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38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你让我想想,先回去吧。”叶昀摆摆手,面上露出几分疲惫。

卢樟还想表忠心,一抬眼见叶昀神情萧索,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收拾了碗筷,拎着食盒就走了。

叶昀在院子里坐着吹冷风,吹得满脸冰凉,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头疼。

直到一更锣鼓声起,他才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肩膀,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安静的院子里徒留他的长叹:“老啦……老啦。”

垂珠守在他房门口,老老实实趴着,见他走近,不咸不淡地“喵”了一声。

叶昀在垂珠面前蹲下,手指去挠它的下巴:“怎么,你也想跟我走?”

“喵。”

“你这猫,跟着我走,一路上可没好吃好喝的招呼,说不定还得靠你捉老鼠和小鱼来养我。”

垂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叶昀,歪着脑袋,一副“我想想”的模样,半晌像是下了决心,猫脑袋在叶昀手里蹭蹭,跟着“喵喵”叫了两声。

那黏糊糊的猫叫惹得叶昀一阵稀罕,把垂珠抱进怀里揉揉搓搓,又举高高:“好垂珠,没白养你一回。”

简单收拾了包袱,又装了一些给垂珠准备的肉干,最后再背上那个狭长的木盒。

次日一大早,叶昀刚开门,门口一个人影就随着门板拉开往里倒,吓得他赶紧扶住,仔细一看,才看清是换了身正经骑装的卢樟,背上系着个包袱,一脸睡意惺忪。

“东家……”

叶昀有些无语:“你在我门口站了整晚?”

卢樟挠着后脑勺,强行咽下一个哈欠:“没整晚,回去收拾了东西,担心您半夜就跑了,就过来等。”

他这是用行动践行着牛皮糖的本质。

叶昀心想,是准备半夜就走,奈何一觉睡到了现在,不过真是服了他了:“行吧,跟着就跟着吧,一路上机灵些,瞧着不对劲就自己跑。”

卢樟高兴应道:“知道了。”

心里想的是,做部下的怎么能自己跑,不过这话不能说,苏先生说了,对付东家这种人,就得表现得听话,他吃软不吃硬。

于是,食肆就只能托付给孙大娘了,让小乞丐送去了地契,又包了些散碎银子,还留了封信给她,不怕孙大娘不识字,她家两个儿子学问都做得不错。

卢樟牵着两匹马,一路跟着叶昀,身上驮着两个包袱,在胸前系成个大叉,跟个成了精的千年老龟似的。

叶昀看了一眼那马,幽幽然道:“这马不错,哪里弄来的?”

“赁的!”卢樟答得飞快。

引来叶昀一阵似笑非笑的眼神。

果然,如他所料,城外杏子林,昨日苏溪亭等他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阿昼一本正经坐在马后,拉着缰绳。

马车里的人听着渐渐清晰的马蹄声,一骨碌爬起身,撩开马车帘子。

九月渐凉,满林子的叶子黄成一片,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就像是铺了一层西域手织的黄金地毯,秋日里的阳光比其他季节更暖柔一些,醇厚又温情,轻轻扫在那人脸上,勾出利落笔挺的鼻子。

他眉梢似是有光晕跳动,笑逐颜开。

看得叶昀心头突然轻轻一跳,被那恍惚的美色晃了一下眼。

“好巧啊,叶老板,你也出城啊,一道吧,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个伴呢。”那人朗声道,声音爽朗开阔。

可叶昀偏偏从那张英俊得恨不得颠倒众生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死乞白赖。

一样的招数,为何他回回都中招。

没一会儿,马车里又钻出只黄鸭。

无奈,一行四人一猫一鸭,愣是把一场掩人耳目的出行,办得轰轰烈烈。

走出几里地,叶昀回望梁溪,这个小小的县城,是他自醒来后一路南下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它固然小,不比塞外长河、落日、孤烟的广袤沙漠和戈壁,也不比玉都金堆玉砌、繁华如梦,但它才是真正缭绕着烟火的人间。

叶昀心中不舍,他有种没由来的预感,朝夕之间,恐怕是回不来了。

他就像这尘世里的一粒粟,被风扬起、落下,扬起、再落下,被滚滚历史裹挟着,卷进波谲云诡的漩涡,终究会被碾得粉碎。

第43章

江南一带多平原,不比西南多山、边疆苦寒。

从梁溪县到陵州,饶是苏溪亭一路上都在疯狂作妖,一会儿要在河边钓鱼,一会儿要用晨露泡茶,再不然,还要在林间扑蝶,他们抵达陵州时,也不过才过了一月。

不过秋日与冬日的过渡快得很,从梁溪县出发时,还穿着长袍,到了陵州,就得穿上大氅了。叶昀原本没有准备冬衣,想着一路走一路买就是,反正也不缺钱使。

可苏溪亭把马车后面的箱子一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套全新的冬衣,一件鸦青色是给叶昀准备的,一件绛紫色是给苏溪亭自己准备的。

叶昀瞧着那闷骚的绛紫色,嘴角一抽,刚想夸苏溪亭贴心的话生生被堵回了肚子里。

苏溪亭像只花蝴蝶一样,披上大氅,在叶昀面前转了一圈:“好看不好看,你瞧这大氅上可绣着银丝瑞锦纹,我特地让那绣娘赶出来的,有没有一种飘飘乎如谪仙的感觉。”

相识越久,叶昀就越觉得刚认识的那个人是个假的,眼前这人,分明是一肚子骚气,傲娇又自恋,比那三岁的孩子还幼稚。

这回,轮到阿昼眼皮狂跳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几年了,作为知道苏溪亭秘密最多的人,他是不是需要从现在开始就筹备写遗书,他在鹊阁房间的床下藏了三十两钱,也不知留给谁比较好。

一行人进了城,这陵州府可比一个小小的梁溪大上许多。人们往来喧哗,身着的都是时下最潮流的穿戴样式,连街边茶铺、汤铺、酒楼客栈,都比梁溪县里的豪华许多。

苏溪亭一手勾了叶昀怀里的钱袋,充着大款,沿街当散财童子去了。高手与高手之间往往就是这样,防不胜防,叶昀不过只是在瞧街面上有没有暗标,一时不查,竟被人来了个“妙手空空”。

苏溪亭扛着一草棍的糖葫芦,刚刚一个回头,一草棍的糖葫芦就横着劈向了身后来人,来人顺势一抽,抽出根糖葫芦,咬下一颗在嘴里。

“哟,这不是叶兄和苏兄嘛,真是天下无缘不聚首啊,居然能在这儿碰到你们。”

那人声音清亮,可比声音更引人注目是那一身金丝绣边的貂皮大氅,这身衣裳在北方穿穿还行,在南方,满大街瞧着他,就像瞧个脑子不好的暴发户。

苏溪亭难以置信地回头,和朝怀霜一比,自己那件绛紫色大氅瞬间就变得不值钱了,他扛着一草棍的糖葫芦回到马车边,扔给阿昼:“给你了,一点儿也不好吃,酸得慌。”

阿昼黑脸关公似地抱着一草棍的糖葫芦,滑稽里又透着股可爱。

朝怀霜腮帮子被糖葫芦拱得老高,含糊不清道:“我觉得还好啊,挺甜的。”

叶昀不知怎的,在看到朝怀霜的那一刻,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许久未见此人,却从未想过这人竟也离开了梁溪,来到了陵州。

只是这老狐狸面上不显,端着笑拱手道:“我也没想到朝兄也到陵州来了,难不成是有什么重案请了朝兄出面。”

朝怀霜摆手:“哪有哪有,我在陵州有一处温泉庄子,每年都来这过个冬。倒是叶兄你们,来陵州,总不能也是为了过冬吧。”

“我们来游山玩水不行啊,只许你来泡温泉,不许我们来赏雪?”苏溪亭爬上马车,坐在前板上,脚一翘,一副二大爷模样。

叶昀恨不得找块破抹布堵了他的嘴,陵州乃江南偏南,鲜少落雪。但话赶话地到了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是我在梁溪待得有些腻了,打算远行,一路南下到南疆看凤凰花。”

朝怀霜一副了然的表情:“南疆凤凰花是一绝,值得一看,若不是我近日有案子在身,定与你们一同南下,沿路风花雪月,好不乐哉。”

叶昀有意引开话题:“近日陵州有什么案子能请动朝兄出面?”

朝怀霜看起来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嘴巴就像个漏勺:“是个镖局的总镖头,有人状告他当街打死人,镖局嘛,出手大方,我想着这钱不挣白不挣,就接下了。”

两人说话间,只听得前面不远处有人叫了声:“朝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叶昀抬首看过去,下一秒神色剧变,一转身迅速回到马车上,抄起备好的浅露往头上一戴,那动作飞快,看得苏溪亭瞠目结舌。

朝怀霜亦是没反应过来,人还迟钝地张着嘴:“欸……”

不远处的来人健步如飞,一把拉住朝怀霜:“先生啊,您还有心思在外面溜达散步吃糖葫芦,我家总镖头可还在大牢里蹲着呢,您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办呐?”

叶昀坐在马车里,精确地捕捉到那熟悉的声音,周遭仿佛迅速远去,只剩那声音在他耳畔回旋。

“将军,俺在这世上除了老大就服你,你说让咱们怎么办就怎么办。”

“将军,别说刀山火海,就是让俺粉身碎骨,俺都不怕,俺可是你的前锋。”

“将军,这一仗打完,等回了城,你给俺说门亲吧,我瞧郡守家那小娃娃可爱得很,俺也想当爹了。”

“将军,只要有俺在,就不会让你有危险,您放心把后背交给俺。”

十六年前,那个二十五六的汉子,从赤狼山上下来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喜欢仰头哈哈大笑,一笑起来却总显出十分的土气。

他叫郑虎,是原赤狼山上的山匪,后来叶昀率兵前去剿匪,收编整队山匪入苍南铁骑,独立于苍南十六营外,称“赤狼营”,为叶昀私兵。

十二年未见,叶昀仍能一眼认出他,他蓄着虬髯,仍是那般粗声粗气,倒是学会了官话,只是说得别扭。

苏溪亭掀了帘子,见叶昀在马车里仍戴着浅露,目露不解,刚想问出口,却见叶昀抬起食指示意噤声。

浅露将他的脸遮住,只露出一片精巧的下巴。

苏溪亭扭头去看,那老男人拉着朝怀霜不放,这冷风里还出了一脑门子汗,瞧着怪不讲究的。

“苏溪亭,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这人说的总镖头是谁?”

9

苏溪亭都把阿昼给带出来了,自然是不肯再亲自去跑腿,在阿昼耳边吩咐了几声,自己就钻进了车里,让卢樟赶车,赶在入夜前找家客栈休息。

几人刚刚安顿下来,阿昼就回来了。

“那家镖局叫赤狼镖局,总镖头叫蒋子归,江湖人称‘赤狼刀’,听说他前些日子和江湖帮派发生冲突,回城后在茶馆喝茶,被人惹怒,与人打了一架,那人回家后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他就被抓进了大牢。”

难得阿昼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叶昀闷不吭声,许久倒了杯茶递过去。

半路上就被苏溪亭截了:“我渴,我渴,他自己有手自己倒。”

见过了郑虎,再听到蒋子归的名字便没那么惊讶了,叶昀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觉得岁月如指尖清风,轻飘飘地过了,连抓都抓不住,回头一看,只剩一片虚无。

“他不会那么随随便便打死人的,这案子,查查吧。”叶昀开口,这话说得轻,但透着股不容置疑。

苏溪亭倒是无所谓:“你想怎么管?”

叶昀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转向苏溪亭,正正经经行了个作揖礼:“既然是打死的,想必验尸就能看出致命伤,望你,帮我这个忙。”

苏溪亭真是破天荒头回看叶昀这样郑重,手里的茶都差点拿不稳,屁股在凳子上磨蹭,好似坐了一屁股的麻绳:“帮,也不是不行,不过这赤狼镖局,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叶昀恍惚片刻,答道:“他们,曾是我的救命恩人。”

赤狼营里的每一个人都为叶昀挡过刀挡过枪,他们身上的疤,都必定有一条因叶昀留下。

这回,连苏溪亭都正色了。

都救命恩人了,看来以前的日子还挺腥风血雨。

“既然是恩人,这个人情我记你头上,将来可是要还的,”苏溪亭起身,一披大氅,立在烛火旁回头一笑,“看我今晚,夜探知州衙门。”

说着出了门,一边走还一边念叨:“自认识你,我这偷鸡摸狗的事做得还真不少,往后江湖清名怕是要毁于一旦咯。”

叶昀看他渐去的背影,心头暖意倒流,在这初凉的夜里,烫出一片温情。

月上中天,叶昀从客栈房间的窗户跃出,几个起落,照着阿昼问回来的地址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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