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柿宴甜
“医生。”
见人没动,索兰·艾斯柏西托又叫了一下他,声音并不大。
他原打算荆榕要是没醒就不再喊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荆榕睁开了眼睛:“嗯?我刚睡着了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出声,他躺在床上盯着他。
荆榕的精力本来是远超常人 ,但是他连着两夜没有睡觉,之前又负责了太多次手术,相当于一直连轴转,没有得到休息。
“看来得招点人了。”荆榕喃喃说道,他站起身,从索兰的左臂上取下血压表看了看。
只偏于正常值一点点,大体不用太过担心。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看他:“既然累了就睡觉吧。我给你让一点位置。”
说完,他往旁边挪了几乎看不见的一小点距离,来表示他的不介意。
他身上太痛了,挪这一点已经是极限了。
荆榕说:“暂时不了,我去弄点咖啡。你的机械臂丢失了一些零件,我买了新的暂时替代一下,回头我去弄点更好的材料。”
索兰·艾斯柏西托跟着他的视线,望见了床边小工作台,上边分门别类摆着拆下来的零件,每一个零件都用专门的洗剂擦拭过,晾干后摆好。
他的机械臂制造得比较复杂。纯机构造,需要肩部发力带动,有上千个齿轮契合结构。在废弃工地之后,这只机械臂就已经受到了损伤,加尔西亚没有这种手艺的机械师,他原本打算一切事情了结之后,去一趟云之联盟定做一副新的。
但眼前这个医生好像很熟悉这些东西。
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云之联盟的医科大学还教机械修理吗?”
“不教。”荆榕说,“不过或多或少都会接触一些。我看过大量断肢的病人,配备义肢通常来说都有利于病人的身心恢复。”
实际上他还去过很多赛博程度非常高的世界,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有新的“人”降生了,每个人都与机械不可离分,荆榕耳濡目染,多少都会。
荆榕起身去关了厨房的灯,重新坐在桌前进行拼装和整合。
室内非常暗,但荆榕好像不需要开灯,他的手仍然十分稳定。机械零件这么零碎的东西,竟然不会碰撞出什么声响。
索兰·艾斯柏西托反而困意退却了,他歪着头,一直观察着荆榕的动作。
荆榕头也没抬,仿佛知道了他没有在睡觉似的:“你戴着它的时候,会经常幻痛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生平第一次进入医生的对话中,他停顿了一下后,说:“不会。”
“不会吗?”面前的医生看起来相信了他的话。
荆榕将手中的新零件侧了侧,给他看了一眼:“通常来说,机械肢体与神经元活动链接越紧密,幻痛发作的概率就越小。你没有经常发作的话,是一件好事。不过你选用的材料和人体的生物适配性很低,不排除以后会强烈发作的可能。”
“幻痛之外,还可能会有过敏和感染的情况发生。”荆榕打量着原本的合金材料,“看得出做机械臂的人已经尽量挑选了低敏的合金,不过总会有更合适的。”
这个话题引起了索兰·艾斯柏西托的兴趣:“你这里有更合适的?”
“暂时没有,我可能需要去其他地方调货。”荆榕想了想,说道。
——准确地说,是动用自己的执行官身份,去赛博机械飞升世界里整点材料。不用花太长时间,一个晚上就好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有更详细的信息吗?”
荆榕说:“目前没有,不过如果我来做的话,我会稍微调整一下你这支机械臂的机械结构,随后植入电神经传导系统,让你可以更灵活地控制它。”
索兰·艾斯柏西托思考了一下:“做一副你说的这样的,需要多久?”
荆榕翘着二郎腿,微微将身体倾向他:“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索兰的眉头很轻微地皱了皱。
他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一个月够他把阿尔·艾斯柏西托挫骨扬灰了。
“造成伤害只需要一瞬间,而治疗和修复一直都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荆榕说,“如果你有这个兴趣,下次可以找我。”
索兰·艾斯柏西托有点被这个理由打动了,他说:“好。”
荆榕挑挑眉:“不问问我收费怎么样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那无所谓。医生,你想要城堡我都可以给你搞到,不过你已经有几座城堡了,对吗?”
荆榕笑了笑:“是的。不过我的收费也不算昂贵,新店开业,我通常是打八折,不过对您我可以打三折。”
索兰听说过他开业的规矩,自动补上一句:“附送巨龙饼干吗?”
荆榕点点头,两人一起笑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一笑就牵动胸腹的伤口,荆榕说:“要是你更喜欢吃蛋糕,我就做蛋糕送给你。”
索兰想了想。
他不爱吃饼干,也不爱吃蛋糕。更准确来说,他不爱吃饭。因为吃饭浪费时间。
但是早上的煎蛋的确十分美妙。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我需要你把早上的病号餐做法教给我的厨师。”
荆榕抬起眉:“就这样吗?可以。”
索兰·艾斯柏西托又想了想:“所有在你这里接受治疗的病人,都吃你的病号饭?”
这个私人医生的业务好像还挺多。看起来服务要比普通医院周全独到。
“不。”荆榕说,“我一般会叫他们别惦记烟熏酸面包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又没有忍住开始笑,他迅速吸了一口气。
加尔西亚的人们确实将烟熏酸面包视作美味,因为食品业不发达,有许多云之联邦的美食,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他不能继续跟这个医生说话了。他的笑点真的变得非常低。
好在荆榕之后也没有说什么话了。
他继续安静地帮他调试和拼装零件。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点煎蛋的香气。室内几乎完全不透光。
索兰·艾斯柏西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他的意识没有反复浮上来看,或许是感到了久违的安全。
下午三四点左右,楼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这个电话还是旧的的律所电话,虽然拨号系统已经换成了荆榕自己的,不过铃声并没有进行调整。最传统的电话振动铃声,吵得像敲钟。
索兰·艾斯柏西托微睁开眼看了看。
昏暗中,他的医生还靠在椅子上,只不过桌上的机械臂已经修复拼装完毕。
医生本人的姿势也更加的狂放不羁。两条长腿伸直抵在桌前,整个人往后倒,下巴微仰着,外套扔在一边,在抱臂补眠。
居然这个姿势都可以睡着。
电话铃声还在响,荆榕在第二声时听见了,揉揉眼睛起身下楼。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他放轻脚步的声音,随后接起电话,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低沉微哑。
“喂?”
电话另一头是索兰的部下。
阿德莱德问道:“荆榕医生吗?我们六点半来接boss,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知道了。”荆榕看了看时间,下午六点,索兰手下人办事十分滴水不漏,“到点来接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是错觉,索兰竟然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勉强和不情愿。
而且他这次明确地听了出来,医生和别人说话的口吻不一样。要冷淡疏离许多。
荆榕挂了电话回来,索兰不动声色,继续闭眼平躺。
还有半个小时。他这一觉睡得很好,也感觉精力恢复了很多。
索兰·艾斯柏西托听见了拉开抽屉柜门和拿走瓶瓶罐罐的声音。
紧接着,医生的脚步靠近了,在他床边坐下。
索兰·艾斯柏西托感到脖颈一凉。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做反击动作,但因为疼痛,手刚轻飘飘地抬起来,荆榕就以两根手指轻轻按住了手腕:“先别动。”
索兰·艾斯柏西托于是保持着一只手被他按住的姿势,躺平在床上。
这种凉并不是其他的,是沾着消炎药膏的棉签贴上肌肤的触感,荆榕很轻地滚动搽涂,虽然仍有疼痛感,但是已经被减轻到最低。
他身上大大小小二十多处伤口,八处缝线,手上的伤最严重,光是上药就要很长时间。
索兰·艾斯柏西托能忍受剧烈的疼痛,但是不太耐受细如抽丝的疼痛,他低声说:“你快一点。”
他疼得有点抑制不住地吸气和冒冷汗了,当然,这和医生没关系,不过他希望这个过程快一点。
荆榕听见这句话,眉毛挑了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很轻地笑了一下。
626:“妈的,兄弟,你黄了对不对。”
荆榕:“没有。”
626:“妈的,你一定黄了,兄弟!你已经开始回想了。”
荆榕不动声色。
微微一黄表示尊敬。
因为这句话他实在很容易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听见。
索兰·艾斯柏西托察觉了他的停顿,但是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联系。
荆榕说:“先忍耐一会儿,上药之后还要缠绷带,药如果上不好,只会增加治疗的次数,你也不愿意三天两头伤口复发吧?”
他声音轻轻的,仍然带着笑意,像是在哄人。
索兰·艾斯柏西托不说话了,手掌也放松下来,给他握着,让他在指缝中极轻地点着药,随后一圈一圈缠上绷带。
荆榕有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他会用食指将绷带抵住压平,随后整个缠上去,不会过分厚重也不会过分松垮。
“腰和背上也有。”荆榕说,他凑近了查看了一下伤口情况,“还好,没有渗血了,回去后三天内不要碰水。”
索兰·艾斯柏西托不怎么走心地听着,忽而头就被敲了一下。
索兰:“?”
荆榕换了一组消毒棉布,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表情很随意:“感染后很难办,伤疤会变成片状,或许还会增生,很难看的,一点都不酷。”
索兰·艾斯柏西托生平第一次被人敲头,但他居然没有来得及打回去。
他甚至有点被带跑偏了,开始认真想荆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