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康和道:“便是要与家里商量的就是这事,于送城里读书,我晓得一家子都没甚么异议,只孩子住,却是个问题。”
“徐扬爽利,他倒是说可以教大福在徐家落住。”
“徐夫子日里便要教导那样多的孩子,还得看顾大福,怕是不好。要起了心送大福去旁人家中借住,那倒不如教他去珍儿那处。”
陈三芳道:“珍儿最是疼爱大福的,骆女婿又是秀才,骆家家学好,俺们家大福过去,眼睛看着,耳朵听着,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康和倒也点头,若要孩子借住,确也是珍儿家更合适,毕竟是自家亲姑。
“我想着,要么就趁这关节在城里寻看处屋宅,手里攒得些余钱,倒也能置屋。
瞧着日子太平,将来人口少不得多涨,城里的屋宅届时定然要涨价,早些办下产业也是件好事情。”
范景这时张口道:“你不是还想弄间铺子下来支生意?要都赶在一块儿置办,手里头的钱好周展?”
如今家业大了,摊子铺得开了,眼瞅日子是好,可开销大,如何再能似以前穷家薄业时一般,置地买物,能咬牙把手头攒的钱几乎全拿出。
那会儿只要有口饭吃,便能有这魄力,所谓是光脚走着,没有比之更差的日子了。
时下哪里还敢这样做,一个大摊子,手里少不得银钱周转,到底是有两个孩子了,凡是还是得以稳为先。
康和晓得范景的担忧之处,道:“那便把事情先提上来,慢慢巡看,总也不是说风就是雨,看铺子也好,置屋子也罢,都得讲究缘分。”
陈三芳点头:“是这理儿,只大福去城里读书的事情却已耽搁不得,早一日去读也早一日受教。
俺明朝先去探问一下珍儿的口风,若方便,就教大福先去借住,不合适,俺们另又想法子。”
范景见此,嘱咐了陈三芳一句:“别为难了珍儿。”
他是怕骆家人不乐意,二一则,去年初珍儿才生了个大胖小子,幼子少不得要费心思照顾,只恐珍儿劳累。
“俺晓得轻重。”
翌日,陈三芳教二喜预备了四大箩筐的应季瓜菜,驾着车子去了骆家。
珍儿见她娘过来,心头欢喜,连吆喝了家里头的小丫头预备了陈三芳爱吃的饮子和米糕来:“娘过来耍便是,如何又拿这样多的东西。”
她瞧着鲜嫩的瓜菜,且还带着些水露,八成是一早地里头才摘下的。
陈三芳道:“都是自家地里头的,吃都吃不完。你哥哥、哥夫这两年一直都在各乡里置买土地,家里头的雇农隔三差五的总也送些瓜菜来,都轮不着吃俺们自家里的。你哥夫便说想弄一处新铺子来,卖瓜菜。”
“你们在城里头得买菜吃,虽说花不得几个菜钱,但到底不如自家地里的新鲜。送一筐子与你公爹和婆婆,再送一筐子与你大哥大嫂,自留下的也不多。”
珍儿心头感动,她道:“哥哥、哥夫总是那样能干。娘与我想得多周到。”
陈三芳看着面色红润的珍儿,拉着她的手拍道:“家里头时时都惦记你,瞧你在骆家日子不差,也都安心感慰。”
“我在骆家一切都好,公爹婆婆不寻我的事,大哥大嫂掌着家里,却待我和善,川宜上进,中了秀才也不懈怠,还在想往上头走。”
陈三芳点头,心中很是满意,倒是借着这话头,她道:“说起读书上进,大福这孩子倒是也有些心。
徐夫子想把他们家十五接回城里头教养,念着两个孩子总一道读书勉励,想教大福也去私塾里一起读书。”
“那岂不是欢喜事,川宜又得了好几副字帖给留着,教我甚么时候得了空家去时与大福捎去。他说大福学字用功,这两年可见得长进。”
陈三芳听得夸大福,心里也欢喜。
“大福肯读书,家里都高兴。只是要教养个读书先生,却也不是容易事。
你哥哥哥夫预备在城里置处屋宅,好方便大福念书,虽大福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不似小福哥儿娇惯,家里总也舍不得他走读奔波。”
珍儿闻言,连道:“城里屋宅讲究多,要寻一处好的可不容易,川宜中了秀才,家里手头更见宽裕了些,便说是寻处宽敞的屋子来住,大哥有人脉,且也弄了一年多才寻见满意的,这事情可急躁不得。”
她捉住陈三芳的手道:“本是我寻着这两日便要回家一趟,与家里说这头要搬新屋的事,倒一时间还没得空。
娘,且让大福来我这处住罢,新屋三进宽敞,不怕大福住不下,他读书又有川宜看着,岂不是好?”
陈三芳听得珍儿自开口提了这事情,心头很是高兴,却道:“如此倒是好,就怕教大福扰你们的日子,女婿要科考,分了他的心。你公公婆婆那边也是……”
“公爹喜好读书人,他不会多言。川宜甚么性子娘还不晓得麽,再是温和不过的了,哪里会不答应。”
珍儿道:“娘且回去先与哥哥哥夫说一声,我明后日家来,亲自再与他们谈。”
“那便依你的话。”
母女俩说了一晌,陈三芳又去看了自己的俩外孙,在骆家吃了晌午饭才家去。
下晌,珍儿便与丈夫说了教大福过来住的事情,骆川宜并无反对,晚间,夫妻俩便去告诉了云表姐和骆童生一声。
孩子过来虽是住在他们的院儿里,只到底在一个屋檐下,始终也得与父母通个气儿。
“倒是晓得为着孩子盘算,舍得将孩儿送来城中读书了。你那位姓范的同窗,与孩子开蒙识字倒还成,要教导更多的只怕是没那般学问。”
骆童生听儿媳妇要把娘家的侄儿接来住,且为着读书教育的事情,倒没有异议。
只他难免心里得意,自是童生,儿子还教得出息,年纪轻轻已是秀才了,这放在县里头也是扬眉之事,两年间,没少得人奉承,便是愈发的傲了起来。
骆川宜听得他爹当着珍儿的面说他堂兄弟学问不好,忍不得张口:“爹。”
骆童生见儿子不愉的眼色,端起旁头的茶啜了一口,到底是没再说什麽。
云表姐道:“旁的都不要紧,只怕珍儿要照料安哥儿和章儿,届时大福过来,照应不过。”
珍儿道:“这倒不妨事,大福自小就懂事,费不得甚么心,再一则,又有秋雪帮着照看,媳妇不觉劳累。”
云表姐点点头:“到时把孩子接过来了,便教俺屋里的冬梅过去帮衬着。”
翌日,珍儿便坐着骡车回了一趟娘家,这套车的骡子,且还是骆川宜中秀才的时候大哥牵过来的。
家里头待她百般好,如今能得一二回馈,珍儿心里头反倒是高兴。
昨儿得了陈三芳的话,康和跟范景也都没上城里去,就在家里等珍儿家来,一家子团圆吃顿饭。
“大哥哥、哥夫也不早说大福要去城里读书的事情,如此我也早便接了他去。”
珍儿与一屋子的人说话,昨儿骆童生话虽说的不好听,却也是实情,范鑫教导孩子认字读书且还好,若要教学问,那便有些难了。
“在城里置屋是好事,且可慢慢看,大福在我那处安心住着,川宜也能教教他。甚么时候屋子置办好了,且再接他回去都不迟。便是一直在我那边住着待大福考得了功名都使得。”
“也是想着你照看两个孩子不易,没想瞒你这事情。”
康和听得珍儿这般为大福着想,心头也一暖。
珍儿道:“现在的日子只有好的,儿时那般苦累的日子都过来了,照看三两个孩儿算得了甚,且家里还有人帮着。
我时常都还想着以前在家里头带大福的日子,要把他接过去住,心里只有高兴的。”
康和跟范景见珍儿诚心,也不麻烦,便应了这事情。
一屋子都欢喜吃了饭。
既是定下了,康和跟范景便准备了些礼出来,一份是送去大房那头给范鑫,一份送去徐家徐夫子那处,一份则是送去骆家。
大福在范鑫那处读了几年书,虽是自个儿亲大伯,可教育之恩不可忘。
如今大福读书好,孩子乖巧上进是一则,但少不得也有范鑫细心教的功劳,时下孩子要上别处读书了,合该好生谢一谢的。
往后大福要在徐家读书,那就是徐夫子的学生了,拜师奉束脩是一贯的礼数。
至于骆家,孩子要在那头住,且不知多少时日,于情于理都要上门拜访送礼的。
康和跟范景便带着大福分别走了三户人家。
事情忙完,也是小半个月去了。
七月初,骆家搬了新宅,大福也便能去住下。
前两三日上,家里头便陆续收拾了他的穿用,书本学具,还有一些喜欢的玩耍之物。
家里头都很是舍不得,范景这两日上话都更少了些。
大福这孩子,比小福还要黏范景些,出生来范景跟康和带的就不算多,可往前虽是白日里少有陪着,忙活完了生意买卖,家来时总也还有相伴时光。
这朝去了城里头读书,定然是少有能见着了。
搬去骆家的前一日夜里,大福没吃多少饭,说是要回屋去做功课,早早的就洗漱了进屋去。
然则回去房间里,他没磨墨来练字,也没翻书来瞧,只早早的蹬了小鞋爬去了床榻上躺着。
大福心里既高兴能去城里跟十五一起读书,又还是住在打小就照顾他,与他多是亲热的姑姑家里住,原也没有甚么不开心的,可真到了要跟小爹、爹爹、弟弟、小姑、祖父祖母分开,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尤是想着今朝大奶与他说的话,更就有些忧愁。
范景开门进屋来时,就见着大崽捧着小时候常耍的泥叫叫正在床榻上发呆,闷闷的,一张小脸儿上不见光彩。
“小爹?!”
大福见默着进来的范景,连忙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范景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今晚这样早就睡了?”
大福抿了抿嘴,嗯了一声:“明朝要去姑姑家里,早些睡下,也好早些起来。”
范景见大崽确是长得快,眨眼间个儿便蹿了好些起来,都至他的腰间了,比之小福,当真是大哥哥的模样了。
只再是长得高又长得快,却也到底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像康和的眉眼,且还尽数是些稚气。
“总是这般懂事。”
先前爹爹早也与他说了许多的话,去了姑姑家里要如何,他还认真的给记在心里头,心中也并没有酸酸的想哭。
可这厢小爹来与他说话,也没说甚么,他却忍不得鼻子酸酸,眼睛就红了起来。
他扑到范景的怀里头,抱着范景的腰,也不说话,心里却早已是万般舍不得,低低的吸起鼻子来。
范景看着儿子这般,心里不是滋味,伸手将他圈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要不想去二姑家里住,便不去了。我与你爹说便是,届时赶着置个新屋,也是一样的。”
大福晓得爹爹都听小爹的,只他伤心归伤心,却也没有要闹不肯去的心思。
他抱着范景的腰,道:“姑父是秀才,总与我好的字帖练字,他的学问渊博,我要是住在姑姑家里头,一定能学到不少的学问。”
“我就是……就是有一些舍不得小爹。”
大福有些不好意思说这话,想着自己都是个大孩子了,弟弟那样小,舍不得爹爹小爹才是寻常,自己还这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范景微微叹了口气,懂事的孩子惹人心疼。
他给大福揩了揩红彤彤的眼睛下头挂着的泪珠子,:“小爹也舍不得。”
大福听得范景这样说,他贴着范景的胸口,问:“那小爹会常来看我吗?”
“我跟你爹爹在城里看着生意,白日里头都能来瞧你。徐夫子的私塾离家里的铺子也不远。”
大福心中慰藉了些,在范景的身上蹭了蹭,心里有些安心了,却又还有点酸酸的,忍不得小声问道:“以后我住在姑姑家里了,不常教小爹和爹爹见着,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范景眉心微蹙:“怎么会。”
他默了默,觉不对,问:“谁与你说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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