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柿宴甜
圣诞节前后,荆榕的片子迅速通过了制片审核,拿到了发行许可和上映许可。
许清茵女士亲自操刀定档——她拿出了卫家的所有资源,以发行卫时琛影片的力度和关系,拿下了一个恐怖的院线协议,和最黄金的上映日期:元旦之后,春节之前,即业内共识的贺岁档。
尽管发行消息和前期宣传仍然很保守,但只有业内人员清楚,这背后的恐怖水花。
和卫时琛一样,荆榕也没有参加自己电影的首映露面活动,作为男主角和导演缺席。顾剑作为代理人出现在了现场,而荆榕赠与卫时琛一张票,邀请他抽一天时间和自己去笙城观看首映式,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席。
新人导演处女座,卫家操办,延续了低调谨慎的风格:邀请来的媒体、从业导演、合作伙伴,都是有口皆碑的老朋友。剩下的票则没有什么特殊处理,开放线上购票,让买到首映票的观众随意进入。
卫时琛答应了邀请。
已经是冬天了。笙城的冬天湿冷,路面的雪薄薄的一层,盖不起来,湿漉漉地融化在衣领中,行人都匆匆打着伞。
这是一个有点昏暗的安静雪天,阴冷,早晨的空气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由于不少人都已经在此前关注到《帽人》电影,蹲在首映式外等待开场的记者们也不少。
卫时琛穿着长长的羽绒服,撑着伞出现在了现场,他看起来想要通过低头的方式无声无息混入现场,但不幸被记者抓获:“嗨!!卫时琛!!!”
“是卫时琛吗!!”
卫时琛拔腿就跑:“不是不是。”
记者拔足狂追:“卫——时——琛——你也来看首映吗!你对这部电影感兴趣吗!你看过预告片吗!有没有什么想法——卫时琛——”
卫时琛的运动能力得到了有效的发挥,他成功窜入内场,和后台的荆榕会合了。
他一身薄雪,戴着口罩,微微喘息,但眼神十分明亮锐利——并穿得像一只大黑粽子。
荆榕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递来一杯热姜茶,笑眯眯说:“早上好卫老师,跑着来的吗?”
出于对媒体曝光的顾虑,他们并没有相约同行。荆榕提前一天过来,卫时琛是上午的飞机。
卫时琛捧着热姜茶暖手,跟荆榕交换了一个贴面吻,然后跟着他一起在后台的暖炉边坐下取暖。
其他要上台的人都在化妆准备,顾剑第一次作为制作人面对媒体,正紧张地对预设的提问进行备稿。访谈环节放在电影结束后,八点半准时开场,没有任何前奏。
和卫时琛喜欢的节奏一样。
“吃爆米花吗卫老师?”荆榕在观察影院的消防梯结构,“我打算去买点爆米花,可能配番茄薯条。”
他站在那里,穿一套室内的运动卫衣,看起来既轻松又年轻。好像真和这电影毫无关系。
卫时琛:“你真的不露面?”
这可是第一部作品!
荆榕对他眨眨眼:“你猜。要不要奶茶?”
卫时琛说:“我喝姜茶就好了。”
“好。电影开场见,先生。”
“开场再见。”
卫时琛在后场转了一圈儿,感到心情十分激动。
他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心情会如此愉悦,因为连他自己的电影上映,也没有如此感受。他将电影视为爱好,而他爱好的完成并不需要观众。当初他的第一部电影拍摄,只是为了保存一段故事。是许清茵和卫时弦极力说服他将影片发行上映,这才有了世界闻名的电影制作。
而现在,他坐在这里,心情却像是第一次进入电影院的观众一样紧张和好奇。他想知道半小时后自己会看到一个怎样的故事,怎样的形象,那个形象属于荆榕,也一定是他从未见过和想过的一面。
第262章 暴君导演
八点二十分左右,所有人都已经陆续入场。
荆榕和卫时琛的票并没有特殊,甚至有点过于不特殊了——他们被安排在全场最后一排中间的区域的靠走道位置,荆榕坐在走道旁边,和卫时琛紧挨着。
而卫时琛旁边的位置给了剧组场务人员,组内不用上台的后期人员基本都坐在了这里。少见的VIP包厢独坐位置则给了社恐作家随合先生。
卫时琛走员工通道入座,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旁边的工作人员跟他打招呼。对方是荆榕工作组的音效师,也是他推荐的人员,两人聊了几句。
许清茵女士和卫三、卫三女朋友全部到场,玉文盐卫四时笙也迎来了科考休假期,回来跟家人一起看电影。除此以外,主演的亲属朋友们全部到场,此前和荆榕合作过的《M-massage》也派来了一位总编和两位助理,参加首映式的同时也是随访电影上映的反响评论。他们要跟紧信息前沿。
很快,荆榕捧着一桶番茄薯条和爆米花落座,又递给卫时琛一杯重新加满的姜茶。
卫时琛接过来,很专注地捧在手心,对荆榕说:“来了很多影评人。推理圈的,他们眼光非常高。”
“推理圈的人眼光是高。”荆榕说,“里面有很多是随合先生的邀请的朋友。”
卫时琛转头注视着荆榕,眼里闪烁着隐约的兴奋:“那么,你是哪一派的?”
“你是说社会派或是本格推理?”荆榕耸耸肩,“我都不是。要我说,我是侦探派。推理派和悬疑派的结构都源自故事,而我喜欢的是侦探精神。”
悬疑和推理有大量的重合,但其溯源本质,分别来自不同的大树。
荆榕说:“推理是追求事物真相的进程,而悬疑是刺激好奇心和肾上腺素的手段。它们都可以作为电影的目的,在制片过程中,它们时常互相争夺主导地位。”
卫时琛很感兴趣:“那么你这位‘侦探派’要如何统一他们?”
荆榕:“容我卖个关子。”
卫时琛:“好吧。”
不如说,他特别喜欢和荆榕进行这样的对话。
这会让他眼中的荆榕变得更加性感。
卫时琛转而十分欣赏:“不过你说得对,悬疑和推理互相争夺,所以时常出现过分平淡或过分吊诡的作品出现。评论员也分为两派,一派注重真相的揭开与合理性,一派注重诡计、叙事手法和场景体验。我要提醒你的是,后面那一派的嘴不是一般的毒。”
荆榕笑了:“我知道。”
会场黑了下来。
影片开始前五六秒的寂静,安静压过喧嚣。卫时琛屏住呼吸,荆榕伸出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
爆米花放在他们中间,散发出格外香浓的味道,配姜茶一起,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风味。
这几秒的黑暗里,卫时琛首先想到的是他也看过的《帽人》短篇原著,那个故事总结起来就是:七位侦探为同一个诱惑,互相调查秘密,开展互杀的故事,短篇叙事采用叙诡,以“我”接到调查七位凶手的开端展开调查和厮杀,到篇末方才揭露出七位局中人全都是侦探。
这短篇全局不过七千多字,对人物的刻画也未见其详,但它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创意雏形。
但卫时琛很快想到——预告片中,荆榕的主演角色仿佛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位。他所面对的委托是——“但他们七人对同一个秘密守口如瓶。先生。”
哪怕卫时琛已经看过原著,甚至可以从导演的角度构象出好几种表现方式,此时此刻,他的好奇心再次被点燃。
——电影开始了。
影片时长有些出人意料,是两个半小时,放在业内也算是非常长,非常大胆的尝试了——时长太长经常意味着观众的耐心可能遭到挑战,除非内容丰富到让观众的神经持续兴奋。
但《帽人》做到了。
开篇由一位局外人,也即是本篇的委托人引起。故事背景在八十年代的港城,那是先进、落后、繁荣、贫瘠混沌共存的时代。
电视中播放着一桩十年前已告破的旧案,由七位联合侦探会告破。
镜头中出现一位年轻女性,却有一张疲惫、麻木的脸,急匆匆闯入一个古旧的办公室,粗野得像个没有受过教育的村妇,闯入了堆满书本的侦探世界。
她焦急而担忧地要求侦探帮她调查唯一的亲人的意外去世案件,而她之所以找上他,是她在海边准备因绝望而自杀时,她在耳边听见了一道鬼魂般的声音,清晰地报出了侦探的名字,故而她来找上他,坚信妹妹的死因另有隐情。
一个神神叨叨、粗野莽撞愚昧的开头,而书堆后的侦探接下了委托,也接受了第七人外的邀请。
和本世纪声名鹊起的七位联合侦探相比,荆榕的角色也如同一道鬼魂——影片中没有任何对他的特殊介绍,引入和描述;但剧情已经开始流动,容不得观众细想,波澜已起。
侦探和委托人一起对案情展开调查。委托人的妹妹在三天前的一场群体车祸中去世,警察已经作为意外结案,她已经是委托人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委托人坚信凶手正是与警方合作的七位侦探,出于某些未知原因,取走了妹妹身上的某个遗物。
两条调查线由此展开,谜团一个接一个如同浓雾。以委托人的时间为准,他们去车祸现场、警局现场进行了调查随访,情报逐渐铺开,谜底似乎指向警局和和侦探会,对七位侦探的了解和描述也在展开;另一边,是侦探本人对另外七位侦探的实地调查和访问。
整个故事的氛围都混沌、丰富而阴沉,只有侦探如同闯入阴云的闪电,那双年轻、清许而理性的眼睛,带给观众无比舒适放松的稳定感,在这潮湿、黏腻、炎热的港城中,令人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样清明。
气息和触感似乎能从画面中传递出来,活生生的温度越过银幕,镜头中的侦探踏上明亮油润的窄楼,扫过侦探们站立过的地方。曾有侦探是拳击手,在拳馆门口招揽客人;曾有侦探是面馆老板,她的形象出现在菜市场的人们口中……七位侦探联合会都是由普通人转为的侦探,在那个暴力和恃强凌弱的岁月,选择了在缉凶和查案中发光发热。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传说与成名案,著名绑架案、失踪案……
这一群人,因何而选择隐瞒,又隐瞒了什么秘密?
随着故事线推进,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委托人的妹妹实际死于警方也一直焦虑追查的跨国犯罪团队之手,侦探帮助警方和侦探团,推断出犯罪团队偷天换日的办法,将其抓获。
到这里,似乎整个故事成为了一场诡叙:引导观众将怀疑的目标转向七人侦探团。
但场内已有人长出一口气时,进度条却还有三分之一。最初的问题没有解决——即七人侦探会从妹妹的尸体上取走了什么东西?
画面就此回放,侦探踏入七个调查地点,如同敲开七扇秘密之门,而最令观众震惊的是,这些出现在双线叙事中的侦探的调查,竟然全部发生在十年前的时间线中。
一切的高潮由此而起,所有案件收束来此。
此时此刻,观众才拾取了被自己遗漏的细节:前面的特写中,场景风格似乎是要更加明亮,许多布置陈设也更加崭新。
原来对七人侦探会的调查,主角侦探已经从十年前开启了——从一次相悖的调查结论中开始。十年前,七人侦探会因为一个特殊的证物,而集体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认为凶案凶手已死于意外,此后十年,他们逐渐意识到,他们中的某个人在证物上做了手脚。
为了揪出这个人,七人侦探已于此前开始互相调查,分裂、怀疑、指罪;而这场风波最终由荆榕饰演的侦探终结,此前调查的所有情报在此收束:他找到了那个十年前成功隐身的人,但造假的人并不止一个,而是所有人。
每个人都因为特殊的原因,面对当年的案情时选择了缄默,有人出于欲望,有人出于权力,甚至有人出于善良。被伪造的证物只是借题发挥,他们七人是隐瞒的共犯。
而委托人在十年前去世的父母,则是当年被默认的“死人凶手”。因为警方秘密结案,而且认为“凶手已死”,这件事没有被任何人知晓,他们像普通的建筑工人那样死去了——死于意外的工地事故。
在那之后,七人侦探会都在各自调查这家人,他们从妹妹的尸体上取走的,是一份DNA证明——一份在十年前无法发挥作用,而足够在DNA技术已经成熟的现在,作为翻案关键性证据的DNA。
三起案件,两条时间线,八条调查进度,由主角和委托人两个人串起;悬念和揭开层层递进;而每位侦探的过往、思想、经历,也编制成了一张丰富无穷的大网。
侦探小说经常面对同样的母题:比如仇恨、生存、权力斗争、时代问题、现实限制、人性思考……这些母题分别展现在了七位侦探身上;有人因为权力问题,越不过调查对象的大网;有人因为疾病问题,而清楚自己即将被剥夺侦探的资格;有人为复仇走上侦探之路,也被复仇迷惑了神智,更有人曾经麻木不仁,而第一场案件撕开了麻木的面具,让血流了出来……但这部影片并没有着墨于任何人性的解构,这部影片没有解构任何东西。
拍摄者的视角对这片土地,每一个麻木或是执着的人报以一种温和的注视,每一位侦探都平凡而真实,每个人的选择都已是当下尽力后的选择。连一开始并不讨人喜欢的粗鲁、头脑简单的女委托人,也由侦探之口作出了温柔的评价,得到了实际的帮助和建议。
看到这里,卫时琛已经理解,何为荆榕口中的“侦探派”。
事实上,侦探精神是什么,曾经有人讨论过,但如今这个讨论已经没落。
侦探精神,即对真相的尊重,对事物发展的洞察,对人和人性的基本关怀,对现实阻力的处理和引导。对于所有侦探的母题,现在的大部分创作都已经停留在解构人性或是钻研手法上;侦探如同上帝一般冷眼旁观发生在一个小房间中的事件;人们为了犯罪手法和叙述手法的多重反转连声叫好,为人性之恶叹息流泪,但殊不知,真正的侦探并非局外人,侦探要面临的也是现实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并非一句“世道真坏,人性真坏”或者“不要犯罪”就能了结。
侦探是践行者而非空想家,不解构、不批判、不获得廉价的快乐,探求真相,保护所有人。
这就是荆榕的侦探概念,非常传统,却非常颠覆传统。整个影片挥之不去的古典秩序,几乎就是他所饰演的侦探的化身,他温和、清醒、锐利,杰克苏到极点,而是凡人,一个侦探精神的化身。
没有人不会被这样的形象所俘获,而且是连灵魂都捕获。
电影的结尾致敬一位当代侦探小说家,他在书的结尾中援引了滚石乐队的旋律和歌词。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你不会永远得到你想要的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你不会永远得到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