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第124章 前尘
“你还想让我帮你去长公主跟前问问?!”
谢府内, 凭空爆发一声怒吼,连带着几道门外负责洒扫的仆人都听见了,纷纷探头探脑地往他们公子的院里瞧。
“从清源道观回来, 茶还没喝一口,就被宋少卿叫去挨训,说什么扰了长公主的清净。”
院里的裴瓒心虚地坐在太师椅上,不住地摸着扶手,不敢直视谢成玉的眼神。
只得在对方的逼问下, 小声嘟囔:“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要是我能自己去, 早就去了,可是长公主早就提醒过我, 不让我过问, 而且你也知道, 我又没什么信得过的人,盘算了许久,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
谢成玉阴阳怪气:“怎么?你这么快就把殿下的亲儿子忘了?”
“……”
裴瓒被问得不敢支吾,对方却从他的沉默里瞧出了什么, 当即问着:”该不会是你们俩合计之后,才来找的我吧?”
“主要还是我自己的主意。”
“裴瓒!你跟那位爷可真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啊!”
谢成玉气得在原地转圈,几度瞪着眼想要骂人, 可是话到嘴边却都强忍着咽下去了。
然而,裴瓒悻悻地说:”也就是凑巧……”
谢成玉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先前竟一门心思地被你蒙蔽了, 还真觉得你心思纯善, 跟他不是一路人,现如今瞧瞧,到觉得你不仅跟他一样满肚子歪心思, 更是一比一的没皮没脸。”
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谢成玉也没说帮不帮他,反正是正在气头上,没办法谈正事。
幸而跟沈濯待了这许久,裴瓒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
裴瓒立刻委屈巴巴地盯着谢成玉,双手一并缠上他的胳膊,生拉硬扯着不肯撒手。
“你做什么?给我松开!”谢成玉怒斥道。
“谢兄!归明!好哥哥,你就是我亲哥!这事我最先同你讲的,最信赖的也是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你从哪学的这些!撒娇卖乖,没一点正形!”
骂完这句的一瞬间,谢成玉自己先愣住了,脑海里浮现着近十年前的光景。
那是最初认识裴瓒的时候。
当时的裴瓒,也如今日这般跟在他周围撒娇卖乖的。
初见时,裴瓒年纪还小,十一二岁而已。个头不高,人也圆润,一瞧就是被家里千娇万宠的,在微寒的春日里,他穿了件翠绿的褂子,脸颊粉红,眼珠乌黑光亮,是个玲珑秀气的小孩,见一眼就让人心里欢喜。
被送来学堂后,乍离开了父母,眼底下红了一圈,却憋着嘴不肯说话。
因为谢成玉名声在外,又有谢家的人提前打好了招呼,学堂里鲜少有人主动理会谢成玉,那时的日子实在难熬,谢成玉便有心逗弄刚来的裴瓒。
就这样,没过几日,裴瓒便整日跟在谢成玉屁股后面,“哥哥”地叫个不停。
只是这孩子身上就像有什么开关,每每到了年节回家待上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就端庄守礼得很。
为着这事,谢成玉还专门挖掘过缘由。
好在裴瓒并不是忘了谢成玉,只是一回到家,提及学堂中的事情,便总有些不相干的亲戚站出来,替他父母“提点”他,让他在学堂里努力上进,不要一味地同人玩耍。
后来年岁大些,裴瓒也隐约知道谢家的一些事情,被人逼着避嫌,他改了称呼,情谊虽然不变,但到底是不复从前。
科举之后,现如今这位裴瓒的到来,更是让关系降到谷底。
以至于谢成玉都觉得,是因为谢家操纵科考一事被裴瓒察觉,才故意与他生疏的……
毕竟,裴瓒前程大好,受陛下赏识,怎么能跟他这个戴罪之人长久相处呢?
谢成玉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料到,裴瓒并没有跟他疏远,反而在科举舞弊一事结案后,与他越发亲厚。
就好像裴瓒这人不再受他人掣肘,便揭下了多年的伪装。
“归明,归明!”裴瓒见他走神,连着喊了几声,把人喊回来,“你就再帮我这回吧!”
“没有下次。”
谢成玉嘴里的下次,不是指下回就不帮裴瓒了,而是再有他跟沈濯连起来算计谢成玉的时候,那可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裴瓒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只嘿嘿地笑了两声。
“在这之前,你先跟我说说,这主意,有多少是他撺掇你的。”
谢成玉这么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跟沈濯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太好,以前是因为赵闻拓的缘故,他对沈濯虽然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但是从心底就疏远。
而且沈濯的名声不好,为人乖张,更是与谢成玉的交际圈无缘。
直到裴瓒的存在,让这两人产生了联系,从见面能维持基本礼仪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水深火热。
裴瓒深知这点,也想着从中调和。
“多半都是我自己想的,他没说什么。”
事实就是如此,裴瓒把自己的谋划分条缕析地讲给沈濯听,对方细细琢磨了片刻,并不曾提出什么想法,反而说裴瓒思考得周密,最多,也就是告诉他,宫中的那些事,无论大事小事,在做之前,都要让皇帝知道。
为此,裴瓒说起来也不扭捏,不过要替沈濯辩白,就有些磕磕绊绊了。
他盯着谢成玉,脸色微红:“其实沈濯也不是那么不堪的,虽然顽劣了些,可本心并不算坏。”
院里的风呼呼吹过,顶开了虚掩的房门,直吹进屋里,送来些许凉意。
谢成玉看着裴瓒晕红的面颊,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的母亲是长公主,血脉一事,我也同你说过,你不在意?”
裴瓒眼神暗了暗:“在意与否,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他们俩有太多的事情纠缠着,无法分开。
不止床笫情事,肌肤之亲。
沈濯知道裴瓒的秘密,裴瓒清楚沈濯的野心。
“归明,事到如今我无需瞒着,但我也只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并不是情爱那么简单,彼此之间,为了磋磨对方所做的错事,心里的恨,似有若无的……桩桩件件掺杂在一起,实在是到了难以分开的地步。”
他们也不能像谢成玉和赵闻拓那般,在家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用剪子粗暴地剪开,更做不到坦坦荡荡地想通了就分开。
裴瓒与沈濯,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谢成玉跟着沉默了,心思如重石,哐得一声跌到地上,激起了满地尘土。
他妄图在这遮天蔽日的漫天灰尘中,仗着过来人的经验拉裴瓒一把,可一转身才发现,裴瓒走在另一条晦暗不明的路上。
他们是并行的,没有交点,无法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谢成玉阖上眼,舒了口气,带着他对裴瓒的那份过度忧虑,一起释怀了。
如若没有今天裴瓒请他留意长公主府一事,谢成玉可能还要抓着他很久很久,可是全盘的计划拖出,他知道经过寒州的历练,裴瓒的谋划与眼界,已经与原本完全不同了。
现如今的裴瓒,足以独当一面。
“长公主府有你留意着,我很放心,至于清源道观那边,好说歹说,也是侯府的产业,沈濯多多少少还是能说上话的。”
裴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从沈濯口中得知,清源道观其实并不受侯府重视。
这些年道观中人员的去留,使得现在留下来的,早已不是老侯爷精挑细选的一批,加之,侯府的一部分产业到了长公主手中,很难说道观里的那些人到底听谁的。
如今的清源道观,四面透风,最多也不过是还有个侯府的名头罢了。
既然透风,那就好办了。
不管是权势还是银子,甚至威逼利诱齐上阵,总有那胆小怕事的会把事实说出来。
“那宫中呢?你不是提到了……那位吗?”谢成玉问得隐晦,明里暗里不愿意提起明怀文的名字。
他们虽没有同窗之谊,但是同榜及第,从前也有些来往,对于明怀文和皇帝的那些蝇营狗苟,消息灵通的谢成玉自然是知道些,在裴瓒面前提起,还涉及绿藓一事,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为情。
“最微妙就是他。”
裴瓒听懂了沈濯那番提醒的意思,让他在宫中行事,事事都让皇帝告知,便是叫他在调查明怀文的时候,先知会皇帝,查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皇帝是否允许他调查明怀文。
再者说,宫中的任何事都是瞒不过皇帝的。
若是到了非查不可的地步,提前打好报告,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皇帝翻脸。
毕竟,鬼知道明怀文在他心里占据了多重的地位呢!
知道明怀文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谢成玉也告诉他:“那是陛下的人,怎么处置,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就算你真的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最好也不要直接跟他起冲突,把这事交给陛下定夺。”
“我知道,以陛下的意思为先,就算这事落不得好处,至少也不会身首异处。”
第125章 情种
裴瓒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
皇宫, 道观,大理寺,一天内要辗转多次, 有丁点儿的消息就会去盯着,忙起来的时候,茶饭不思,家也没回去几趟。
偏生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里,他备受皇帝体恤。
日日告假不说, 就连寻常的伤风感冒, 还能到御前去请太医诊治, 让陛下亲自垂询,惹眼得很。
“大人, 就快到了, 陛下和太医已经在殿中等候了。”太监在轿辇外, 隔着帘子对裴瓒说。
仅隔了两日,裴瓒便再度进宫。
但这次并不是皇帝召他来的,而是裴瓒往宫中递了折子,主动要求面圣, 还必须是同唐远一起。
原因无他,前几日交给鄂鸿的药方已经有了眉目,正是针对绿藓毒性的。
折子送进宫没多久, 皇帝便催他前去。
对外也还说是为了调理裴瓒的身体,甚至顾及天寒路远, 皇帝特许他乘着轿辇进入宫中。
殊不知, 那轿辇里还藏着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