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十日前。
沈濯这小王八蛋,难怪他明目张胆地在京都城里露面呢,原来是早就被允许了。
居然也不跟他提一嘴,真是可恶!
“知道了。”裴瓒点点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在心里把人贬损了几句。
然而,他的目光依旧黏在轿子上,见着那轿子抬进后方的朱红门,才准备收回,也正是在这里,轿辇里的人似是跟他心有灵犀,忽然掀起小帘望了他一眼。
不,不是心有灵犀。
沈濯是故意的。
他知道裴瓒进宫,更知道在这条宫道上一定会遇见,于是掀起轿帘,对着裴瓒明媚一笑。
小太监自然也看见了,只是不敢言语,默默地压低了腰,跟在裴瓒身侧。
“先走吧。”
裴瓒想,等他出宫之后,再去玉清楼好好地盘问一番。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阔步走在长街上,寒风凛冽,比起寒州那时,也不逞多让,许多宫女太监都受不住这冷风,尽量避着,裴瓒却没什么表现。
看上去身量纤细,不是能抗住冷风的,走起路来,却依然端正。
威风凛凛,面无表情,俨然是有城府的。
可实际上,他也冷,只是为着面子守住了。
毕竟,总不能叫他在一众宫女太监面前丢脸面……
查十二监,并不只是走过场。
纵使他更怀疑明怀文,可对方同样被约束深宫,与那些宫妃没什么区别,压根没机会接触到外界。就算下毒之人真是明怀文,他也要找出为明怀文递送绿藓的人。
裴瓒寻来些皇帝身边得力的人手,在各个司监盘问,盘查着他罗列出的内容。
至于裴瓒,他并没有露脸。
躲在宫墙角楼上,等着一份份的名目册子送到他面前,一番折腾下来,手边的账册垒了厚厚一摞,而那些被盘问的宫人,或许还提心吊胆地在打听发生了什么。
日落西垂,红霞漫天。
这个时辰,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角楼上,但他在等人,等沈濯。
明知道那厮又瞒着他,可最后掀帘的那一眼,也让裴瓒明白,对方希望在出宫时能同他一道。
他本应该用事务繁忙为借口,早早回去,但是无意间瞥到了角楼,顿住了脚,决心等一等对方,听听他的解释。
“裴少卿!”
刚听到声音,眼神四下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还没将人寻到,下一秒沈濯就出现在他身后。
没有宫人跟着,沈濯进了角楼的第一件事,悄悄勾住了裴瓒的手指,低喊了句:“小裴哥哥。”
裴瓒吓得立刻甩开他。
虽然是在角楼上,没有人盯着,可这里四面通风,保不齐就会被人看见,实在不适合做出亲密的举动。
“我不是说了吗,在外你要……”
“我知道,在外要喊你裴少卿,方才不是已经喊过了?这上面没人,他们也不会听见的。”
沈濯倚靠着木柱站立,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脸颊也被冷得发红,可整个人看起来却神采奕奕的。
“今日进宫,你也没提前知会。”
“不是什么要紧事,皇祖母要见我,你知道的,老人家就是喜欢子孙后代承欢膝下。”
“我说的是这个吗?”裴瓒挑了挑眉,神情冷淡,“你早就知道皇帝允了你回京都,却要瞒着我,害得我……”
害得我为你担惊受怕!
裴瓒说到一半,瞧着沈濯吟吟笑脸,突然止住。
沈濯知道他要说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解释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虽是十日前皇祖母就下了旨意,可我要装作在外领旨,当然要耗费些时间,领了旨意,凑巧你也忙,便不想给你添乱了。”
这解释勉强说得过去。
裴瓒没揪着这点不放,只是转过身,满目哀愁,望着垂落的夕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裴哥哥为何叹气?”
裴瓒敲敲手底下的名目册子:“我去查了十二监的人,给了条件,想着多少能筛选出几个,没想到还有这么多。”
“是这事啊,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好事坏事?”裴瓒偏着头问他。
“都是对此事极有利的。”
“你说。”听到这,裴瓒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裴瓒心里,皇帝身中绿藓一事与沈濯并无瓜葛,那沈濯的话也可以信一信,毕竟这人虽然有时不靠谱,爱戏耍他,可大事要事还是拎得清的。
沈濯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我方才从宫里出来,经过一处不起眼的宫室,本以为里面没人,就想暂时避避风,没想到刚靠过去,就听见了些许动静。”
“什么动静?”裴瓒疑惑。
“嘿嘿,是皇帝舅舅跟他心尖上的明大人,在床榻缠绵,那动静,惊天动地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宫室拆了,我瞧着皇帝舅舅生龙活虎的,也不是病重之人……”
“你无不无聊?”裴瓒嘴上这么说,脸上温度却高起来,幸而有先前风吹的缘故,他脸红得并不明显。
“哎~这是皇帝舅舅的私事不假,可你细想,都这般境地了,居然还要胡闹?皇舅舅可以为所欲为不知节制,但那明大人就一定劝阻了吗?或者说,是谁勾得谁呢。”
裴瓒对明怀文早有疑心。
这点连沈濯都清楚,而眼下这话说出来,更是在暗示裴瓒,那明怀文清楚皇帝身体不好,却还要陪对方厮混,难道说明怀文学得那些道理都忘干净了吗?
不知劝阻,反而任其放纵。
这实在不是一个本分的臣子该做的。
……当然,做到这份上,明怀文或许已经不把自己当做臣子了。
沈濯的视线落到那些册子上:“你既然怀疑明怀文,不妨直接去查他,纵使无法直接盘问他,也可以从他的身边人入手。”
这话提醒了裴瓒。
裴瓒一开始就打算从明怀文那里入手,但是碍于皇帝的存在,他并不好直接去做,而是打算一点点排查跟明怀文有关的人。
而沈濯所说的,不过是将他现在所做是反了过来。
裴瓒心里有答案,那便凭着答案去想对策,填补过程罢了。就算他心里还有顾虑,那也不过是像今日沈濯所做的这般,撞破那俩人的好事罢了。
“不是还有一件吗?什么事?”裴瓒开始转移话题。
沈濯竟破天荒地从了他的意思,没有继续讨论裴瓒回避的事情,而是说起了旁的。
“我进宫之前,谢成玉差人来找你,说是大理寺查出来了些东西,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
谢成玉身为大理寺的要员,又答应了裴瓒的请求这几日,他可是一点都不得闲。
先是在清源道观搜查,被裴瓒的几句话引着,查了那几位死者的身份,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长公主那里,然而长公主却与他们大理寺僵持着,始终没什么进展,哪怕是更高一级官员去问,也被推三阻四地打了回来。
长公主府这条路子走不通,可谢成玉依旧把重心放在道观上,一来二去,竟翻到了些新东西。
在清源道观的地下密库里,藏了些火油。
这样一来,纵火案也有了缘由,彻底地跟后来的案子关联到一起了。
先前谢成玉还跟裴瓒讨论过,觉得这俩案子没有直接关联的证据,只是发生的地方巧合罢了。
如今证据摆到眼前,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他曾听谢成玉说过,验尸的仵作认为一开始出现在火场里的尸体,并非是被烧死的。
而是中毒。
已经中毒身亡,却还要将其抛入火场中焚尸灭迹,这就蹊跷了……
是因着什么原因被刻意下毒,还是身为试毒者不幸身亡呢?裴瓒回想起出现在清源道观厢房中的那几张药方,觉得极有可能是后者。
这件事牵扯到了绿藓,或许跟陛下也有关系,裴瓒必须得往最严重的方向想——与宫中勾结之人,研制绿藓使陛下中毒,但在那之前,不也得试验毒性吗?
有几人为此身亡,实属正常。
但是犯事之人要保全自身,所以将那些中毒身亡的人放入火场,妄图毁尸灭迹,这样一来,便销毁了许多证据。
至于清源道观中的那些倒霉道士,也许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126章 义庄
大理寺有记载, 死亡的道士都是近些年才去到清源道观的,准确的说,是在道观翻修后, 新加入的。
至于之前的那些,走得走,散得散,未曾留下踪迹。
裴瓒发现这一点后,试图寻访过常往清源道观去的人家, 问问那些人认不认识从前的道士, 可是无一例外, 回答他的都说,就只知晓现如今的道正, 魏显。
魏显, 这人在道馆里待了许多年, 对道观中的事物应当是无所不知,可不知道为什么,裴瓒总觉得不能直接去问他。
清源道观从前的道士哪去了?
被杀的道士里有没有和长公主常来往的?
为何在厢房里会发现绿藓和药方?
……
这些问题都亟待解决,可他若是一旦去问了魏显, 反而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毕竟,那位是道馆里唯一的老人了,就算魏显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背地里作案的人,也会时时刻刻盯着他。
裴瓒去找他, 就是把人往风口浪尖上推。
现如今还不是启用他的时候。
“不行, 我要去一趟义庄。”
“义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