
“好,算你狠。”裴瓒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小告状精!
第37章 劫杀
“少爷, 驿站到了!”
临近傍晚,终于赶到驿站。
因着下雪的缘故,天色始终是阴沉沉的, 西天边的大阳落山时的余辉也被厚重的云雾遮掩,只看见一片令人压抑的灰。
韩苏抖落身上的雪,叩响了驿站的大门。
片刻,驿站里的驿丞闻声赶来,检查过文书令牌之后, 主动牵了马绑在后院, 甚至勤快地把车厢内都打扫了一遍。
裴瓒站在廊下看着对方殷勤的动作, 转身又将驿站内打量一番。
院里落了些雪,几人走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显得有些凌乱, 但周围的陈设器具都是整整齐齐的, 如果不是刚刚被用心打理过,裴瓒都要怀疑那小厮是强迫症了。
这家驿站的面积,也比起先前待过的几家都要大,前前后后有十几个厢房。
不过每间厢房里都未曾点灯, 冷冷清清,瞧着像是没人。
他拽过鄂鸿,指着门板上颜色鲜艳的门联, 低声请教:“先生你瞧,这未免也太新了, 是不是知道咱们要来这里, 故意安排成这样的?”
鄂鸿笑呵呵地说:“大人明白就好。”
【就没必要在人家的院里说出来了。】
“……”裴瓒悄悄捂了下嘴,像是知错就改的学生,“我知道了, 多谢先生提点。”
而后被一阵扑鼻的香气引着,迈进正屋里。
只见角落的土炉上赫然煨着鸡汤,颜色鲜亮的汤水咕噜咕噜地滚着,辅佐着些许蘑菇山珍,看起来滑嫩爽口。
比起宫中宴席上食材珍贵精致非常的菜品,这算不上上等的佳肴,但他们一干人在从风雪里赶路,吃喝都是凑合,看见热气腾腾的酒水饭菜,还未吃进嘴里,身上的寒气就被驱散大半。
裴瓒蹲在火炉边烤手,顺便狐疑地往四周瞧着:“先生,我发现咱们这一路似乎都是这般待遇。”
每到驿站,都是好酒好菜。
而且不管是什么时间到达,不管驿站规模大小,这里面必定没什么人。
就像是单独为他们腾出来的地方。
“大人越发仔细了。”
被提点过的裴瓒就像是突然开了窍,无论是从哪都能找出几分不对劲的。
就连桌上碗碟的布置,清一色的白瓷,裴瓒都觉着是专门配合着他的喜好来的。
为了让他在寒州觉着满意,这些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吃饱穿暖了,不会还有人半夜投怀送抱吧?”
鄂鸿举着筷子,微微一愣,看向了在院里假装打扫的小厮:“大人可以向驿官暗示一下。”
“不了不了。”裴瓒连忙回绝,“他们把这份心思用到别处不好吗?”
“用到别处,可比只糊弄大人一个麻烦得多。”
虽说“尽小者大,慎微者著”,但把真心拆成一瓣一瓣的,分到万民身上,做个备受爱戴的父母官太难。
做个庸庸碌碌,没什么功绩的官又太平淡。
只有做贪官污吏,把心思用到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才觉得这官做得好,做得值,才没有辜负数十年的寒窗苦读,才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有意义。
鄂鸿吃得油光满面,中途不忘停下来给裴瓒夹一筷子,“快些吃吧,这可是专门给大人准备的。”
裴瓒看着白瓷碗里的鸡肉块,一想到出了驿站的院子,在暗地里可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他顿时就没了胃口,随手把碗推到裴十七眼皮子底下:“十七吃吧,我累了,去睡会。”
他兀自走进雪地里,身影清瘦颓靡。
背后的烟火气虚无缥缈,似乎无法沾染他分毫,旁人的悲哀欢愉更与他无关,整个人看起来孤单落寞,如同独行世间的浪客。
“大人……”裴十七捧着碗,想追过去。
却被旁边的鄂鸿拽住:“大人要做好官,就先得知道贪官如何做,佞臣如何做,得看见酒囊饭袋们是如何欺上瞒下,得清楚衣冠禽兽是如何肆意妄为。”
“看清之后,黯然神伤是难免的,旁人劝不了,要他自己想通……”
流风回雪,纷纷扬扬。
屋外风雪呼啸,厢房里的碳炉烧的正旺,裴瓒只穿着素白里衣也不觉得冷。
他坐在床榻,神情凝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对面的衣架上挂着那身青绿官袍。
烛光窜动,寓意吉祥的暗纹映若隐若现。
裴瓒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最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步步地深入,似乎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更多的联系。
他成为了父母的独子,成为了谢成玉的挚友,也成为陛下器重又气愤的大臣。
他依旧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但对于这里发生的种种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表面上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来到下一个目的地,可实际呢?裴瓒自己都快分不清,他来这里的最初原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寒州。
他捏了捏腰间坠着的荷包,清苦的香气四散。
想不明白自己的初心,更搞不懂眼下的事该如何处理,一桩桩一件件的烦心事挤在脑海里,压得他垂头丧气。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雪压得松枝断折。
碳炉依旧烧得热气十足,哪怕窗户开了道小缝,也感受不到泄进屋的寒气,只有些许莹亮的雪光透进来屋里,驱散了昏暗。
裴瓒躺在床上,双眉紧蹙,双手紧紧攥着沈濯的荷包,一瞧就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忽然,他觉得有些热。
特别是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处在意识迷离的梦里,他以为是被褥过于厚重,便想着推开。
推搡几下,没有作用。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压在胸口,他顿时清醒了——
但是睁开眼的瞬间,毛茸茸的白团子消失不见。
这是在寒州,该不会是什么动物吧!
寻常的野生动物也就算了,怕只怕有什么精怪,虽然裴瓒不信鬼神,但若是鬼神找上门,也由不得他不信啊!
裴瓒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方才胸口上的触感并没有完全消失,他敢发誓那绝对不是梦中的场景,而且,仔细闻闻,空气中似乎还有股虚无缥缈的香气,与他荷包中清苦的气味相冲。
他掀开床幔,探头探脑地向外瞧着。
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他仿佛已经经历过一次类似的场景,只是脑袋晕晕乎乎的,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
直到他嘀嘀咕咕地回身,床榻上赫然出现位白衣雪肤的女子。
“鬼啊——”
裴瓒噗通一声摔到床下,都来不及细想床上的是人是鬼,就手脚并用地往外跑。
只可惜没跑远,衣角被人从身后拉住。
对方都没用多少力气,看似随意一扯,就轻轻地把裴瓒拽了回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裴瓒吓得声音发颤,紧紧捂住双眼,边问边哆哆嗦嗦地往后挪动。
“大人好生薄凉,竟然忘了奴家。”
裴瓒听着她娇滴滴的声音,岔开手指,从缝隙里打量对方。
肤白胜雪,唇红如丹,模样长相虽然不说惊人天人,却也是秀色可餐,特别是对方穿着一身素衣,披着毛茸茸的狐裘大氅,装饰简单,却衬得人越发娇媚。
就是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成精的狐狸。
“小女子是来报恩的呀,大人怎么说我是鬼怪。”
报恩?
报的什么恩?
只可惜裴瓒并不是志怪小说里痴心妄想的书生,更不记着自己曾经救过什么野生动物。
“你认错人了!韩苏,十七,救命啊——”
女子居高临下地轻笑几声,而后整个人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往裴瓒的怀里挤:“大人真聪明,一点都骗不到大人呢,只可惜,他们都被下了药,一时半会是听不见了~”
温热的身躯带着异香,扑了裴瓒满怀。
裴瓒顿时清醒,只是不清楚对方的目的究竟是要毁他清白,还是要借机诬告他。
又或许是,像先前随口一提的那样,引诱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
猛地把人一推,女子飞出去两三米远。
只听见哐当几声,再睁开眼时,几米开外的衣架刚好压在了女子身上,那件青绿色的官袍则像是网罗妖物的法器,将她罩在地上。
女人蹙着秀眉望向裴瓒,眼神似是嗔怪。
裴瓒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推开门,在冰天雪地里逃命似地跑着,活像是怕被不干净的东西黏上。
顾不上寒冷,他急慌慌地去拍几人的房门。
果然没有一个清醒的,就连全力一脚踹开房门,床上的人也是纹丝不动。
“十七!醒醒!”
裴瓒猛拍裴十七的手臂,可对方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这样不行!
再不醒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