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我晓得娘子的心,只望水乡说远不远,与这头是同在一处县下的村子,可说近那也隔着六七十里咧。一来一回的,折腾不便,又难传话。”
“娘子实是不放心,过两日我拿张画像来便是。”
陈氏见媒人推脱,心中警觉有诈,谁人不晓得媒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只怕那小郎不是不灵光,纯纯便是个傻的。
不过她也拿不准是不是没有使钱,媒人才不肯张罗相看多办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舍不得拿钱出来试媒人。
一直没如何张口的范爹,这当儿却忽的从身上取了一吊钱,塞到了媒人手上。
“你就把人喊来俺们看看,也教他们家看看俺们哥儿。”
陈氏见着那沉甸甸的一吊子钱,少说也有十个。
忍不得剜了范爹一眼,心想这老东西竟然还有私房钱。
虽铜子不是从她兜里出的,却还是觉着遭割了块肉似的。
可送出去的钱,没有从媒人拿回来的道理,陈氏便扯出个笑来:
“这老汉说不来话,娘子别怪。娘子辛劳,家里的茶水却不好,招待得不周道,娘子上镇时吃一碗好茶汤。”
媒人手里碰了铜子,心中的想法就有了变化。
人家想相亲,若是不教两人相看,只怕也往后头谈不成了。
可要是见了,八成也还是成不了。
左右都不成,那她作何不收下钱。
就教两人相看一场,便是后头不成,她也多得了十个铜子,这趟也不算白跑。
媒人将铜子揣进了袖子,眉眼间有笑:“陈娘子范兄弟客气,本就是当同你们操持好的。待我回去同康家的说了,再捎口信儿过来。”
“好,好!劳烦娘子忙。”
于是又客套话了几句,媒人见日头高了,没失礼的要在此处用午饭,便起身告辞了。
她受夫妇俩送出门,笑吟吟的。
方踏出门槛,倏的却对上了一张生脸。
屋檐下立着个身修体长的高个儿,头发用一块碎布条束着,身子上罩着块山羊毛一样的兽皮。
下身穿着条褐色裤子,打了好些个补丁。身上好似还有点野禽的味道,不能说好闻。
他目光淡淡,没有见生人的好奇也没有和气,瞧来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这媒人没见过范景,方才夫妇俩说孩子出了远门,不好唤回来,她也没多想。
只晓得这次来这户人家说的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小哥儿。
乍见范景还以为这体格子是个男子,正想着说范家不是没儿子么?
送着媒人出来的陈氏见着回来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半拉半推的将人往灶屋里送。
范景倒也没反抗,只是从他带回来的背篓里拿了把断了弦的弓朝灶屋去。
媒人忽的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怕这就是招赘那哥儿。
“范兄弟,陈娘子,这!”
她回头同站在身侧的范爹指着人,惊得有话说不出。
范爹见此半张开嘴,却又嘴笨的不知该如何说。
“这是俺们家大哥儿,刚从山里打猎回来,不晓得家里来了媒人没来得及收拾,让娘子笑话。”
还是陈氏赶着从屋里出来,一下子拱开了范爹,立陪着笑打圆场。
媒人咽了口唾沫,康家只说要户本分的人家就成,不挑哥儿姐儿的人才相貌。
她就没紧着看人,想着说丑些都不要紧,实也没想到范家这哥儿恁副尊容。
那身形,那面孔……又还是会打猎的练家子………
她都怕人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打男人!
媒人不免打了个寒颤,忽而觉得袖子里的一吊钱烫手起来。
早晓得他这霸道模样,也便不昧着良心把康三郎说得跟朵花儿似的。
陈氏见媒人的神色不对,自觉情急说漏了嘴,连忙辩道:“家里没儿子,他爹就把哥儿养得彪了些。”
“也就秋收过了无事上山里转转,往素里都在家里缝衣扫地的。农户人家的哥儿不比城里哥儿娇贵,总是要多做些活儿计,看着便糙些,但跟寻常哥儿没甚么两样。”
媒人干笑了一声,抛开人才相貌不谈,会手艺倒是好事情,穷苦人家多份手艺多条出路。
只是好好一个哥儿,学个甚么手艺不好,偏生学这一手。
她说了句场面话:“哥儿好本事。这年头上会手艺多好,娘子范兄弟好福气。”
陈氏瞧出媒人说的是客气话,怕她教野人似的范景吓着了不肯尽心亲事,于是咬牙掀开范景背回来的背篓,瞧见内里躺着只兔子和山鸡,她立扯过了那只瘦鸡。
“俺家哥儿性子闷些,眼瞅着一天大过一天,俺和他爹日里焦愁夜里也睡不下。
“他是前头娘子生的,俺这做后娘的若不给他周全好婚事儿,只怕前头娘子泉下怪罪,俺心里当真跟油滚一样。”
“还请胡娘子费心。”
陈氏心一横把山鸡塞到媒人手里,直说山野农户间没甚么好东西,望莫嫌弃。
这媒人是个官媒,日里受人请去说亲挣茶水钱,日子过得不差,好吃好喝是寻常。
村子农户养的家鸡不见得稀罕,可这山里的花羽鸡却不同,虽不肥,但肉劲道香得很,是谓山珍,那些高门大户还专门买来吃。
她得一山鸡,心中不知多欢喜。
“难为天下父母心,我听了也是感动的紧,娘子安心,我心头有数。”
说着就接下了山鸡,又言:“便是这桩亲不成,我也再挑着好的给大哥儿说。”
陈氏和范守林这才安了些心,再客套了几句,媒人才乐滋滋的离去。
第2章
“你将才当也是该听的都听到了。”
“那康家小郎身体康健,相貌又还端正,与你做上门郎,可是使得?”
送走媒人,陈氏收拾起有人来说媒的欢喜,折转身子回了灶屋。
灶膛里燃着火,锅里有些清水。
范景坐在灶下,正侍弄着自己的右手。
他往手上撒了一把垩灰,掌心里一条大喇喇的口子吃了灰,往外渗的血立时给止住了些。
见着人进来,无事似的收紧了手,转取了麻线搓做一股修补弓箭。
陈氏自然是瞧见了,可山里讨生活的人哪里会没有小伤小痛的,要忧心能有忧不完的心。
且范景都不如何在意,估计也是不爱听那起子关切话的,她便装作没瞧见的模样。
她双手叠在身前,有点局促的干咳了一声。
她是有些怵这哥儿的,于是扯了范爹一同进了灶房。
两人同问他的意思。
范景拇指拨弄麻弦,调试着松紧,听到声音头都没抬,片刻后才道:“有这么好的,来我们家上门?”
受范景这般问,陈氏声音弱了些下去:“这议亲讲究的就是个缘分。那小郎也不是全然都好,媒人实诚,说了那小郎……脑子有些不大灵光。”
怕范景恼,她连又道:“这些年光景不好你也是晓得的,像个样子的男家都吊的高。有女的人家卯着劲儿的抢人,那嫁礼一家比着一家。”
“前儿隔村的李灶人嫁哥儿,生是陪嫁了一头壮驴子。这还不够,说还封了十好几贯的钱单给了亲家。”
“要说他那哥儿婿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也不枉他弄得这样热闹,偏那好婿生着张马脸,又还矮矮瘦瘦的,还不及你的个子。家里头呢,也不过是户多种着几亩地的农户,独拿得出来说的也就是会做点香烛,逢着庙会出去支个摊子。”
“那李家多好的人家,哥儿又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贤惠能干,到头来却只说上了个这模样的,还赔了恁些嫁礼。”
“这事儿要放在以前,谁不说一句李家没长眼。时今这两年,却都不新鲜了咧。”
说罢,她才说回正题:“咱家里头这模样,比不得李家,哪里拿得出恁多的嫁礼。你爹又还舍不得你嫁远了去,心里想招个上门的,可这年月下连给人张口的面皮都没有。”
“好不易撞见个肯上门的,不敢多挑剔人家,只要过得去就成,你说是不是?”
范景没说话,继续紧着他手里修补弓弦的活儿,似乎对这事儿并不大上心。
他心里明镜似的,家里头拿不出嫁礼是真,舍不得他嫁出去也是真,只这所谓的不舍,却也不是多疼他。
家里守着七亩地一年到头原本堪堪够吃,可打仗那几年田产赋税涨了几轮,家里欠了不少账。
要不是他进山里还能多少挣点儿,账一年滚一年,家里早揭不开锅了。
他要是成了亲,家里头唯一会手艺的便是别家人了。
这几年光景不好,男家不给什么礼钱,反女家哥儿家给高高的嫁礼。
要掏干净家底再借账,家里怎会乐意他到别家去。
他早也过了十七八里好说人家的年纪,如今已二十余的岁数,心头对成家这些事也没了甚么念想。
就是一辈子一个人在家里头也好,把他说人家的钱省下,待家里的账还尽了,再攒些钱下来,好生给珍儿和巧儿说户人家。
可家里又觉在外抬不起头,还是想给他张罗个合适的。
陈氏也不晓得范景到底咋想的,平素里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就算了,大事儿上是真叫人着急。
见此,她用胳膊肘了身旁的范爹一下。
这范爹体格子也不小,但生着一张黑黢黢的四方脸,嘴唇厚,瞅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他比陈氏好不了多少,也一样有些怵范景。
一张口,便又是那些说嚼烂了的话。
“大哥儿啊,你年纪不小是该成家了,咱村子里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都俩了。”
“这几年一直在给你说人家,咱村里的没眼睛不肯上咱家,也没合适的你能过去。”
“你要是不成家,往后爹咋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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