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裴瓒略微沉了口气,胸腔里也没有觉得多激动,反而感同身受地浮出零星的落寞,声音随之冷漠:“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跟你联手吧?可你到最后也没对她坦白,你真是坏透了。”
“冤枉啊大人~”沈濯笑嘻嘻地喊冤。
“在流雪偷梁换柱伪装花魁身份之时,你就已经知道了寻芳楼的底细,愣是没给千面红透露丝毫的消息,你有什么可冤枉的。”裴瓒一语道破沈濯的心思,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毫不留情地继续逼问着,“说说看,一个久不在寒州的人,知道的却比寻芳楼楼主还多,是谁告诉你的呢?总不会是半夜梦到的吧?”
沈濯张了张嘴巴,一贯能言善辩的他,此时也被噎得说不出来,此刻同样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盘算着,该怎么回答。
然而裴瓒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牙尖嘴利地讽刺着:“你该不会要说,幽明府手眼通天,没什么消息是你得不到的?”
被提前道破了心思,沈濯都要猜测,是不是裴瓒身上还有什么能探听心声的物件。
他犹豫着,没打算把真相告知,只想继续糊弄,便直接抓起了裴瓒的手,贴在胸口,高喊了声:“裴瓒,你最是知我。”
隔着薄薄的面料,指尖传来对方的温度。
裴瓒没像往常一样飞快挣开,而是撑平了掌心贴着对方胸口,在微末之处感受着沈濯越来越躁动的心跳。
忽而他抬起眼,直白的眼神带着扑朔迷离的意味凝视着对方,心里也一片茫茫,叫人弄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紧接着,手指蜷起来在沈濯的胸口圈点,看似不着痕迹地轻点几下,实则勾住了沈濯的心思,轻轻往外一带。
“我不懂你,沈濯,我当真不明白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裴瓒心里的疑惑很多,就算沈濯配合,愿意剥丝抽茧似的如实想告,他也问不完,当然,他更看不清眼前的路,更不知道在茫茫虚无之中,该何去何从。
每每将视线投落在这人身上,感觉似乎可以恒久信任之时,沈濯却总会给他带来些猝不及防的意外,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让他狼狈地逃窜,收回所有的信任,以致完全放弃所有的试探,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但是每当沈濯再央求着说“可以信他”的时候,总难免交付些许真心。
裴瓒觉得自己果真是记吃不记打。
第93章 下落
“罢了, 本也不是事事都要清楚缘由的。”
更何况是你。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才是最好的。
什么都要较真弄清楚,又免不了纠缠,到时候闹得两厢不快, 反而与最初的心思背道相驰了。
突如其来的心灰意冷,叫裴瓒生出几分失意,连带着手上也卸了那股执拗的力气,摆出悉听尊便的架势,随意地被沈濯抓着。
可对方执着了须臾, 像是洞穿他的心思一般, 突然顺着他的意松开。
看起来, 两人都没有僵持的意思。
只是在裴瓒的手空悬了片刻,心里也随之萌生出错愕之意, 正当他抬眼用困惑的神情看过去, 沈濯的态度又突然强硬起来。
沈濯二话不说, 重新抓起他垂落的手,坚决地把他拽进屋里。
这人虽然面上平平静静,不改风云,可瞧着总叫人背后生凉, 似是在不动声色之时改了心意,从一片晴好变得阴沉。
沈濯拽着他,快步冲向屋里, 匆匆几步到了衣橱前才突然刹止。
裴瓒猛地一踉跄,险些撞到沈濯背上, 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后, 盯着对方的背影,更觉得这人不对劲——这厮貌似被他的一句话激怒了。
虽然在对方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意,可裴瓒不是傻子,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濯的情绪变化,分明片刻之前还佯装嬉笑,后来那份浅薄的欢愉被彻底一扫而光,叫隐藏在底下的愤怒感伤,通通浮到了表面。
可他凭什么气呢?
裴瓒的不想深究,不正是建立在沈濯的不可信任之上吗,难道在一次次地被愚弄之后,还要满眼期待地相信对方依旧能付出真心?
只是想想,裴瓒就觉得天真好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日子沈濯装得也够多了,自从摔下楼梯受到鄂鸿的点拨后,他的确像变了个人,在熟练地装巧卖乖地基础上,还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捧出一颗真心任由磋磨,更放低了姿态委曲求全。
只不过,沈濯的演技仍需历练,否则在情急之刻,还是会露出马脚,让人看见他伪装之下的真实想法。
这可就白费了许多日的忍气吞声。
扫一眼屋子,跟裴瓒离开的模样相差太大,放眼望去,满目狼藉,推倒在地书架花瓶,撕碎后扔了满地的书籍布帛,原来的桌椅板凳一个个的也都东倒西歪,就连床幔都被扯得凌乱。
这副遭了贼似的样子,不用多想,就知道也是千面红所为。
裴瓒自然也没有多问,脑海中不禁浮现些令人难堪的记忆,他试图回避,但是身在熟悉的场所之中,刻意地压制那些深埋于心底的记忆,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
他摇摇头,隐忍着忽视,抬眼看向了屋内唯一没有变得的,那笨重又不起眼的衣橱。
同时,身前的沈濯吐了口浊气。
本以为他会完全卸下这些日子的自我拘束,露出本来面目,没想到一转头,眼里又含着几分缱绻绵长的情意。
他小心翼翼地微笑着:“小裴哥哥,我如今所做的自然都是为了你,你可以不信……”
沈濯的目光向下一沉,形象地演绎着失落,可到了这份上,他又像不甘心似的抬起头,盯了裴瓒许久,见着没有任何反驳和抗拒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
“我若是要骗你,又何必亲自带你来寻芳楼,不用辛苦奔波这一趟,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赈灾银的去向,或者什么都不说,都可以把这些事掩盖过去,反正你抓住了杨驰,早晚是要回京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顶着风险,亲自帮裴瓒安排着前前后后的大小事宜。
本不必如此,却做得尽心尽力。
哪怕是知道自己背地里所做的事情,并不会就此被裴瓒放过,沈濯也仍旧没有半分犹豫。
裴瓒顺着他话里的意味,将视线飘到凌乱的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放空,迟了许久,才问着:“嗯,这句何必说得倒是在理,让人想不明白。”
沈濯张了张嘴,被堵得难受。
他已经解释了许多,其中的原因关窍,裴瓒不会不懂,但现如今就好像在故意拿乔,懂了也装作不懂的样子为难他。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上的力道也忽轻忽重,捏了捏裴瓒的手腕,一瞬间察觉自己失了力道后,紧接着便失去了辩解的底气。
幸亏,裴瓒不是不饶人的脾气。
眼神兜兜转转落回到沈濯身上,自上而下地轻松一扫,将对方的挫败尽收眼底,终于他松了口,看似勉为其难地说着:“算了,看在你做了这么多的份上,记你一功。”
听到这话,沈濯立刻恢复了精神。
他顿时抬起头,眼神亮亮的,甚至是忍不住再度抓着裴瓒的手放在胸口,满眼恳切地,试图再进一步:“只是一点点功劳怎么够,我可是鞍前马后,出人出力……”
“别得寸进尺了。”
说话间,裴瓒就已经抬起手扣在了衣橱之上,不过他依稀记着,自己打开这衣橱时,并不曾发现什么异样,唯有流雪那次,不知做了些什么小动作,才使得内部的暗门现形的。
为此,裴瓒没急着去一探究竟,而是让开了半个身位,把这事交给沈濯去做。
既然流雪是他的手下,那做主人的应当更清楚怎么做才对。
裴瓒冲着衣橱的方向挑了挑眉,沈濯自然也顺着他的意,执着橱门上的两个铁环转动几下后,再打开橱门,在内部摸索片刻,找到机关,轻轻按了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沈濯将衣橱板轻轻一推,满是繁复雕花的弧形墙面便出现在眼前。
“请吧,大人。”沈濯恭敬地半弯着腰不说,还伸出手扶了裴瓒一把,助他进入衣橱里。
从头到尾目光紧紧相随,就好像,他并非要将裴瓒送进眼前的狭窄的衣橱,而是把人带进自家的轿撵中,准备迎接回府。
不过裴瓒并没有留意到他不轨的神情,骤然进入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便躬着身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一阵乱摸。
凑巧,他身后那人也跟眼盲心瞎似的,学着他的动作一阵摸索。
“你干什么呢!”裴瓒紧张地拔高了腔调,语气又气又恼,一回身,带着风的巴掌赏给了沈濯。
沈濯被打得猝不及防,悻悻地收回手,忍着脸上火辣辣地疼,跻身到前方在墙面上按下机关。
顿时,沉闷地锁链声响起,裴瓒顾不上被占了便宜的气闷,立刻扒开眼前的沈濯,守在前面,眼睁睁地看着石墙缓缓打开,从里面泄出几缕黯淡的金色。
而后,他匆忙地拿出火折子,凭空亮起的光一瞬间映照在内里的金银上,刹那间,裴瓒眯起了眼,直觉得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宫里的富丽堂皇他见过,寻芳楼的金枝玉叶他也见过,但是,这些都不如满墙的黄金白银堆砌在一起所带给他的震撼。
也不知是不是被惊到,裴瓒扶着橱壁,表情有些呆滞,起身想往里看个究竟,蜷久的双腿竟有些发麻,直起身的瞬间便不可控制地向前栽倒,这次沈濯没能手疾眼快地抓住他,而是让他结结实实地扑在满墙金银上。
“这、这……”裴瓒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他顺着金墙旁的一人小道望过去,满眼金黄,似是看不到尽头,单手扶在墙上,颤着声问道,“十年赈灾银,都在这里了?”
很可惜,沈濯摇摇头:“赈灾银经过杨驰的手来到这里,可寻芳楼花魁跟北境有来往,赈灾银自然不会全数留在此地。”
眼前的这些,有些是花魁私心吞下的,还有些是她死之前,来不及运走的。
扶着墙站定片刻,裴瓒也稳住了心思。
沿着预留的小道往里走着,对方位略微敏感些,便可察觉到这是在绕圈,他即刻猜到,眼前他看到的金墙所占据的空间,实则是寻芳楼楼的四根立柱,与三楼中那些提前预留出来的空间。
这些地方都做了装饰,被层层遮掩着,就算是有心,也很难找出来。
“你先前问我,为何要来寒州。”在裴瓒出神的时候,沈濯突然开口,还从怀里摸出一份书信,向前递了过去,“尚在京都时,幽明府的探子截获了这份信函,上面写着,流雪叛逃。”
如他所言,信上简简单单地只写了这四个字,甚至没有落款,没有收信人。
这份信从寒州而来,送给谁却未可知。
裴瓒也说道:“信上无名无姓,我怎么信你?”
“信与不信,我都是乱臣贼子,小裴大人是打算借此机会,将我一并抓了,押回京都吗?”
沈濯在调笑,裴瓒也的确没底气这么做。
“裴瓒,你也拿不定我那日是在玩笑,还是真心如此,就算你把我带回去了,也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能定我的罪,倒不如拿着它,回去好好查查是谁胆大包天。”
“你又想诓我替你做事?”裴瓒机警了许多,一瞬间就看明白沈濯为何如此大方。
可沈濯也不恼,舒缓地笑了笑:“看在这些赈灾银的份上,被我诓一回,如何?”
第94章 小心眼
站在寻芳楼的三楼窗前, 向远处眺望,城镇中来来往往的人流尽数收尽眼里。
沈濯听着楼下吵嚷的动静,神情淡漠, 心里有些烦乱,又仗着裴瓒此刻不在身边,便光明正大地叹了口气。
“主人,城中能买到的粮食都已经买光了,官府粮库, 大人也带了人前去……”幽明府的死士站在沈濯身旁, 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沈濯交给他的事情, 只是说道裴瓒时,支支吾吾的, 像是做了些叫人难堪的事, 让他也跟着难以启齿。
“他怎么样了?”沈濯沉声问着。
“大人他直接带人把县令围了, 什么都没解释,就开了粮库,当街支起分发米粮的铺子……那架势,就是咱兄弟几个也没见过, 活脱脱地……”
跟强盗似的。
没等他说完,沈濯嗤得一笑。
虽然早就预料到,上头没有杨驰压着, 裴瓒早晚会逼着下面的县城开粮仓,只是不曾想, 裴瓒行动得如此快, 如此直接。
“主人,不需要拦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