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全然不似从其那一派纯粹的模样。
不过,就在裴瓒被捏得皱眉时,沈濯笑起来,仔细一看是含着几分怒气,咬牙切齿地笑:“那蠢货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拿着假药就敢给你喂下去。”
蠢货,说的是裴十七?
裴瓒一张嘴,想替裴十七辩解几句,但是嗓子就像是被人撕裂了一样,疼得他眼泪再度流下来。
泪珠滑过虎口,沈濯垂眸一瞥,轻轻松开了裴瓒。
“唐……”
【唐远救不了你,就算裴十七把他找来,你也是死路一条。】
裴瓒兀自攥紧了袖口,心思逐渐慌乱。
唐远都救不了他。
那他现在赶回京都城内还来得及吗?
【太医院的那帮废物,毫无用处的饭桶,几十年了居然连解药都研制不出来,以为有瘴气避毒丹就万能了吗?】
【可怜的小裴大人啊,你不如现在一头撞死吧,免得回去遭罪。】
中了毒虫的白烟就只能等死。
不是短时间内迅速毙命,而是会慢慢地折磨他,让他说不出话喝不下水,如抽丝剥茧般的,活活地疼死渴死。
太医院束手无策,没有人能救他。
就得这么死了吗……
裴瓒垂着头,可怜兮兮的,眼尾也红得厉害,盈盈水光洇在脸侧,潋滟如春色,抬起头的一瞬,满眼的悲戚让沈濯慌神。
既然沈濯提前安排裴十七保护他,那就一定知道谷中的毒气毒虫。
说不定,沈濯能救他。
“你咳咳……救我!”
裴瓒声音凄厉,如同咳血的杜鹃声嘶力竭地发出最后的的啼叫,押上全部力气,不顾一切地喊出来,在一瞬间嗓子像被数千根生锈的铁针刺穿,疼得他承受不住,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沈濯下意识地接住他,双手共同扶住,嘴角浮现熟悉的笑意,语气却比从前更轻浮:“我不做赔本的买卖,小裴大人拿东西换好不好?”
脑袋里嗡鸣声不断,裴瓒压根听不清沈濯在说什么,只能趴在对方怀里,额头抵在颈侧,感受到耳边一震一震的。
他习惯性地抓住手边的衣角,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央求对方再说一遍。
沈濯绕起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着转了几圈,慢条斯理地归拢到裴瓒的耳后,回手时,还不忘假装不经意地擦过裴瓒的耳垂。
他轻抬起裴瓒的下巴,上扬的嘴角落进那双水光泛滥的眼眸里。
“小裴大人,我想要一枚冷江东珠,此间事了,你去求皇帝舅舅赏赐,再亲自来送给我。”
第20章 疑云
东珠只有冷江一带产出,虽算不上一顶一的华美,但胜在稀少。
圆润品质优的珍珠全年也得不了多少,还仅供给着皇室,寻常人见都见不到,只有立功的臣子或许能得到几颗作为赏赐。
沈濯是敲定了裴瓒成功解决幽明府的案子后,会得到皇帝的嘉奖,才跟他提出要求。
不过,东珠难得只是对于裴瓒来说。
沈濯应该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他去求。
裴瓒猜不透,也说不出话,伏在沈濯肩头像一株萎蔫的花。
剔透的泪珠滑落,洇湿玄色衣料。
忽然身体腾空,他下意识抓紧沈濯的肩,另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目光向下垂,沈濯竟然直接将他抱起。
这怎么能行!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被公主抱?!
裴瓒顿时撒开了手,跟条上岸的活鱼一样扑腾着身子,但沈濯抱得得实在是紧,不管他怎么扭,腰身都被牢牢嵌着。
“小裴大人,你要是再动的话,就把你从观云山顶扔下去哦。”
被沈濯笑里藏刀地威胁,裴瓒老实了。
他扭扭捏捏地搂上沈濯的肩,看似乖巧地趴着,两颗眼珠子却不间断地四处张望。
沈濯垂眸,捕捉到他不安分的眼神,而后一展斗篷,彻底将他笼进黑暗里。
看不到路,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甚至都听不到沈濯的脚步声。
裴瓒磨蹭几下斗篷,看着一摇一晃的地面,才能感觉到沈濯是真的在走动。
他贴着沈濯的肩,平稳的心跳,亦如平常的呼吸,根本不会让人觉得沈濯怀里还抱着个成年男人。
“小裴大人对幽明府的了解有多深呢?”
沈濯噙着奇怪的语调,从嗓子里钻出来的声音好似拉跑调的二胡,充满了阴阳怪气,却又带着一点点上扬的尾音,表示他心情还不错。
“应该只是听谢家那个胡说八道过几句吧。”
裴瓒还是没有吱声,老老实实地卧着,猜他到底想说什么。
沈濯却突然兴起,把怀里人向上一颠,只见斗篷里冒出个满脸惊讶的脑袋,他才好戏得逞似的笑起来:“先帝在时,幽明府已存在百年,谷中人员复杂,多是穷凶极恶之辈,时不时地在观云山附近作乱,因着幽明府离京都城太近,先帝又是个胆小多疑的性子,总觉得幽明府里潜逃的凶犯会杀进皇城。”
前些时候得空,裴瓒翻过几页民间的谣传野史,曾提过先帝幼年时的许多磨难,落水中毒是家常便饭,被狗咬被牛顶之类的荒唐事也发生过,甚至在稳坐太子之位后还经历过几次刺杀。
所以不怪先帝胆小多疑,是个人从小经受这些折磨,能顺理成章地长大就不错了。
“于是……”
“派兵三十万,围剿幽明府。”
“不止幽明府,观云山上下,鸟兽尽灭,就连地下三米的蚯蚓也要挖出来用滚水烫死。”
“如此剿了三年,幽明府里死了多少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连山上的土都被翻了三番,所有毒树毒藤全部拔出烧毁,种上了新苗。”
自那之后,观云山脚下是数不清的合欢树。
每当盛夏时节,从半山腰眺望,山上是碧空如洗,山下便是红粉遍野。
如此美景,原来是三十万大军翻土翻出来的。
裴瓒听得心里紧张,不自觉地捏紧了沈濯的肩,分明对方的语气温柔和缓和缓,没有半分故意吓他的意思,可他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沈濯微微蹙起眉,微微露出几分不满,嗔怪道:“小裴大人,你抓得太紧了。”
裴瓒顿时弹开了手。
好端端的衣服被他攥得皱皱巴巴,连领子都被扯歪了,一眼看上去衣衫不整。
裴瓒莫名脸上一热,又听见沈濯用不着调的语气说:“放心,小裴大人,不会让你赔。”
他戳戳沈濯的手臂,留下几个字。
为此,杀我?
“不是杀你。”
沈濯抿着嘴唇,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即刻就给出了答案。
“幽明府中有朝廷重犯,杀人狂魔,也有能人异士,诡侠怪医……不都是十恶不赦的,这些人无辜受到牵连,落得满门惨死的下场,总会有人打着不公的旗号站出来。”
那些幸运逃走的,看着家人旧友惨死在大军手中,必然要回来报仇。
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一呼百应,重新凝聚在这幽明府。
“蛰伏几年,先帝驾崩,幽明府再度现世,虽然实力大不如前,但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刁钻狠辣,放话说有朝一日必定报复朝廷。”
沈濯着重咬着“惨死”二字,成功地让裴瓒抖了抖,他顺势将人搂得更紧:“小裴大人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一口一个小裴大人喊着,使出浑身解数钓着裴瓒,但怀里的人似乎根本不吃这套。
行至裂缝下方,头顶的一线天扫去雾气,将零星月光撒到沈濯身上,凑巧他身上的斗篷藏了银线,被月光映照,整个人闪着点点星光。
裴瓒抬眼,用视线描摹着沈濯的脸庞。
哪怕心里芥蒂,还是要承认这张脸的无懈可击,每每凝视,总会让他短暂地抛弃原则。
还好有读心术从中作梗。
【眼神怎么傻了吧唧的,不会是毒傻了吧?】
【还是吓坏了?】
【小裴大人的胆子也忒小了。】
沈濯又冠冕堂皇地说了句:“只要有我在这里,就没人能伤了你。”
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裴瓒用眼神问出了关键问题。
为什么沈濯就敢说没人能伤到裴瓒。
他是众目睽睽之下待宰的羔羊,都没摸清楚情况,就跟愣头青似的一头扎进来,不把自己变成山下合欢树的肥料才怪。
沈濯就怎么敢大放厥词,说护他周全呢。
他很想从沈濯口中得到答案,还隐隐觉得沈濯出现在幽明府的原因值得深挖,但是沈濯没有开口,反而抬起头,看着一线天外的夜。
朗夜无云。
【京都城里可见不得这么好的月色。】
明月高悬,虫鸣啾啾。
松散的风在发丝间穿梭,如同一双柔嫩白皙的手拂过,温柔惬意,让人催生出几分昏睡的欲望。
不知何时出现的异香萦绕在鼻尖,让裴瓒不知不觉地失去了意识,脑袋不受控制地磕在沈濯肩头,沈濯抬手捋了捋他的发丝,也没引起裴瓒的任何不满。
“主人。”
蓦地,从天而降一道黑影,半跪在沈濯脚边,看他的打扮,跟裴十七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衣服颜色更深。
沈濯冷着眼向下一扫,什么都没说。
眼前的死士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毫不犹豫地双膝着地,等待沈濯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