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杨驰呢?”裴瓒的眼神迷失在火红一色之中。
他看着原本富丽堂皇的庭院,此刻被烧得乌黑,花花草草成了灰烬,其余的也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不过裴瓒还无心在意这些。
他焦虑着杨驰的去向,一时间强行压下去的火气也涌上来,“杨驰呢!是谁放得火,沈濯!不让你杀他,你便叫人放火烧府来个毁尸灭迹!你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么惧怕我将他送回京都!”
“裴瓒……”沈濯愣在原地,伸出手想拽一拽对方的衣袖,再开口解释。
可未等碰到,裴瓒便愤愤地转过了身。
沈濯实在冤枉。
这场火不是他让人放的。
他已经答应了不会对杨驰动手,那必定不会再去挑战裴瓒的底线。
可惜,裴瓒正在气头上,耳朵边充斥着火焰将木头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根本听不进半句解释,只见他瞪着眼睛,双眸里倒映的火色也不知是不是出自他的心里。
面对如此气盛的裴瓒,沈濯并没有半分被对方气势压倒的感觉。
反而用目光紧紧追随着对方,像诚挚的信徒,用最纯净的眼神施以注目之礼,同时,也像是起了好奇心思,想要挖掘裴瓒平日里那温和皮囊之下,鲜为人知的情急的一面。
第88章 败者
裴瓒正在气头上, 两颗眼睛里倒映着的火光,像是真实地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一般,他狠狠地瞪着眼前人, 恨不得将其咬上几口解解气。
不过,恼了片刻,被风一吹,便清醒了。
这不应该是他责怪沈濯的时候。
就算这人有天大的过错,私底下干得事再怎么见不得光, 当务之急都不是跟沈濯要个说法, 而是要牢牢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抓到杨驰、
裴瓒一转身,望向烈火焚烧的庭院。
隔着院墙, 从石门望进去, 那里面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满目焦黑,更瞧不出是否还有人在里面。
他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去确定杨驰是否在内。
索性心一横,再度起了闯火场的心思。
沈濯不会看着他冒险。
刚踏出去半步, 沈濯立刻拽住裴瓒的臂弯,不费吹灰之力地往回一扯。
“你要是有心拦我,就替我将杨驰找出来!”
沈濯不敢正面回应他, 飘着眼神看着旁处,看起来便心虚, 而后更是故弄玄虚地轻声说了句:“别急, 有人来了。”
裴瓒明显不信,正想反驳,一道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夹杂着声嘶力竭地呼喊, 裴瓒听得并不真切,特别是近处那房屋烧着的声音,将那惊慌失措的脚步声盖住了大半,更是让他迟疑那声音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他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狼狈的影子——披头散发,慌不择路的杨驰。
对方只穿着件里衣,踢踏着一只鞋子跑来,脚步踉跄,很是急切,时不时地回头望着,似乎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裴瓒下意识地想去拦路,但还没来得及挪动半步,就被沈濯硬生生扯到旁边角落里。
沈濯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眼见着杨驰越跑越近,裴瓒也看清了,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两道白影如同鬼魅似地跟着他。
那两道白影,双脚离地,在半空飘着,脸色也是如墙灰般的死白,更有一道鲜红长舌从嘴里吐出,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唬人,像是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连裴瓒这种不信鬼神的人见了,都不免有片刻的心慌。
可在火光的映照下定睛一瞧,便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腰间用来飘荡的麻绳,甚至就连那鲜红的舌头也不过是布条扎的。
早想过用鬼神之说吓唬杨驰,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直白。
偏生杨驰又一幅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无一不是惊恐之色。
“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裴瓒问道。
沈濯更是答得不假思索:“陈遇晚。”
“他可没这份心思。”
裴瓒不是觉得陈遇晚想不到这一层,而是时间仓促,陈遇晚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太可能让人提前去准备,而且就算他与流雪关系匪浅,甚至是通过消息,也不能将计划布置得如此全面。
这一晚上,装神弄鬼,放火烧府,还要救人,陈遇晚一个人无法顾及周全。
被看透得差不多了,沈濯却仍是把黑锅甩到别人身上:“流雪和鄂鸿先生总是有这些古怪的东西,此刻拿出来用,也不稀奇。”
裴瓒幽幽地望了他一眼,眼里分明写着:我早猜到是你。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更懒得拆穿沈濯对今夜之事的预谋。
他继续看向那四处逃窜的杨驰,这人好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只一个劲地闷头跑着,险些冲进大火焚烧的庭院里,直愣愣的被烫得一趔趄,才急急地掉了头。
然而,就是这转身的片刻,身后那两道白影直接扑了上去。
只听见杨驰一声尖叫,整个人在地上不停地翻腾着,像是案板上的活鱼看见了明晃晃地刀光后在垂死挣扎。
在寒州叱咤风云这么久的人,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杨驰猛地腾身,眼里带着几分凶光,在满脸恐慌之中多了些拼死一搏的勇气。他用身体死死压住一人,双手掐着对方的脖子,连额角青筋都暴了出来,看他这架势,似乎是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眼见着被掐的那人双目翻白,几乎要晕死过去,他的同伴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那细长的双手都在杨驰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了,杨驰也没有半分松手的迹象,拼尽全力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裴瓒觉得是时候站出去了。
可他挣了挣手臂,还被沈濯牢牢攥着,回头扫一眼沈濯,对方也没有任何出手相救的打算。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打算出手?”
“何必心急呢?”沈濯轻轻地一句,全然不把手底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裴瓒微微蹙眉:“你的人,都见死不救?”
“我的人?”沈濯故意拖长语调,将他的话重复一遍,像是反反复复地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揉碎,最后浅笑着说道,“那大人帮帮吗?”
未等裴瓒想明白要帮什么忙,他整个人已经被沈濯推了出去。
从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其他三人必然都看见了,特别是杨驰,眼里的凶光更甚,像只许久都未进食的恶狼,只差在一瞬间遵循本能扑过去。
“我就知道!什么鬼啊神啊,都是你们来诈我的!”
杨驰放开那陷入昏迷的人,随手一扯,仗着悬殊的力量,像扔开一件杂物似的将另外一人轻松甩开。
他狞笑着起身,头发散乱,里衣上也沾了些脏东西,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久居高堂的兵马总督,而是不知名的小混混或是山野绿林。
“没想到啊,堂堂御史,也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被指名道姓地骂着,裴瓒没露出半分慌乱,盯着步步紧逼的杨驰,反而神态自若地回怼着:“你怎么不说,是老天都看不过你的所作所为呢?”
“老天看不过我,早就叫人收了,何必等到今日!”
听到这话,裴瓒没由来地淡漠一笑:“今日,我不是在此吗。”
杨驰突然停下来,眼里凶光消退,多了些怀疑。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踏入大人的地盘。”此刻裴瓒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
今日,他并没有十足地把握。
进入那间酒楼,是完全无心的,被杨驰盯上并带回府,也都是无奈之举。
他无法反抗,才不得已这么做。
而现如今,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瓒为了面上更自信些,私底下悄悄捏起了拳头:“大人也不想想,这兵马总督府的里里外外都被布置得如同铁桶一般,比起皇宫也不承多让,可怎么就让我的人闯进来了呢?”
他故意把幽明府所作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又明目张胆地扫视着周围的火光。
最后,似笑非笑地对上杨驰满是血丝的双眼,轻轻地嗤笑一声:“大人,放火烧府,装神弄鬼,如果不是将你这固若金汤的府邸摸透了,我怎么敢做这一步呢?”
“你……”杨驰像是气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话,盯着裴瓒看了好一会,才道,“幽明府的那个果然与你有勾结!”
“大人怎么想都好,只是如今,里外我已布下兵马,您已无处可逃。”
“兵马?”杨驰根本不敢相信。
虽然这兵马总督府已经成了筛子,可到底还是他的地盘,怎么就被裴瓒布置了人手呢?
不料裴瓒轻轻一笑,说道:“我奉陛下之名前来,怎么会只身一人呢?况且,你都知道我身边那位是平襄王府的人,怎么就不敢猜猜,大军陈列寒州边境的真实目的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寒州的位置如此重要,大人又统管寒州兵马军务,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可是不轻啊!”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皇帝视他为逆贼,派兵镇压也是正常的。
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杨驰必然不信,可这些诓骗人的话语,偏生是从裴瓒这个巡按御史嘴里出来的,就算是假的,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怎么会……”杨驰摇着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仿佛走投无路,再也没有旁的手段可使。
见他这幅样子,裴瓒居高临下地问道:“大人,还要垂死挣扎吗?”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沉默。
终于,裴瓒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
他面上瞧着镇定,他心里却怕得要死。
怕眼前这疯子,一句话都不听,就要冲上来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面前已经没有旁的人可以依靠了。
幽明府的那两位死士,为着要扮作鬼魂的缘故,挑选的都是身量纤细轻功极好的,而不是武功非常的存在,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而他身后,也只不过是沈濯一人。
若是沈濯出手或许可以保他一命,但裴瓒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好在,有着巡按御史的身份加持,杨驰轻信了他的满口谎言,当真觉得他能冲破兵马总督府的层层守卫,还在府中设下这针对他的鬼神局面,又能说得动皇帝,派下重兵前来缉拿。
说到底,杨驰终究没能逃开心中的畏惧。
裴瓒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不管从前的杨驰在寒州如何得势,往后他就只是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