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江恣缩了缩身子。
“你去那儿干嘛。”他哑声说。
就这几个字,他都说得断断续续,哑得失声。
“哪儿?你昨天呆的地方?”卫停吟说,“闲得无聊,四处逛逛,正好就逛到你了。看你病得跟要死那儿了似的,就把你带回来了呗,我毕竟是你师兄。”
“管我干什么。”
“那你毕竟……”
“让我在那儿冻死多好,”江恣说,“反正……你们都这么期望的。”
卫停吟突然无话可说。
江恣咳嗽起来。
重病缠身,他咳得很厉害,咳得身子都跟着抖,咳声也那般嘶哑。
卫停吟沉默地站在江恣床边,望着他那抖个不停又慢慢蜷缩起来的身子,听见他的咳嗽声里染上了一丝颤抖的哭腔。
他站了很久。
“那你就冻死在那儿吧。”
卫停吟在他的咳声里开了口。
他往旁走了两步,坐到了江恣脚边的床边去。
江恣还在咳嗽,但卫停吟看见他浑身一僵。
“你傻吧你,死在那儿不就让他们如愿了?”卫停吟说,“为什么要锁你,你不知道?”
“他们害怕你啊,蠢货。”
“害怕你,所以才要锁上。只有和别人一样,他们才能接受你。人就是这样,人们很难接受与自己不同的事物,尤其是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一出现就会否定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思想的东西。”卫停吟说,“吃草的怕吃肉的,没有獠牙的害怕有獠牙的。你知道,一匹小狼如果想在兔子窝里住下,要做什么吗?”
江恣的咳嗽声小了很多。
他又咳嗽片刻,声音更哑地开口:“把獠牙拔了。”
“你这不是很清楚嘛,”卫停吟笑着说,“害怕你才会这样对你。”
“你才刚入门,大伙就如此害怕你了,往后你若是勤加修行,那还不轻轻松松就把他们踩在脚下?……我知道这还蛮残酷的,听起来我就是劝你接受师尊锁你,但我还真就是这个意思,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吃人的。”
“我现在这样说,也挺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如今没权没势,连把剑都没有,还寄人篱下,没有别的路,左来右去也只有接受了。”
“你如今死去,没人会伤心,反倒都只会松口气。从前欺辱你的那些弟子,只会幸灾乐祸,觉得真是太好了。”
“但你往后若实力强劲了,就能踩在他们头上。”
“越王也曾卧薪尝胆,也有无数前辈来路艰辛,最后都是成了大道就熬出了头。明白吗?你现在这个病得犯蠢的脑子能不能懂?”
“我是说,等你熬出了头,便再也不必受这种委屈。”卫停吟说,“你是卧薪尝胆呢,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冻死呢?”
江恣没说话。
他还是背对着他,闷闷地咳嗽了会儿。
沉默很久,江恣叹了一口沙哑的气。
“随你。”
他这样说,然后把被子罩住整个脑袋,把自己包成了一只毛毛虫。
卫停吟坐在床边看着他,嘴角抽搐了几下。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没一句管用。
这人一眼都不想看他啊。
【喂,这就你说的按作成的计划行事就没问题?】卫停吟对着系统吐槽,【他现在完全不想理我了啊!】
【暂时而已。】系统说,【请宿主按计划行事。】
【我觉得你这个人设就有点问题,】卫停吟说,【我怎么看他都觉得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嘴贱师兄,他需要的是个温柔人设的师兄啊?】
【请宿主按计划行事。】系统跟个复读机似的,【请按照制定好的人设行事。系统作成计划时,是汇总了各方面数据综合计算的,绝不会有错。】
卫停吟想一拳头锤碎这个破面板。
他遏制住了这个冲动,一脑门子烦气的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卫停吟离开屋子后,就去玉清山找了个关系还不错的弟子,跟他说了情况,向他讨了几副药回来,每天回来给江恣熬一碗药汤。
次日一晚,卫停吟就拿了一碗煎好的药过来,坐到床边,叫了声他的名字,说要给他喂药。
江恣不理他。
卫停吟又叫了他两三声,江恣才说,放那儿吧,他一会儿自己会喝。
江恣还是侧身面向墙里面,没有看他一眼。
卫停吟有种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感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卫停吟也就没有再强求。他把药碗放在床边的桌台上,回身离开,坐在桌案前,打着哈欠看了几页道书。
江恣病重了好几天,这之后的三四天里,他都没有和卫停吟开口说一句话。
卫停吟把药放在那里之后,江恣又躺了会儿,就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把药喝下,空碗放回去,之后又躺了回去。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卫停吟煎好药就给他放到桌子上,等他走远了,江恣再坐起来喝下。
两人就这样共处在同一屋檐下。
虽说很不对付,但卫停吟还会给他换热毛巾敷脑门。
他本来就想沉默不语地把活干了就算了,偏偏系统嫌他照顾人太得心应手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刻薄嘴毒,反倒还任劳任怨很是体贴,实在太OOC,于是就在他耳边罗里吧嗦地让他给自己加戏。
卫停吟无语极了,又没办法,只好一边忙活一边皱紧眉头,板起一张嫌弃的脸,嘟囔着说江恣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自言自语着江恣真是麻烦。
刚开始一两次,江恣还什么都不说,只背对着他沉默。
可时间一长,江恣就会看着他。
他什么也不说,那双哭得红肿到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微眯着,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卫停吟被他看得浑身毛毛的。
“干嘛?”他问江恣,“还不准我嫌你麻烦了?”
江恣又不说话了,蒙起被子翻了个身。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卫停吟总觉得他盯着自己看的眼睛变得讳莫如深,眼中意味深长起来。
卫停吟更毛了。
江恣还总会这样偷偷看他。有时候卫停吟晚上闲着没事给烛台剪去烛丝时,有时候他坐在案前给自己热一壶酒时,有时候他靠坐在窗边看书或者发呆时,都突然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他抬头望去,就见江恣这小子手按着额头上的热毛巾,一双眼睛躲在自己手肘后面,偷偷摸摸又灼灼地盯着他看。
“你总看我干什么?”
每次卫停吟这样问,江恣就不看了。他又翻个身面向墙面,一言不发。
怪小孩。
卫停吟这样想。
怪小孩的病一天一天好转起来,后来在第五天的时候,卫停吟照例把药放到床边的桌台上,转身要走的时候,江恣时隔足足五日地出声了。
“等一下。”
卫停吟停在原地。
他转过头,讶异地看了回去。
江恣还是背对着他。
但他说了话。
听见卫停吟的脚步声停顿,江恣继续说:“那你,怎么想的。”
这问题突如其来又没头没脑,卫停吟被问得一脸懵:“什么?”
“你觉得,把我的灵根锁起来……是对的吗。”
真是很尖锐的一个问题。
卫停吟沉默了,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沉默了很久,卫停吟说:“那我不知道。”
“世上很多事,都没法评判到底对还是错。是非黑白没那么明确,什么事都有两面。虽然对你很是不公,但这件事的对错,当真不好评判。”他说,“不过我能说的就是,就算我想锁你,也会事先跟你商量商量吧。”
“师尊的确做得有些不妥了,他那人,在这方面缺根筋。”
卫停吟说完,江恣没有说话。
江恣侧过半个身来,红肿的眼睛晦暗地看向他。
卫停吟站在床前等了半晌,江恣都没有再吭一声。
卫停吟又对他心生怜悯了。
他知道,江恣想听完全冲着他的回答,他想听偏心自己的答案。他想听一个人说,不会的,那是你的灵根,没人有权利把它锁起来,那是你的。
这世上,没人能以从未发生在你身上的、莫须有的事情伤害你。
可是卫停吟没办法说,因为系统在他的身边。
虽是如此,卫停吟却毫不自知地柔软了目光,他笑了声,出口却只能是刻薄的话语:“你倒是个小心眼的。眼下锁都锁了,况且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你还多愁善感这些事?”
江恣又把身子转回去,不看他了。
这话说完,卫停吟就有点后悔,他说的这句话实在太毒太贱了。
不怪江恣不理他。
卫停吟在心里唉了声,转身离开。
袖子突然一重。
有人把他往后一拽,卫停吟被这股力气拽得身子一顿。
他讶异一瞬,回过头。
一只惨白瘦弱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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