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68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人后背发毛,陆丘山等人面面相觑,林故渊把问天剑往背后一插,陡然提高声音:“你说实话,说实话!”

谢离嘴角渗血,无声微笑,林故渊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电光石火一般,突然响起这一路来他种种古怪表现,他赤红充血的眼角、数次濒临失控的情状、常常吞服的药丸,又想到当日聂琪反噬发作头痛欲裂、呼唤欧阳啸日去取药……一个可怕念头闪过脑海——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攥着谢离的手:“你早就发现了,你早就知道,这鬼心法一直在折磨你,是不是?那瓶药是梅间雪为你配的,他照料聂琪,他懂如何抑制反噬之力,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30章 围攻之三

他徒劳地用手去堵谢离的嘴,根本止不住崩涌的血泉,心里一片混乱,再这么下去,谢离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谢离的黑发沾了血,贴着惨白面孔,活像一只血池里爬上来的鬼,神情痛苦,却牵着嘴角嘻嘻笑道:“你呀,怪聪明的,不好瞒。”

他又呕出一大口血,断续道:“别动,别动,这岂不是正好?我总是缠着你,让你为难,让你难堪,让你有诸多挂念,没法清清静静的在昆仑山当你的神仙,我平生最讨厌拉扯不清的事,咱们、咱们往后各走各路,两、两不相欠——”

林故渊捧着他的脸,急的发了火,冲他吼道:“你说什么混账话,你不要再笑了!”

一只手不住的用力推他,是卓春眠,慌张道:“师兄让一让,我看看脉象。”

谢离摇头,不动声色向后退避,抬起头,空茫茫地凝望天空,与此同时,悬崖边忽然响起呼啦啦的振翅声,一声鹰唳划破夜空。

众人仰头四望,只见夜空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以百计的硕大黑鸟,状如鬼魅,无声无息盘旋滑翔,收拢羽翼,一只只停在悬崖边缘,这些奇特的鹰每头都有一人多高,落地就不再走动,石像似的立在原地,昂着头颅,目光锐利。

闻怀瑾在不争峰曾经吃过这种鸟的亏,惊叫道:“又来了!”

林故渊倏然起身:“是壁枭,怎么会有这么多壁枭?”

“天邪令的人到了!”他语声落地,果不其然,悬崖上出现影影绰绰的黑影,皆是黑衣劲装的魔教人士,逐一揭开斗笠,露出面孔——有的依稀见过,有的毫无印象,林故渊仓促打量一圈,视线停住不动:“易大哥?温小堂主?”

易临风和温酒酒都在其中。

温酒酒满头珠翠仿佛不堪重负,瓜子脸在夜色里苍白如纸。

林故渊惊喜万分:“你们来的正好,谢离他脉象极其古怪,像是魔功反噬发作……”

旧交重逢,两人却极其漠然,目光移过他的脸,又像没看见似的移开视线。

黑影急掠而过,他转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宽大黑旗,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拉扯,呼啦啦来回穿梭,将他和陆丘山、闻怀瑾等人围在中心。旗帜势如疾风,隐约绘着一些青青蓝蓝的斑驳图案,可每当他眯着眼睛认真辨认,头便隐隐作痛,待要运内功抵御,那黑旗又停住不动了,如同被抽去骨架的皮影,软绵绵落在地上。

低头一看,黑旗密密麻麻绣着些的既像字又像画的图案,笔划弯曲缠绕,不像来自中原,闻怀瑾皱了皱眉:“邪门歪道。”

一个黑袍“怪人”在半空出现,他竟是“飞”来的,后背绑着一架巨大的黑色纸翼,随风向调整高度,只见他随着壁枭缓缓下落,双脚着地,理在黑旗阵中央,扬了扬手,黑旗恍若受到感召,腾空而起,缩成小团嗖嗖收进他袖中。

这人相貌着实古怪可怕,头戴无常高帽,背插一柄乌黑雨伞,面孔惨白白,从额头到颈项遍布黑纹,仔细一看,那黑纹也是无数细小符咒拼成。

昆仑派弟子往后退去,戒备地望着他,这人也歪着脑袋看向他们,神气颇有些好奇,温酒酒一声低喝:“枯木子!”

她的声音越压越低:“理他们作甚,还不快过来。”

那“枯木子”撇开林故渊等人,大步走向谢离。

众多魔教人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谢离围拢中间,不知是谁带头,仿佛风过原野,吹低连绵劲草,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有唤“沧海君”的,有唤“左掌教”的,朝他行礼跪拜。

那情景诡异肃穆,天空红云暗涌,山火烧到跟前,如一捧捧半融化的明亮铁水泼向高空,山风卷着火舌,倏尔拔地而起,恍若那出世巨龙,高高昂着头颅,一次次冲击赤红天宇。

火意为净化,火舌过处,万物摧折泯灭,化为焦土,焦土之上又有嫩芽新生,生生不息——这一群魔教信徒全都视而不见,静静地在大火中伏地跪拜,如那异邦教徒,虔诚朝圣。

他们再三叩首,又抬起头,将两手平平举至额头,眼里映出泪光。林故渊不忍去看,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谢离虽爱在他身边不要脸的耍贱卖惨,在他们心里,却是多年殷殷期盼的领袖,他们心甘情愿听从驱使的圣教左掌教。

两个绿衣师弟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得说不出话,陆丘山亦是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寒气:“他到底是谁……”

林故渊道:“魔尊,他就是传闻中失踪多年的魔尊。”

历代以僧道为正统,其他一切神魔为邪,他们自小拜三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卓春眠冷眼看着眼前种种,摇头道:“大丈夫跪天地君亲师,他们这样要遭天谴的……”

教众信徒齐声吟诵教中口令,低沉含糊,听不清说得是什么,但想也知道,定是赞扬魔教尊者,贬损僧道正统的口号。

卓春眠的话说到一半便闭了嘴,此地魔教信徒众多,几位昆仑侠士相互对视,忽然有种生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不安之感。

“仪式”终于停止,人潮越聚越多,悬崖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众魔教人士围着谢离,窸窸窣窣议论什么,林故渊深怕他们只顾重逢之喜,耽误了谢离病情,顾不得做别的想法,上前推着易临风,急道:“他脉息不畅,你们稍后再聚,眼下——”

易临风猛然回头,双眼射出仇恨的寒光,钢骨扇子抵住林故渊喉头:“滚。”

他那扇子边缘是一圈钢刃,断发割喉,锋利无匹,林故渊吃了一惊,易临风却刷得收回扇子,沉着脸道:“再过来,我杀了你。”

他眼露敌意,与平日里风流倜傥判若两人,林故渊对他未加防备,急怒之下不加掩饰,铮地拔剑出鞘,目光灼然生威:“易大哥,你这是何意?”

易临风冷笑:“谁是你大哥?你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把你当个宝贝?要不是他一味护你……”他呸了一口,“我只恨第一次见面没杀了你这祸害!”

林故渊道:“歃血术反噬之力凶猛难驯,并非是我们师兄弟出手伤他……”

“我不知道么,用你废话?”易临风冷哼一声,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猛地停住话头。

温酒酒在一旁低声叮嘱谢离:“主上,请将此药服下,可暂护心脉。”

她拿着一只纤巧瓷瓶,倒出一枚暗紫色药丸,谢离就着她的手吞服,温酒酒猝然回头,怒目瞪着林故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怕是已将他杀了一万遍。

林故渊丝毫不知他们这怒意来自何方,易临风亦无退意,斗鸡似的僵持不下,谢离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沙哑微弱:“不准放肆,放他们走。”

沉默片刻,众人低低应道:“是。”

接着纷纷后退,让出一个缺口,易临风退开两步,谢离被人搀扶,站在中央,已经成了个血人,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低垂脖颈,黑发几乎遮住整张面孔,他勉强抬起头,对林故渊道:“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易临风和江姑娘处置,他们有分寸。”

林故渊看向山下战局,只差一分就能亲手擒获周誉青,此时抽身极是可惜,但是谢离的伤势再耽搁不起,他心头怦怦直跳,脱口而出:“你走我便走。”

谢离问他:“送你们回昆仑等消息?”

林故渊道:“我不回去。”

谢离道:“那你要去哪里?”

林故渊目光灼然,恨道:“你让我去哪里?我去哪里能放心的下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谢离用余光看向一众魔教教众:“你跟我们走,要受委屈。”

林故渊只面不改色:“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易临风呸了一口:“祸害。”

谢离面如金纸,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好。”又问陆丘山等人,“那你们呢?”

闻怀瑾道:“我们跟小豆子一起。”陆丘山思虑更为周全,恭敬道:“请将与我们同行的两位师弟送回昆仑山,玉玄子反叛之事须尽早告知掌门师尊,我们三人陪着故渊。”

谢离已支持到了极限,缓缓做了个应允的手势,将头偎在搀扶他的人身上,闭上双眼,神情憔悴,再也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蜂拥上前,押着林故渊等人的肩膀,上枷似的用绳索绑了个结实,接着吹口哨呼唤壁枭。

这一串动作太过奇怪,连一贯稳重的陆丘山都面露紧张神色,低声道:“故渊,他们这是做什么?”

林故渊只望向谢离——情形急转生变,让人来不及反应,心里盘桓出无数疑问,他却什么都不想问,只想跟谢离说话,想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覆满冷汗的额头,听他来回唠叨他有多疼多难受,可是魔教教众再次将谢离簇拥在中间,彻底隔绝了二人的目光。

第131章 围攻之四

陆丘山看他目露忧色,也顾不得被魔教捆绳子了,安慰道:“没事的,他是魔尊啊。”

林故渊轻道:“他是我的谢离。”

眼周一凉,眼前被人蒙了黑布,在脑后打了个死结,他听见闻怀瑾在一旁大叫:“你们这群、这群……要干什么!”不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亦或是承认了谢离,他这话说到一半,硬是把“魔教妖人”四字咽了回去。

周身一轻,被一股怪力向上拉扯,借着已经快烧到跟前的大火,只觉热气蒸腾,烟尘炙烫,他们在此起彼伏的鹰唳和喊叫声中腾空而起,越飞越高。

这一趟路程比想象的还远,他们借壁枭出了泰山,上车,乘轿,被捆在马背上颠簸,又再改乘船,也不知要去到哪里,只是不住疾驰,一天十二时辰,倒有八九个时辰是在赶路,不让睁眼,不准说话,说是与魔教同行,倒不如说是软禁。

林故渊预料这群左道怪人不会太客气,果不其然,魔教的人对他们称不上亏待,也不能算周到,一日三餐勉强果腹,清水按时供应,有三天乘船南下,四面皆是浊黄的浩浩江水,才放他们出去透一口气。

说来也好笑,平日里一向是林故渊提防谢离作乱,这条挂着黑旗的船上,一切颠倒,谢离成了所有人的主子,他们反倒成了俘虏。

他性情寡淡,对吃穿用度这些不甚不上心,也未曾觉得有何不好,一想到谢离,心中不安,忧思深重,心道旁人他不见,必定想见我,可一次次想去探视,都被一众魔教拒之门外。

船上一众人等,包含早先认识的温酒酒和易临风,都不许他靠近谢离半步,谢离不来找他,没有半点口信传出,打听了许久,才知道他已连日卧床昏迷,高烧不退,每日只片刻清醒,都用来召集天邪令的人议事,对他只字不提。

江湖郎中流水似的上船又下船——想必不是“请”来的,一群老家伙自以为落入匪徒手里,命将不久,吓得哆里哆嗦,话都说不利落。

好些个草莽汉子把持着谢离的房门,有凶神恶煞的刀疤头陀,有身穿苗服的老妇;有肩扛大刀的山匪;也有举止孟浪的姑娘,露着雪白的臂膀,到处与人调笑。

他这时才知道为何谢离常笑他古板乏味,这些人举止放浪,男女之间竟毫不避嫌,你摸我一把,我打你一下,污言秽语,放肆调笑,也都不讲什么脸面规矩,抱着兵刃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入夜便四仰八叉的就地睡着,将谢离的卧房守的如同铁桶一般。

陆丘山等人看都不敢看,两手笼在袖里,臊的脸皮通红,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躲躲,连连道:“不成规矩,不成规矩,这像什么样子!”

卓春眠好奇的要出去看,陆丘山板着脸把房门一关,翻出一只秃头笔,逼他默写《太上感应篇》。

魔教教众互相亲如兄弟,唯对昆仑山的几位侠士嗤之以鼻,一见他们就恨得咬牙切齿,林故渊不怕他们,却不想硬闯搅扰了谢离休息,远远等在一旁,一等就是一天。

他生的清俊白皙,那些旁门左道又极是粗野难驯,见他对谢离如此关切,都笑嘻嘻的打趣,林故渊早被谢离的一张油嘴练出了清心法门,眼中无波无澜,只做他自己的事。

没等来谢离,倒是看见了温酒酒。

温酒酒身着黑裙,端了只铜盆从谢离房里出来,看见是他,昂首加快步伐,林故渊拦在她面前:“温堂主,请让我见一见他。”

温酒酒只得停住脚步,一反先前在总坛初见时的妖媚活泼,低垂眼角,冷冷道:“不必,他有郎中照顾,也有人轮换为他传功疗伤,不劳你费心。”

林故渊问她这病因何而起,到了何种地步,温酒酒都只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句不答。

林故渊神色愈冷:“温堂主,你们这么防我,他知道么?”

“那是自然。”温酒酒突然笑了,“怎么,你以为我们趁他病重,故意欺负你?”

林故渊脸色一沉,温酒酒干脆道:“他都知道,他不想见你。”

说完一拧身子就走,林故渊不死心,上前追问:“是他亲口所说?”

“是。”温酒酒道,“你也不想想,他是我们主上,他若要见你,我们敢拦吗?”

她打量林故渊,见他面容棱角分明,神情孤冷,既不温柔,亦不体贴,一看便是难相与的人,很替自家主上委屈,忍不住打压他:“你啊,不要一天到晚太拿自己当回事,放着好好的生门不走,偏要来闯我们的鬼门关,能从这条船上活着出去就是好事,别的不要想,也轮不到你来想。”

她踮起脚,凑到林故渊身旁,掩着嘴嘻嘻笑道:“若他有任何不测,我便要给你们下毒,让你们痴呆流涎,团团转圈,东倒西歪,只怕你们变了傻子,还不知我从何处下手——”

一股冷香钻进鼻孔,他一阵目眩,想起温酒酒随身佩毒,向后退开半步。

林故渊不与她计较,反复思忖谢离的话,想到天子峰时那句“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心头只觉不祥,可问也问不出个究竟,这群古怪蛮横的魔教教众护雏似的护着谢离,一致将他排挤在外。

没有人知道,谢离从前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一双多情的黑眼睛,哄着他高兴,陪着他消遣,二人高谈阔论,整夜手拉着手说话,孟焦来时,他们又是怎样如胶似漆,浓情蜜意。

夜渐转凉,他坐在船头,江风吹着素白衫子,遥望一河乱星,有人在岸边放花灯,一盏盏橘色小灯随漆黑河水缓缓流淌。

几个汉子观望着他,上前道:“夜深了,林公子回去吧。”

他听见姑娘在背后议论:“长得倒是俊俏,可惜是个木头,这样痴心的等,我们左掌教也不肯见他。”

他调转脚步,对那几个汉子道:“送一壶茶来。”

那几个姑娘又议论道:“当是在昆仑山呢,使唤起我们来了,这不是他们把我们往死里逼的时候了。”他脚步一滞,又听见几个恶臭、虚伪之类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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