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39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谢离压低声音道:“这里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原先的天邪令,大家整日喝酒玩乐,何等潇洒快活!虽在江湖上与你们有些摩擦,但冷教主性情宽厚,不喜生杀之事,总坛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如今人人自危,像是天牢大狱一样。”

第75章 红莲之一

他干笑两声:“红莲那人颇有手段,这两年死的人多,新来的也多,互不认识也不奇怪,正好为你我两人掩护。”

两侧火把台渐成规模,穿过一道巨大城门,林故渊抬头眺望,只见四下黑压压的群山不知何时合拢在一起,山间卧着一座恢弘殿宇,到处可见青铜兽面、兽首,高大立柱和一些不知作何用处的断壁残垣,颇有秦汉遗风。

到处烧着篝火堆,夜枭凄厉鸣叫,整座王城如鬼城一般。

林故渊道:“人都去哪了?”谢离道:“这是‘枉死城’,是用山里挖出来的东西建的,遍布机关陷阱,若无地图,休想活着出去,天邪令总坛建在地底,人都在地宫深处,有密道可以进出。”

林故渊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绝想不出有如此多门道,怪不得你与易堂主那样谨慎,那虫花丹我吃得不亏。”

谢离奇道:“你吃了什么虫花丹?”

他俩恰好路过一只铜火盆,谢离把面具摘下来透气,林故渊回头看他,只见光影照着他脸颊,越发显得山根挺拔,五官深邃,眼窝是暗的,脱力的半阖着眼睛,唯有眼皮亮着一点光。

林故渊收回心思,淡淡道:“虫花断命丹,易临风给我的,不是你的主意么?”

谢离更加奇怪,林故渊见他不像作伪,便把易临风以毒药交换魔教路线之事尽数告知,谢离一脸愕然:“五日期限?不把我带出去就不给解药?他这也欺人太甚了,你且说说,是什么样的药?”

林故渊道:“是一味暗红色丹药。”

说罢将那药丸形容一番,谢离沉吟道:“吃着有股酸酸的味道?”

林故渊称是,谢离听完迸发一阵大笑,笑得直打跌,道:“那是以前我们在江湖上招摇撞骗用的伎俩,什么十二味毒虫、十二味毒草,其实是山楂、枣泥、核桃和益母草,女人吃的物事,滋阴补肾,专治癸水不调,按时服用,生个大胖娃娃。”

林故渊已是恼怒至极,甩开袖子往前走,谢离从背后赶上来,松松地将他圈进怀里:“他让你吃你就吃?”

林故渊脸色铁青:“有话说话,少动手动脚。”

“好好,不动。”谢离放开他,心里感动,摇头笑了一阵,道:“你这情谊我心领了,他再这么欺负你,要打回来,他给你吃了什么,你原样塞回去,一口也不能少。”

林故渊后背贴着谢离胸腹,往前便能脱离他的困囿,却神使鬼差的站在原地,偏着头,用余光打量他,轻轻道:“我打回来,你怎么办?”

这本是句寻常问话,可从那冷硬极致的人嘴里说出来,自有一番关切和柔情,一张清和端素的俊秀面孔,余怒未消,偏只用眼角瞧他,谢离只觉得筋骨酸软,口干舌燥,恨不得万事不管,只与他狎昵亲近,笑道:“他是我堂主,又不是你堂主,他揍我,你揍他。”

他把鼻尖埋在林故渊的后颈,往那细砂般的肌肤轻轻喷着呼吸,两手避嫌似的张开,朝他耳语:“故渊,你怎么这么好。”

“……冤家。”林故渊低声骂他,心头如有鹿撞,闭目叹息,捉回谢离的手,十指交扣,重重握了一握,极是后悔,又极其庆幸,悔的是此番改道,怕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心,庆幸的是,想到与心上人走在他走过的地方,便欢喜的要醉了。

刚说没人,周围却又有了动静。

谢离理好伪装,与林故渊在“枉死城”七绕八绕了一阵,瞧见一座石砖祭坛,一道宽阔石阶通往地底,周遭火把通明,数十个魔教弟子列队把守。

祭坛后立着一尊石像,仔细一看,雕刻的竟是一条盘曲虬结的巨蚺,蛇口大张,蛇信外吐,遍身细磷,与谢离左臂蚺蟒如出一辙。

林故渊轻轻拍他,朝那石像一努嘴,谢离会意,回头冲他笑了笑。

祭坛周遭人影攒动,挤着好些个黑衣人,有三两闲聊的,有席地休息的,有随便靠着个什么打盹的,足有三四十人。

两人猫着腰,躲进一座歪倒的石像背后,闭住气息听动静,只听那些人好些抱怨之词,说什么“等得太久”、“目中无人”“不如回去”之类。

一大群人放浪形骸,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唯有一个清秀身影脱颖而出,稳稳当当立于人前。

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身材比同龄少女矮小苗条,更显年幼,不作魔教装扮,一身黑色裙衫,满头沉甸甸的金钗,大把黑头发绾成妇人发髻,生的妩媚俏丽,面白如玉,眼角下垂,自有一段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风韵,手握一根比她还高出许多的手杖,身后斜背一把琵琶。

因这女孩子气韵独特,林故渊不由多看了两眼。

十几岁的女孩子,本是活泼开朗的时候,眼神却冷冰冰的,一丝率真也没无,寒凉世故,一袭黑裙,活像个活了百八十年的老寡妇。

这姑娘的年纪、神态、装束、服饰全不合理,本已十分怪异,身后还杵着个铁塔似的汉子,那汉子肩宽背厚,骨骼粗大,右脸一道粗长刀疤,主仆二人一高一矮,一美一丑,一个极华美一个极粗野,更显古怪至极。

两人又等片刻,少女拄着手杖缓步上前,对那祭坛看守道:“既然右掌教忙着,我们便不打扰了,请二位转告,逆水堂温酒酒先行告辞,改日再来。”

林故渊听见“逆水堂堂主”几字,想到曾听祝无心说“逆水堂如今只剩个小丫头撑台面”,暗道:这个叫“九九”的小女孩,恐怕便是魔教逆水堂堂主。

天邪令五堂,青木堂和幽土堂是自己人,业火堂和圣金堂忠心红莲,逆水堂态度尚不明朗,他以目光询问谢离,谢离也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女孩,低声道;“再看一看。”

少女说要告辞,那黑塔汉子伸手阻拦:“温堂主,不可莽撞。”

汉子身穿褐红长袍,不动声色封住温酒酒退路,道:“逆水堂对掌教忠心耿耿,既然右掌教说了今日来,就是等到天亮,也得等下去。”

说话时弓腰颔首,语气却颇为蛮横无礼。

少女面露厌恶神色,仿佛铁塔汉子是什么蛇虫獐鼠,她将挂满银环的手杖攥得哗啦直响,后退一步:“好,我等。”

没过多久,从洞口钻出来个精瘦男子,嘀嘀咕咕跟守卫咬了几句耳朵,守卫作揖:“温堂主,右掌教有请。”

少女无甚反应,汉子却大为惊喜:“堂主,请,请!”

少女理正裙衽,阔步迈进石门,谢离以眼神示意林故渊,飞快往他手里塞了一件冷硬沉重的物事,低声道:“收好”。竟是一枚银光灿烂的令牌,细头细脚刻“逆水堂”三字。

等最后一人的身影消失在洞道深处,谢离扯他手腕,二人一跃而出。

“等等,别关门!”

看门守卫持钢刀拦在门口,满脸凶煞:“什么人!”

“逆水堂,自己人。”谢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等太久了,溜到羊头兽尊立像后头打了个盹,一睁眼,人都走了!你说他们这帮王八犊子,怎么不知会本大爷一声!”

他嗨嗨嗨嗨笑个不住,赔小心道:“二位大哥行个方便,要是堂主发现我们开了小差,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掏出一枚银令牌:“这是令牌,麻烦大哥仔细看看。”又对林故渊道:“你的,拿出来给兄弟看看。”

守卫见谢离举止言行都不上台面,放松警惕,手一扬,哼道:“走吧!”

他触动机括,石门开启,两人闪身进去,那守卫在背后议论:“逆水堂这帮人越发不像样,若不是右掌教看小丫头孤苦可怜,早把他们一锅端了……”

石门在头顶缓缓关闭,林故渊回头看向谢离,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猜他定又在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偏是扮成个方脸大汉,那点阴冷笑容和蠢笨面孔就显得极不协调,谢离敛住笑意,道:“走,跟上。”

甬道传声极佳,能听见温酒酒的杖头银环哗啦作响,一路不知穿过多少拱门,绕过多少岔口,只觉晕头转向。

总坛密道四通八达,岔口伸出四五条通路,每条通路又都连通岔口,里面阴森黑暗,错综复杂,另有好些个机关暗道,明明无路可走,谢离稍微摆弄,凭空现出一道入口,没过多久已是晕头转向,这时才知谢离为何不怕他偷记地图,别说这百多条密道,任意一个机关,怕是一个摆弄不对,立刻触发警报,被那魔教弟子堵个正着。

密道幽深,回声甚大,跟了好一阵子,道路深处亮起一团火光,照得墙砖红彤一片,队伍一甩尾巴,原来密道已经到了头。

第76章 红莲之二

林故渊想要跟上,谢离将他大力往回一拽:“前面是不积堂正殿,红莲就在里面,你我大摇大摆进去,当场就被捉了。”

林故渊问他如何是好,谢离思忖片刻,道:“有条密道,通到教主座后一个不起眼角落,只是好些年过去,不知道堵死没有……”

林故渊疑心大起:“这你也知道?”

谢离心虚地摸摸脸,嘿嘿笑道:“还不是易临风那家伙,每回喝酒必拖上我,喝多了议事必迟到,瞎打乱撞找到那么条通道……那厮怎么就当上堂主了,无怪我天邪令每况愈下,顽皮,太顽皮!”

说罢再不理他,慢慢退回到走廊深处,猫腰飞快奔跑,半路往岔道里一钻,一连拐过好几道弯儿,惊喜道:“是这儿!”

谢离挤进一道狭窄逼仄的死胡同,仔细摆弄墙上一尊千手观音像,道:“糟了,是给封住了。”

借着暗淡火光,只见那观音像已成了黑乎乎一团麻铁疙瘩,彩漆剥离干净,眉眼甚为诡异。

谢离道;“我再试试……”说罢运气于掌,缓缓施力,只听一阵咳咳啦啦的土裂声,灰尘簌簌而落,那观音机括启动,缓缓移向一边,露出一个狗洞大小的方形洞口。

谢离轻拍去掌上灰尘,回头笑道:“太好了,只是外边封了,里边没填起来,估摸那头也一样。”

林故渊立在一旁,等着他折腾,谢离指着那洞口,得意道:“少侠先请,不是我吹嘘,有了这条密道,总坛没有我们哥俩到不了的地方。”

密道多年未用,空气窒闷难闻,浮荡着腐败之气。两人一路匍匐,鼻中塞满灰尘苔藓,只想狠狠打一串喷嚏,不知爬了多久,密道终于到头,打开另一头机关,缓缓将石墙移开一条缝隙,金光霎时涌了进来,刺得他双眼发疼,眼前的盛大景象几乎惊得他叫出声来。

那密道出口开在半空,向下俯瞰,大殿情形尽收眼底。

那大殿已不能称之为殿,其规模之宏伟堪比帝王皇宫,玄宫掏山而建,顶高十丈有余,黑石铺地,金砖漫顶,四面八方岩壁裸露,劈山开凿大大小小数百尊神佛巨相,塑像大多开脸凶恶,青面獠牙,怒目生威,持法器驱赶八方邪祟。

他们所处位置,正好在一座大佛像的颈窝里,佛像斜对殿门,单掌向前,做“施无畏印”,因殿内火光灼灼,暗处更为幽深,正好藏行匿影——便是有人硬眯着眼睛往这边瞧,也难以看出阴影处开着一个小小洞口,洞内另有乾坤,竟还藏了两个人。

殿内灯奴、火把足有千数之多,熊熊焰光,明如白昼,地宫北首是一座约五丈见方的青铜神台,两侧各有悬梯与地面相连,中间一张青铜座椅,铺雪白狐皮,一名红衣男子闭目独坐,右半边脸戴一张寒光锃亮的精铁面具,疲累不堪似的手撑额头,看不清长相,只觉衣红如火,白裘如雪,发黑如漆。

林故渊静静打量那红衣人,心中问道:这就是魔教的红莲么?这就是搅得武林风云乍起,武林同道无不欲生啖其血肉,人人得以诛之的魔教右掌教么?他竟如此好看!

他以眼神问询谢离:“是他吗?”

谢离眉头紧蹙,向那人扫了一眼便飞快转过头去,似是再不愿见他第二眼:“是。”

林故渊远远审视着他,心说他竟然这么年轻,乍看只觉得身材颀长,气质孱弱,不知何处不对,不大像个正常人。

那男子蓄了一头极长的头发,瀑布似的,一小股一小股沿着狐皮垂泄下来,冷而泛光,怕是能到双股位置。

大殿乌泱泱的聚满魔教教徒,一眼望不到头,皆着玄、青、赭等深色衣衫,殿内卷着一阵一阵嗡嗡议论,倒是红莲独坐高位,面无表情,缄口不言。

神台正下方并排站着三个壮年男子,装扮与魔教不同,一应褐衣皮甲,中间为首那人一头猪鬃般的粗野乱发,扎成百十条小辫子,腰配双片刀,系红布带,左侧的扛着一面旌旗,右侧的赤足而立,不伦不类地背了一把长鱼叉。

只听为首那汉子拱手道:“我等愿投入天邪令麾下,为右掌教驱使,万死不辞!”说罢跨出一步,便要跪拜。

左边那人略一侧身,展露出旌旗图画,正是一条硕大黑船。

林故渊瞧那黑船颇为眼熟,听他说“自太湖而来”,不由引动回忆,心说:这不是少室山脚下“太湖水寨”那伙水贼吗?不久前还与侠义道共抗魔教,怎么摇身一变,投靠了红莲?

再一看那人长相,可不就是当时与金光阁赵士辛互相吹捧的水寨西南分舵主,人称“浪里飞舟”的朱九万?

红莲懒懒道:“别忙。”

“你们太湖水寨从上到下,统共就只有总舵主杨、杨什么来着?”

朱九万道:“杨骥安。”

“对对对,‘狗屁一镖’杨骥安。”

朱九万当众吃了个憋,硬着头皮道:“我们总舵主人送外号‘乾坤一镖’。”

“管他这镖那镖。”红莲道,“一群酒囊饭袋,只有杨老头子算个人物,你却让我帮你除去他,扶持你上位,岂不是赔本买卖?”他嘻嘻而笑,十指交叉,向前倾身,“天邪令又不是武林养济院,要你有何用处,为我们捕鱼下酒么?”

众人齐齐哄笑,红莲示意大家安静,懒洋洋的往椅背一靠:“鱼倒不必了,倒是有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好汉,只是朱舵主皮糙肉厚,瞧着也不十分好吃。”

朱九万被当众一番羞辱,面子上挂不住,粗声道:“我浪里飞舟别的没有,唯有对右掌教一颗忠心!”

“忠心?忠心最不可捉摸。”红莲前摇后摆一阵笑,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泪渍,道:“你们太湖水寨近日傍上少林寺,不赶着去各门各派拜山门,来我们魔教做什么?”

座下飘出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听说上个月,这位朱舵主绑了湖州‘落鸢宫’出门游湖的小公子,失手撕了票,被他们总舵主知道,押着他上门道歉,朱舵主这面子丢的大了。”

朱九万被点中痛处,脸色甚是难看,因这事,他当众挨了十军杖,西南分舵一众兄弟也抬不起头来。

他长得粗鄙,心思却不粗,不理睬那煽风点火之人,大声道:“老子敢作敢当,就是再吃他三十丈责又如何!”

红莲细声细气道:“噢?不是为这事,那是为何?”

朱九万道:“是为我们太湖水寨所有弟兄!”

红莲笑道:“背主忘恩的狗东西说得什么话!还说为了自家兄弟好呢。”众人听他如此说,又都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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