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不过开路花钱且还不说,麻烦的是要去与占了地的人家商量。
经行的一截路上,不全是范家的土地,还有别家的。
这要拓宽路,压了人家的地,没有个说法,不提前与人谈好,人如何肯买你的账。
一家子合计了一下,拢共得占三户的地,一户姓程,一户姓焦。
还有一户是沈夫郎家的,这倒是好说。
寻常呢,就是按照土地的价格,占了多少,按着市价拿钱就是。
可有些人户见不得人好,偏就不肯你占地修宽路,说嘴多得很。
这许不许的,还得先去问来看。
陈氏呢,就先去问了沈夫郎家里,两家交情好,沈夫郎又在他们家做咸鸭子挣钱,同他们张口,沈夫郎的丈夫也答应。
焦家夏月里头上他们家打水用,打了石碾子又来碾米,欠着家里的人情,再呢,见着范家势头好,倒是肯卖这个人情。
独是程家,没给谈下来。
这日下午,陈三芳打程家回来,气得水都吃不下去。
“你们没去,不晓得程家有多不要面皮,当真是把俺气死了。若不是为着拓路的事,俺在那头就要将人骂一场。”
康和见着陈氏一张脸都气得发红,问她究竟是怎的了。
“俺过去,好生好气的和程民生说,俺们家里想宽路,到时候许得占他们家的地,届时是拿钱还是拿地来补,都好商量嘛。”
陈氏道:“这程民生默着不搭腔,他娘就抖起来了咧,说他们家那处的地多肥,一年到头就看着那点儿地产粮,如今俺们家是发财了,就连他们吃口饭的地都要给占去。说话难听得很!”
“俺好说歹说一场,好不易是松了些口。你晓得这人说甚,人说,他们家程大郎还没娶亲,要是能把这事儿给安置了,那都好谈。”
康和眉头一紧:“她这话是甚么意思?”
陈三芳又不是给人说媒的,如何能替他们家解决得到了成家的事。
康和四下瞅了一眼,见俩丫头没在跟前,才低声问陈三芳:“咋的,她的意思还是看上咱家珍儿了?”
范景听着这话,当即变了面孔:“不行!”
“哼,人还瞧不是俺们家咧。俺原先也以为她看上了珍儿,便同她说,珍儿还小,家里还要留上几年。”
“这曲氏竟言珍儿小性儿,与他们家程大郎不恰当,倒是湘绣,在大户人家里头做事,有些见识,人大大方方的,当是个会料理家事的。”
陈三芳登时受了两回辱,没一口唾沫啐在人面上,已是这两年脾性好了不少。
“这程家穷得与俺们家先前也没甚差别,前些年程大郎教征去前线上,回来就坏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朝廷赔了钱下来,家里也没说拿去给程大郎医,钱教程老汉一兑儿拿去城里给赌没了。”
夫妻俩大干了一场,程老汉就跑了出去,这都三四年光景了,一回都没家来过,谁晓得是死在外头了,还是有了旁的家,总归是再没见过人。
程大郎呢,因着家穷,自又瘸腿,一直没娶上亲,这眼瞅着都快三十了。
曲娘子就喊媒人给说,可她自个儿觉着有个男丁了不得的很,既要人家里头好,人贤惠能干孝顺,还要厚厚的嫁礼。
谁家有哥儿有女的,听了不骂一句得了失心疯。
甭说官媒,私媒都不肯上他们家去的。
陈三芳道:“就这赖皮子,还有脸喊俺去跟大嫂说这门亲事,只怕俺张了口,教人拿扫帚往外头赶咧!”
“他家也不撒泡猴儿尿照照自个儿,甚么蛤蟆样,还望着湘绣。人是能干,有见识,可你家里这穷样,人有见识拿与你养猪种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去填他家的坑!”
康和听了这事,心头也觉得这程家也忒无赖了些。
可旁的两家要是不答应还好,绕一绕路且也还能行,偏程家的一大块地在那处,怎么绕也都得从那处过。
康和道:“实在不成,我再去劝劝罢。”
陈三芳道:“这人又贪又不要面皮,你去甭遭气着。”
过了两日,康和带了一包饴糖,又一方熏猪肉上程家去。
程母曲氏正坐在炕头上,拿着根竹签子剔牙,见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前来,打炕上下来,出门才瞧清了是范家的上门婿。
曲氏见着康和眉端目正的,又还精壮,她听村里人说他可有本事咧。
往日里头没甚交际,她也没同人打过甚照面,今儿仔细见了,倒是不枉外头夸说得那样好。
曲氏心头就想,那范老二家连个儿都没有,又没甚家底,还招个这模样的上门婿。
他们家如何也得寻个好的。
康和见着人,客气的喊了声曲娘子。
曲氏见着康和,态度要好些:“怎还拿着恁多东西来。”
“这过来是想同娘子告歉一声的。前儿娘子同我娘说得那桩亲,实是不赶巧,我娘前去问了大伯娘,湘绣姐得他们主家看重,说是要为她指一桩亲。
家里头这些年受着主家的好,人要恩赐,咱这样的人家总也不好忤主家的意。”
曲氏听不成,心头冷哼了一声,变了脸色:“只怕是你大伯家里头如今起了私塾,儿郎出息,女子又在大户人家做事,主家要指亲是假,瞧不上俺家倒是真。”
康和好着脾气道:“娘子哪里的话,若是真像你这般说的,我今日如何会过来告歉的。”
“为着甚你心里头自个儿清楚。这范守山瞧不中俺们家也便罢了,你们家真要有心,俺也还肯退一步,定你们家范珍儿也成。”
康和微微一笑:“曲娘子,咱乡里乡亲的,不是外人,我也便说两句实心眼儿的话。
我们家珍儿呢,是个乖顺的丫头,有人家相中,家里人也高兴。只她年纪还小,家里头是要等着十八以后才许人家的,这是她亲娘过世前,同我们家大景交待的话,家里要是提前把她许人家,大景必然是不肯的。”
“想来曲娘子也晓得,我们家大景甚么性子,届时他同家里闹了也便罢了,要是上定亲的人家闹,可说不准会哪般。”
曲氏闻言吞了口唾沫,她自是晓得范景是甚么臭脾气,村里头谁不晓得他凶的。
只她也不是傻子,当即道:“你说这话甚意思,甭吓唬俺,说白了你们便是不肯。这不肯那也不肯的,休想俺们家里头应你家的事。”
康和道:“我只是将丑话说在前头,瞧娘子还给误会了。我的意思呢,娘子若是真瞧得中我们家珍儿,那便等上两年,到时候不都好说了。”
“不过我又想了想,觉着有些不妥。程兄弟年纪也不轻了,要再等两年,岂不是白白糟蹋了两载光阴,再者,曲娘子难道不想早些抱上孙儿。”
“依我的意思,娘子将那亩地转卖给我,届时,我也封个红包做谢,教娘子的土地卖得值当。娘子拿着这些钱银,打外头讨个好的,早日了却程兄弟的婚姻大事,岂不是好?”
康和道:“自然了,曲娘子要实在不肯,那也没法。我们家也便麻烦些,不弄这路了。”
说罢了这些,康和也没继续哄着人,告辞了去。
程民生见着康和走了,跛着脚进屋去:“娘,俺看这姓康的也不是个好惹的,要不然就依他,把地卖给他罢。
这村里头没人看得上俺,要有人家肯把哥儿女子嫁过来,早也都嫁来了。还得是打外头去寻,可这事得使银子才成。”
说着,程大郎低了些声儿:“俺也实在是想得慌了。”
曲氏闻言瞪了人一眼:“人说甚你就答应甚,他们家要开路,就得求着俺们家,还不是俺们说甚便是甚。”
“瞧那姓康的,哪里是由着人拿捏的,他要真不弄路了,俺们家的地都卖不得好价。”
曲氏不听,说教程大郎等着,后头保管范家还要过来求的。
这事却没耗多久,冬月上,曲氏左等右等的,再没见着范家人要上门的意思。
她心里已是有些急,偏家里这时候又有了一桩要紧事。
在程大郎再三催促下,曲氏没法子,只好厚着面皮上了一趟范家。
“宽路是欢喜事咧,三芳妹子先前来说这事儿的时候,俺一时没想通,可后头想着乡里乡亲的,有忙哪有不帮的理儿。”
曲氏臊着面皮说了一通好话。
陈三芳心头早已是烦了曲氏,先前求她不肯,如今反过来求人了,这般人是最掉价的。
她捏着人求过来,料想定是有缘由不得不如此,便怪气道:“曲娘子说得哪里话,俺当你不肯,俺们家也不预备弄路了,时下你来,多是不巧。”
曲氏闻言,果然发慌:“哎呀,俺那张嘴不会说,教三芳妹子想岔了。路还得宽呐,车子才好过是不是。”
“俺先前就是蠢钝,三芳妹子与俺多般考虑,可俺就是糊涂想不明白,后头脑筋转过来,实打实的是后悔呐。日里头饭吃不进去,夜里也睡不着,左右不是个滋味。”
勾着曲氏说了好一番告饶不是的话,陈三芳心头才松快了些下来,哼哼道:“那曲娘子是想如何弄呐?”
“便依三芳妹子家哥婿的话,俺们把那亩地卖与你们弄地。”
陈三芳立时没应,等康和家里时,才与他商量。
依照范爹和陈三芳的意思,既那头松口了,也便不肖整块地都给买下,如此一来花销就忒高了些。
康和接触了这程家的脾性,不是甚么好的。
若不一回买断,拿了地契,往后少不得要再来生事,如此人家,长交道没意思。
家里想想,也觉有理,于是便去与曲氏谈买地的价。
程家这地说不上肥,但也是良地,依着市价,一亩良地得卖上十五贯钱。
量下来地只有七分,还是得十贯又五百个钱。
曲氏张口想要十一贯,范家自是不肯,两厢商量了一番,还是以这价卖了。
不过康和还是依言包了个红包,多给了一吊钱。
“倒是稀奇了这曲氏爽快,没似以前那般不讲理,莫不是改了性儿?”
请人做证,签字画押拿了地契后,回去的路上,陈三芳有些怪。
范爹道:“许是有甚么难处罢。”
没过几日,可就晓得程家作何变了主意,肯放下身段儿来求人了。
程民生打外头领了个小哥儿回了村里来,曲氏四处得意的吆喝,说是儿子带回来的夫郎。
诸人稀奇,都去看,就连陈雨顺都上了一趟程家。
甭说,还当真是领了个哥儿回来,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
人到程家去看热闹,他还出来招呼着人吃水,能说会道的不提,竟还生得出奇的好。
皮子白,眉清目秀的,身形也正。
康和留心着将人观察了一通,看人多爱说爱笑的模样,倒是不似受拐来的。
人眸子里头没有那股受了逼迫和无奈的苦意。
这倒是稀奇了。
范景教康和硬拉来看热闹,将人看了一眼,也便罢了。
想回去弄路,扭头却见康和一双眼睛落在人身上看得多用心。
这当上,巧那小哥儿瞧见了这头,捧了一碗水施施然前来:“我才来不识得这位小郎君是家里的哪门亲戚,不会喊人可千万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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