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青烈
“这么看来,还是要适当留些缺漏或者把柄在老皇帝手中,确定不会轻易有谋权篡位一说,便于他掌控,这样当官才能当得长久。”
话是正经话,人不是正经人,说着说着几根修长的手指就嵌进了阉人柔软的指缝间,稍微用力一拉,就又把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李道生开始听的懵懵懂懂,但很快就明白其中深意,他手指攥紧了些:“主子真是如此有谋略,方才就应该给几个大人讲讲,又何必费这种口舌,跟一个没了根的奴才讲这些?”
裴忌也不避讳,一只手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冰冷,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公如今跟三皇子接触,总有一天要当上大官的,多懂些道理,也不是一件坏事。”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泄愤一般,甜丝丝、笑嘻嘻地在李道生嘴唇上咬了一口。
李道生一时吃痛,“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这近乎甜腻的声音,脸颊上热意升起了些,又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主子……这是在暗讽我一奴侍二主吗?”
“不是这种意思。”裴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唇边的笑愈发的低冷,“公公,你得庆幸,这是在外面。若是在家中,或是在寝殿内,这正妒火中烧呢,我早该把你按在床上了……”
李道生被他这一说,耳根也红了,舌尖也软了,偏还要冷着脸骂:“……混帐。”
裴忌不以为意,笑得更是邪乎,声音却又轻又冷:“公公再这样骂,我就要硬.了。”
李道生早知面前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被这直白的话语逼的骂不出声,舌尖绵软,只得偏过脸去,心中再多骂几声。
裴忌并不是开玩笑,他心里的嫉妒都快溢成河了,但好不容易带人出来一趟,他不想让李道生回忆起来只有那些强迫的画面,只能克制下自己冲动的情绪,从邪气肆意的笑容中,剥离出一分温良来。
他这两颗虎牙锃亮,也收起了凶残:“公公陪我去放河灯吧。”
裴忌说道:“北夏那边没有这个习俗,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后面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也看看这不一样的绚烂。”
李道生微微一愣,沉默不语,裴忌早已习惯,便权当默认。
他们到时河灯已经放得差不多了,裴忌还在河对岸看到了三个似乎说要回去的熟悉身影,但他并不太想打招呼,以免双方都徒增尴尬。
毕竟他也知道,那几位故友还没有无聊到邀请人来吃饭又刻意离开的程度,必定是又出了什么纠葛和意外,阻碍了他们回宫的道路。
心思流转间,他已经挑好了一盏花灯。
再看李道生,竟然已经写好愿望,在河边蹲下,准备放灯了。
裴忌付了钱,迅速拿着灯朝他走过去,只是没能赶得上,便低头看着那盏轻巧好看的花灯,忍不住问道:“公公许的什么愿?”
李道生看着渐渐远去的花灯,那双好看的眼里印着跃动的火光,听见裴忌的问话,又是沉默半晌,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唇,轻声答道:“……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果真是李道生的愿望,他一向如此,裴忌早知他的野心,也不觉得奇怪,边说边写道:“那我便许,小九健康顺遂,长命百岁好了。”
不假思索,很是理所应当。
李道生喉头一紧,眸子微动:“主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写……”
裴忌却突然抬起头,朝他粲然一笑:“公公,裴忌回不去故乡,父皇母后名存实亡,眼下,也就只有你了。”
一双星眸,纵使是在夜里,亦比银河还亮。
李道生怔怔看着他,不久之后被这目光灼疼,用力转过头,心如擂鼓。
他不像裴忌那样,直白得令人发慌,甚至从不曾想自己的这份心意真的会有回应,但纵使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只会有一个愿望。
惟愿裴忌健康顺遂,心似我心。
众人皆草木,青山见天长。
就像他送出的那个花灯一样。
第170章
除夕过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京郊围猎,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开春的季节,万物疯长, 一切复苏。
只不过毕竟还没有真到立春,天上还会落下几片雪, 也是倒春寒。
李道生怕冷, 只是从来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倒春寒的天气里,干活能出一身的汗,风一灌进袖子里,这样单薄的衣衫, 却更冷。
裴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没有多加言语。
像他这类地位稍微高一些的质子,平日里去监书院学习,每周是能得到一些微薄的俸禄的。
裴忌便不动声色把这些俸禄攒起来, 终于在这几日为李道生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他抱着这几件新衣裳,想着李道生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定然又是风姿万千。
若是将来穿着这些去赴任官职, 怎么说也体面些。
裴忌脚步轻快, 刚要踏入院门, 却听几声温柔短笑, 明显不属于自己庭院中熟悉的那两人。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 许久未见的皇子就站在那里,手落到李道生头顶,如同他的笑声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太监的头顶。
李道生皱了一下眉,掩去眼中的冰冷, 勉强稍微松开一些眉头,他以后还要依仗三皇子,想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难看。
连三皇子都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抚摸了几下就收了手,但这一幕落到裴忌眼中,简直刺眼得厉害。
自那日放花灯后,裴忌缠了李道生一段日子,许久没有看见三皇子的身影,以为李道生早和他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又会撞见。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衣服,指尖都攥的发白,一夜从高处跌落尘埃,受过那么多苦楚他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却在这一刻,痛恨起自己失去了曾经皇子的身份。
三皇子身份尊贵,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性子是温柔多情又待人宽厚,连老太监的命都愿意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生若跟了他,怎么样都比跟着他这个落魄质子好。
甚至,李道生若是想走上仕途,根本就不需要他这样一个质子的参与。
但裴忌从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李道生当然……还是需要他的。
他不可能不需要他啊,明明是李道生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说,他们要一起往上爬的,不是吗?
就算以后李道生见过更多人,走上更高的位置,见过更多的风光,那又怎么样……?
难不成还真能——
裴忌挑起唇角,眼里的光冰如寒箭,明明暗暗的闪烁,在撞到面前这一幕时,又慢慢落了回去。
已经……有了更好的了?
不可能。
手中的几件厚实衣物落了地,裴忌一边在心里否认着,一边大步朝他们走过去。
不可能。
李道生必须需要他,李道生怎么能把他一脚踢开?
寒冬的天冷白苍然,裴忌眼里冒着暗火,插.到了他们中间。
他眼神晦暗地盯了李道生几秒,眸中的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面前的人吞噬,让人不敢直视。
三皇子被人宠惯了,自然没有闻到这其中的火药味,他的姿态风流恣意,刚想笑着说句什么,裴忌就把头转了过来,像曾经盯李道生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最受宠的皇子殿下。
那是一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有金光有绿光,混杂在一起,难免觉得尖锐又寒凉。
三皇子心中一凉,话到了嘴边,却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裴忌却突然笑了。
他唇角的弧度那样瘆人,没有任何情感夹杂在其中,有的只是冰冷,就像食肉动物一样的凶残,稍稍靠近,就会把面前的一切活物撕成碎片。
在阳光底下,他那两颗虎牙却倒映出冰冻三尺般的寒光,皮笑肉不笑道:“三皇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一个卑贱的太监,恐怕接待不周。”
三皇子被人捧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平日的功课又都是纸上谈兵,老皇帝疼他,根本没有让他上过战场,手上更是连血都没有碰过,整个人都被威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唯一有动静的,只有那心里的寒气。
而裴忌每往前走半步,三皇子心里的寒气就一茬一茬往外冒,压根说不出话。
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要是被一个地位低下的质子吓到了,这胆小如鼠的名声传出去,不知道还要被多少人耻笑。
三皇子只能顶着一身冷汗,硬着头皮张嘴:“……裴公子,许久没见,幸会幸会。”
他勉强笑道:“呃……啊,这太监虽然身份低微些,但讨好人的功夫倒是十分上乘,至于招待不周,那就更是裴公子的的谦词罢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三皇子毕竟混迹皇宫多年,虽然对李道生有了些不轨的心思,却也深谙此道。
夸一个奴仆机灵,其实就是在夸这个主子,是要与他交好的意思,三皇子相信,这裴忌既然能在皇帝寿宴上讨父皇欢心,那必定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连这话都听不出来。
谁知,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温又骤降了几度。
“……讨好人?”裴忌的声音冰冷,夹杂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咬牙切齿,“我竟是不知道,一个奴才还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连三皇子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都能对他的服侍称、赞、有、加。”
他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看着脸色青白的李道生,忽然冷嘲一声,不知是在嘲笑旁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好呀,小九公公,我的奴才,三皇子用着还顺手吗?”
前世的滔天怨恨仿佛在这一刻重蹈覆辙,他的眼眶闪现出一些隐隐的赤红,他像是又疯了似的,就那么直直对上三皇子的笑眼,垂落在衣袖里的手都掐出了血。
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裴忌依旧挑着唇。
只有笑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冰冷的鲜血,让人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说玩笑话。
他半嘲半讽道,“不会用着太顺手了,哪天把他从我身边要过去吧……?”
就像前世一样。
叫他眼睁睁看着李道生背弃他而去,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本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怨气从不曾消过半点,若是像平日里,还有李道生能安抚一二,那么今日,只需要轻轻一根引线,就能让他疯了魔了。
他甚至真的对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三皇子起了杀心,这位温柔高贵的皇室子弟,这个会温柔地把李道生从他身边夺走的人。
他好想剁掉他的手,剁掉他那只碰过李道生的手。
他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杀了他。
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
这种念头越烧越旺,怎么都停不下来,他想他确实是疯了,疯了有一阵子了。
跟随着自己的强烈欲望,裴忌笑着朝不知情的三皇子走过去,指尖微动,沾满毒药的匕首已经出鞘,手腕却在这时候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
这手还带着微微的寒凉,比往日粗糙了些,像是生了冻疮。
裴忌微微一愣,纵使发疯的时候,仍下意识把这双柔软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李道生便趁此机会走到二人面前,轻动嘴唇:“三皇子殿下,小九自知是一介奴才,身份低微,不可违抗主子的命令,也愿为您的大恩大德肝脑涂地,但奴才不想骗殿下,奴才对你并无情意,无法回应您的好意,世间男子女子万万千,更是个个都比奴才耀眼。”
“今日恕小九直言,若是为报恩情,皇子殿下随时传唤奴才;但若是为了要奴才回应殿下那份情谊,奴才就只能以重罚谢罪了。”
他一口一个奴才,却不骄不媚,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哪里还有一点奴才样子。
三皇子虽有些恋恋不舍的遗憾,仍眼前一亮。
这些日子与这小太监接触,发现他并不像大多数奴才那样无知,虽然读书基础差了些,却聪颖异常,一点就透,是个不可多的人才。
之前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三皇子只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如今在对方主子面前又说得如此直白,三皇子自认有许多人爱他,不会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自然不会再纠缠,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