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知道小雀的言外之意是他在顾铮身边,顾铮的情绪会更稳定,有他看着,顾铮也能少犯点病。
顾铮心动于这个提议,但却莫名本能地不想让他的小雀踏出这四方的宅院———他怕小雀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被外面的花花绿绿迷住了眼睛,又或者遇到了比他更好的人,彻底意识到他的性情究竟有多么的古怪与糟糕。
诱人的糖果里面,流淌着的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顾铮顾铮!”那只神气活泼的小雀早就知道了要怎么轻松拿捏他,只要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眼里全是他,然后暖烘烘的一团挤到怀里,放软了音调撒娇,“我只是想帮你。”
———他就溃不成军。
明明知道他在觊觎着自己的一切,某只天真懵懂的小鸟却还是会在别扭过后信任他,将自己团成团塞到他怀里,教他怎么忍得住?
“真拿你没办法。”顾铮低头亲了一下怀里人的耳垂,在怀里的人炸毛之前进行安抚,“好吧,我同意了。”
他用犬齿叼着那耳垂研磨,声音变得有些含糊:“那我收点利息.......总可以吧?”
好想将小雀彻底吃掉啊。
好想让小雀从里到外都染上他的气息,被他灌满,然后有孩子在小雀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什么小雀不能生呢?
为什么他不能生呢?
好遗憾......真的好遗憾啊。
他没有能彻底栓住这只小鸟的纽带。
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还有很多很多年,只要他慢慢筹划,终究有一天,这只小鸟会心甘情愿走到笼子里的———那走到个名为顾铮的笼子里的。
“那你一定要跟在我的身边,一分一秒都不能离开。”顾铮轻声说,“要是在外面不见到你,我可是会发疯的。”
*
“我为什么要和萤火虫一个名?”
顾铮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犹豫后悔,这只对他英雄救美的小鸟总被他小雀小雀的叫着,亲昵中带着暧昧,可到了外面若还这样,只会教人将他的小雀看轻了去。
顾铮舍不得,所以他的小雀对外必须要有一个名字。
“夜照,顾夜照。”顾铮说,“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他的小雀盯着那纸上白纸黑字的三个字,纠结了一小会儿后便放开,“反正只是个代号,随你吧。”
顾铮笑盈盈地将那张纸折起来塞到自己的袖子里,正经又不那么正经,郑重又不那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夜照。”
在他的小雀看过来之后,又笑着呼唤新取的全名:“顾夜照。”
“嗯?”他的小雀似乎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吗?”
“没怎么。”顾铮说,“只是怕你在外面反应不过来。”
他从不像那些长吁短叹的文章,恨那明月高悬不独照,他只需要一点萤火,那无边无际的漫长夜色里,一点萤火,便足够了。
第81章
“我是你爹, 你这样对我,简直大逆不道!”男人的怒骂在密闭的室内响起,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 “顾铮!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疯子?”
“哦?难不成我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顾铮把玩着一方印信, 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稀罕。”
被他这不着调的话一噎,顾氏家主那张充斥着愤怒的面庞先是一愣,随后竟有些扭曲:“顾氏交到你这样的混账东西手里, 我真怕末路近在眼前。”
“您猜的还挺准。”印信上残留的朱砂蹭在顾铮白皙的指尖,像薄薄的鲜血,他打量着指尖的红痕,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顾氏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人人都以世家子弟的身份为荣, 只有顾铮仿若长了一身逆骨, 不屑一顾。
“你既不愿担起顾氏家主的责任, 又何必从我手上接过这份权利?”被自己的子嗣挑衅, 男人恼怒异常, “你若不是我唯一的孩子,今日哪有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可我偏是。”顾铮笑盈盈地松了手,那方印信落在厚实的地毯上, 如同一块突兀的瑕疵,“杀了我, 您可就绝后了。”
“要试试吗?”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朱砂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脖颈间,“只要一把锋利的剑或者刀,从这里划过去, 主脉.......就可以从此断绝了。”
言谈之间,顾铮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甚至从这间房中的墙上抽出了那装饰用的剑,潇洒地挽了个剑花————
“试试?”油灯的光投射在这张雌雄莫辨的美艳脸庞上,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鬼,这妖鬼笑盈盈的,看起来既有毒又有害,“爹?”
竟是将这位曾经的家主硬生生架起来了。
“我看你是疯了!”他爹狠狠打落那递过来的剑,剑滚落在地上,与那印信叠在一处,“你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
“你、你————”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手抬起来,指着顾铮的鼻子,“你娘那个蠢妇将你作女儿养了十六年,养得你尊卑不分,阴阳不辨,在家里作威作福便罢了,竟还与男人搅和到一处,真是丢我顾氏列祖列宗的脸!”
“是我平日没教好你,如今悔过倒也不晚,你房里那个玩意儿我派人去处置了,日后————”
他那饱含着痛心疾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他那一直笑盈盈的逆子陡然沉了脸色:“你要处理谁?!”
顾铮前十六年为女儿身,在他面前说不得多温婉柔顺,至少也是知事懂礼,哪怕这两年女儿摇身一变为儿子,两人针锋相对,再没有往日半点虚假温情,可终究有前十六年的印象打底,故而哪怕失去了大半作为家主的权利,顾松玉的潜意识也觉得这个儿子仍旧能如多年前一般,被他拿捏在手里搓扁揉圆。
“还有什么东西,你房里那个娈宠!”顾松玉嫌恶道,“你怎么能与男人搅和到一处?娶妻生子,绵延后嗣才是你应该做的!”
或许是顾铮的脸色实在难看,顾松玉软了两分语气,摆出一副父母拗不过孩子的、宽宏大量态度:“玩玩可以,但不能上心,更不能叫这事传出去,不然多丢顾氏的颜面。”
“他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不是什么娈宠。”顾铮看着这张他平素就厌恶,如今更加厌恶的脸,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嘲弄,没有婉转,反倒有一股诡异的、反常的认真。
顾松玉并不算了解他如今仅剩的子嗣,不然也不会被顾铮转着弯儿从他手中弄走了大半权利,顾铮这个态度,反倒叫他觉得顾铮就是要和他对着干,他这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嫡长子,怎么可能会真心爱上一个人?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简直笑话!
门窗紧闭的室内,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睛对上,谁都不肯退让分毫。
“你说他是你的心上人?”顾松玉讥笑,“我都派人去处理他了,你还不慌不忙在这与我置气。”
若真是放在心上,早都着急忙慌去救人了,怎么会气定神闲地站在这儿?
“你的人要是能逮得住他,那才真是奇了。”谈到自己的小雀,顾铮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幅有些懒散的模样,“以为他能被你手下那些蠢货抓到?”
他的小雀呀,聪明着呢。
“我或许真的不了解你。”顾松玉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剑,还有旁边那被丢弃的印信,“但你太自负了,顾铮。”
那印信上残存的朱砂同样沾到了顾松玉手里,落下红色的印痕,到底是做过多年的家主,即使被顾铮这几日突然打破僵持,搜刮他剩余权利的行为气得头昏脑胀,他也始终保有几分清明:“我不可以,那你娘呢?”
他问:“你娘的话......他会听吗?”
手腕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人要捏碎他的骨头,那把一直挂在墙上被用作装饰的剑第一次见了血,那剑斜着划破顾松玉的衣衫,血涌出来,浸湿他的肩膀,顾松玉疼得一哆嗦,却忍不住笑出来,他话语里带着几分讶异:“你竟然对他有真心.......”
他低声说:“真有意思,你竟然对他有真心。”
“我的好儿子,我再教教你。”顾松玉扳回了这一局,哪怕肩膀上的痛越来越强烈,他握住顾铮的手腕,慢慢推开那把沾血的剑,“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喜欢的东西,藏的不好,就会坏。”
顾松玉伤口流出的血覆盖住他掌心印信上的朱砂,那顾字饮了血,却渐渐模糊不清。
顾铮向后退了几步,那把沾了血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转身去推门,身后是顾松玉疼得抽气却掩盖不住的笑声。
“你走了一步最错的棋。”难得的,一惯牙尖嘴利的顾铮没有顺着他的话去反驳,这是他第一次把后背毫无防备地留给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也是他最后一次和他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父亲。”
*
顾铮确实提醒过他的小雀要小心他爹,却甚少提醒小雀要防备他娘。
这场荒唐的男扮女装,起源于一个女人的痴心错付,由错位所带来的大半苦难,顾铮默默地受了,要说不恨,那大约不太可能,要说爱,或许残留有那么微薄的一丝。
顾铮对于“情”,有一种极难感知到的麻木,或者说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没有人教导过他,健康的、正常的情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他就这样在各种压抑之中磕磕绊绊的长大,比起他那对他施以各种束缚的娘,顾铮反而更恨他爹————如果不是他爹冷眼旁观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近乎死斗,躲在两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背后搅弄风云,再施舍一点可怜可憎的宠爱........他一切的痛苦或许就不会发生。
享受着依附于自己的女子为了他的爱争斗到近乎疯魔,就该承受这样的爱的代价,比如......他这个在畸形的爱里诞生出的怪物。
顾铮疾步穿过回廊,风扬起他的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在着规矩森严的宅邸里,以一种不符合礼仪的姿态去奔赴熟悉的地方,去见他心尖上的那只小雀。
小雀、小雀......
顾铮总是会在这条返回的路上幻想他推开门时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的小雀或许会在笼子上打盹,远远看去毛茸茸的一团;或许会趴在桌边,无聊地摆弄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又或许将他的藏书翻得乱七八糟,在躺椅上翘着脚哼着小调,见着他了就将书一放脸一垮,半是甜蜜半是抱怨地嘟嘟嚷嚷:
“顾铮你怎么进门和个鬼似的,都没声啊?”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也喜欢这样的小雀,无论他多迟回来,他的房中永远有一盏灯,如豆的灯火摇曳着,照亮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庞。
他很爱,也很欢喜,欢喜到恨不得将这只活泼灵动的青雀儿揉碎了融到自己的骨血里,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他牢牢地压抑着自己这样古怪可怖的念头,他知道他的小雀不喜欢他这样,所以他可以装,只要他的小雀一直在他身边,他可以一直这样装下去,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只要小雀不离开他,永远、永远都在他身边。
顾铮想过大概会发生什么,他的小雀生起气来说话总是噎人,他娘那样被条条框框养出来的、所谓的名门淑女,要是耍起嘴皮子来,根本就不是小雀的对手。
大概他现在过去,他娘那个院子会被搅和得一团糟,他会听到一箩筐气鼓鼓的抱怨,见到一大群束手无策的仆从。
顾铮没有想过太多别的可能,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也毫无防备,只是敏锐地觉察到怪异———太安静了。
他娘的这座小院子,太安静了,安静到好像提前遣散了所有仆从,所以变得空寂无人一样。
这种寂静让他从骨子深处蔓延上一股不安,尤其是接近门的时候,有淡淡的、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吱呀————”
被推开的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铮先看到了血泊,蜿蜒的血像细长的蛇,从地上悄无声息地爬过来,停留在他脚边,血泊的尽头,他娘静静地躺在里面,而他心心念念的小雀,提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那匕首的尖端一滴滴落下血珠,在血泊里砸出圈圈涟漪。
或许是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他的小雀,他的小雀抬起头来,那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庞上,满是喷溅的血珠,红与白,对比刺目。
整个屋子里全是血腥味,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
顾铮僵在了门边。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残忍恐怖的场面,但眼下的一切,确实像极了一场噩梦。
“哐当!”
匕首落在地上,他的小雀流着泪看向他,目光竟然有些涣散,但就是这一刹,流泪的人消失了,一只青色的、沾了血的团子从门口,从他的肩头越过去,离开了这所小院。
顾铮几乎忘记了呼吸,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以冷静的状态俯视着满屋的狼藉。
他听到呼吸声,还有女人似有若无的痛苦伸/吟,这声音似乎惊醒了他,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蹲下/身,那血最浓重的位置只有被划破的衣衫,肌肤却完好无损,其他的小伤虽然流着血,但都不重,更不致命。
那是蔓延的血迹........究竟是谁的?!
几乎僵住的思维爆发出更深更重的恐惧,顾铮踉跄着起身向外追过去,小雀一直在他身边,就算发脾气也不会远离,一时之间,顾铮竟不知要往哪里追去———直到他想起那座假山。
小雀很少离开这四四方方的宅院,所以他总爱在假山之上半躺着看夜空,那里是整座宅院离星辰最近的地方,或许也是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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