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 第121章

作者:Resurgam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我喉头发涩,“如果我当时知道那人是邱晨,我会救他的。”

“可你也没有认出他。”她说。

大概是情绪反噬得太过严重,她并没有听懂我的言外之意。

“你负气离去,我自当觉得是误会了你,也对秋成英产生了疑心,我那时哪知道聚元珠也是秋成英心心念念要得到的宝贝,他把我和邱晨都当成试探的饵,想知道聚元珠是否在你身上,但又害怕聚元珠真的在你身上,怕你真的将聚元珠给邱晨。”她似乎还怕自己不够痛,紧紧握着银雪的鞭身,血一丝丝渗了下来。

“他就是那么嫉妒邱晨,所以邱晨疯了之后,秋成英没杀他,他想看邱晨跌入泥潭、不人不鬼的模样,只有这样他才痛快,所以他又怎么允许邱晨有哪怕一丝恢复的可能呢?”

“……对不起。”我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眼中颠倒,尽管我清楚地知道邱晨并听不见我迟来的道歉,但我还是这么说了。

“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假惺惺给谁看?”然而我的歉意如同一簇火苗,点燃了唐寰的怒火,“当初你说的那些话,难道都忘了吗?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崇敬他,你怎么会连自己的亲叔叔都认不出来呢?”

我知道这是迁怒,但我说不出话来。

我该怎么说呢?说在荀九告知我真相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邱晨是我父亲的兄弟,也少与他接触,我从来只有惊鸿一瞥的机会。

言语太过薄弱,我说什么到了唐寰这里都算狡辩,但其实也无甚必要,她于我无足轻重,我也不需要得到她的谅解。

得不到我的回应,她突然笑了。

“或者也许我该问问薛少主?”她仰头看我,“他应该是了解你的吧,可他为什么也不告诉你呢?”

我愣住了。

“他当时都认出来邱晨了,为什么不告诉你呢?为什么呢?”她不断重复发问,却不知在问谁,“他也是个伪君子,还偏偏作出一副要你救人的模样,可你救不了,邱晨死了,就那么死了,只能葬在荒山野岭,他还假模假样地替你道歉……你们一唱一和的,不觉得恶心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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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寰说薛流风当时就认出了那个“疯子”是邱晨,初听之时我的确心神震动,但仔细想想,却又并不觉得意外。

他自幼习剑,邱晨那时又是世间剑术顶尖之人,以薛流风对剑道的钻研程度,对于这种大前辈他定是会了解到极致的,邱晨即便是疯了,出手看似没有章法,但难免会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我认不出来,薛流风却不一定认不出来。

而他不敢告诉我邱晨的真实身份,这也没那么难想通,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邱晨之间还有一层血缘关系,薛流风更是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我不待见他,大概会担心我得知邱晨的身份之后,因为他的缘故更不愿出手相救。

可他更不懂的是,我不是一个会被道德逼迫就范的人,他所在意的虚名是我弃如敝履的玩意儿,更何况聚元珠的存在与我的性命息息相关,在他口中却微不足道,如尘埃一般,令我痛恨至极。

年纪尚小的我并沉不住气,也不会藏住心中的恶意,至于发泄过后他又要如何看低我,我根本不会在意。

我那时唯一后悔的事情大概是,我应当问他一句的,问他我是不是该用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也许这样能彻底将他伪善的面具打碎,令他无地自容,可是我太生气,也太难过,我什么也没解释,我不想,也不愿意。

我那么讨厌他,从那时又开始恨他。

在外人看来,我们各自父母的地位相当,我们的年岁也相当,不免被旁人拿来做比较,在明面上没人敢说太难听的话,可背地里没少编排我,说我若不是沾了亲爹亲娘的光,以我的能力与为人,如何能与薛流风相提并论,我虽知道这是事实,可听在耳中难免会觉得刺耳。

我知我从前脾气不好,为人骄纵,除了面对父亲时我会心生畏惧,对于旁人,我甚少会给什么好脸色,也不稀得为博一些好名声去做一些低三下四讨好别人的事,更不会因此让自己受委屈。

而父亲对于我得罪别人这件事,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而我更是无所畏惧。

所以,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正直无私到那种地步,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就算自己吃亏也无所谓,除非他另有所谋。

当他高高在上地要求我拿出聚元珠去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时,这种慷他人之慨来显得自己如此高尚的行为更是令我恶心至极,我从前对他的偏见与揣测逐渐有了立足之地。

我不至于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虚伪,这样只会显得我没事找事,但心中其实是极为爽快的。

看,人和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刀剖到底,心都是偏的,内里都是自私的,我好歹还比他更坦荡,而他,不过是一个伪君子。

如果是在当年听见唐寰这样骂他,我不仅不会生气,甚至还会跟着拍手叫好。

可是,自欺欺人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直到曾被他当作唯一放在心上珍视过,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恨他从前对谁都好,独独不愿正眼瞧我。

我的厌恶来源于妒忌,而我所妒忌的,是我渴望的。

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胜过他,还有得到他。

当他重新对我同旁人一般,哪怕与最初相比已经好了不知几何,我仍旧不知餍足,得到过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令人煎熬。

不够,我要的远不止这些,可惜贪得无厌的人注定要被惩罚,什么都想要的后果是什么都得不到。

我依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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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唐寰已经有些崩溃的情绪,我反倒逐渐平静下来。

“这些话你确实该对薛流风说,对他说有用,但对我说没用。没能认出邱晨,也没能救下他,这是我的问题,但不是我本意,我的确遗憾和愧疚,可归根结底,造成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如果你想用这些话刺激我,试图让我也陷入和你一样不理智的状态,我劝你歇了这个心思。”

她下垂的嘴角渐渐拉直,面无表情地将我看着,在这沉寂的深夜之中,同鬼魅一般,阴冷摄人。

我说:“你心中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果我今日将你杀死在这里,你准备等谁替你继续报仇?”

她不领情,道:“你不必替我担心我死之后谁替我报仇,我对我的火器有的是信心,薛流风不算什么蠢货,我给他的那些东西就足够他杀了那个老东西了,我现在要的只不过是你比那个老东西先死而已。”

我不得不开口残忍地打破了她完美的设想。

“薛流风不是蠢货,但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的前面是魔教,背后是谢行,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他所肩负的压力要比你想象得更重,是不单靠多厉害的火器就能解决的。”我顿了顿,“况且,你就此杀了我,可有想过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我本意问的是那些我们共同熟识的南疆朋友,比如妲妲他们,不曾想唐寰全然会错了意。

“你说薛流风?他肩负的仇恨可比我的要重得多,你死了,他顶多将我杀了给你报仇,却不会因此放弃向秋成英寻仇,我有什么可怕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我原以为聚元珠不在你身上,本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但是偏偏叫我发现了你体质有异,你既然成了秋成英唯一的指望,那我必不可能放过你。”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偏执,我一刹那有些无言。

“说这么多,你是在怕我吗?”见我不说话了,她更加的咄咄逼人,“现在我已经受制于你任你拿捏了,你为何要怕我,你就这么怕死吗?”

“不然呢?”我奇怪道,“人活一次不容易,自己都不惜命,难不成还指望别人在意吗?”

“懦夫。”她嗤道,“你要是这么怕死,我奉劝你现在就杀了我,你但凡今日让我活着走出这个门,我还会继续找机会取了你的性命。”

我的沉默在她眼中成了一种蔑视的挑衅。

“不信我?这不是我第一次对你下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威胁。

“之前在南疆时,我篡改过秋成英下达给暗卫的密令,迫使暗卫对你下手,却被荀九坏了事,他想给你通风报信,好在最后被我及时解决掉了。只可惜后来你身边一直有人,我的确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但你如今孤身一人,今日不过是你运气好,才躲过一劫,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敢保证你每次都有这样好的运气吗?你最好掂量掂量清楚,我不是你这种优柔寡断的人,我做事可没有任何顾虑。”

“那如果我说,你杀了我也没用呢?”我问道。

“什么意思?”她坐直了身体。

“谁告诉你我是我爹唯一的指望?聚元珠不在我身上,但不意味着它就不存在了。”

这话真假参半,我说出来并不觉得心虚,“只有我知道聚元珠在哪,你杀了我,我爹找到聚元珠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得到这颗珠子,照样能得偿所愿。”

她缓缓眯起眼睛,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然而注定无功而返。

“你若是不信的话,那你就动手吧,我不会还手。”

我收回了银雪,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鞭尾上的血迹,并不怎么看她。

唐寰没了掣肘,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另外的动作。

这次轮到我质问她,“怎么,你不敢了吗?”

她扶着墙站了起身,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抹掉了手腕上不断渗出的血迹,问道:“聚元珠究竟在哪?”

我回道:“你既然那么执着地要杀了我,我怎么会轻易告诉你它在哪?我又不傻。”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问得稀奇,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道:“这珠子救不了人,倒是害人不浅,你若是还有点良知,就该将这个珠子毁了。”

体内的珠子似乎听见了她的话,微微发着烫。

从我幼年重病初愈之后,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暴躁易怒,感觉到随时在爆发边缘的内力,但每每出现这样的苗头之后,聚元珠就会陡然发热,它越烫,我便会越缓和,直到我学会自己主动抑制住容易外放的情绪,学会精确地调动体内流转的内力,它发烫的次数才越来越少。

那颗珠子就这么静静地融在我的身体之中,带我活过了这么多年,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存在和模样。

可是我心知肚明,它一旦离开我,我体内勉强平缓的内力将不再受控,就像曾经的邱晨一样,内力乱流,然后神智大乱,我会活成一个疯子,最终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我反问她:“良知可有我自己的性命重要?”

这对唐寰而言,无疑成了一个死局。

“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对你动手。”她说着,便朝着门外慢步走着,我没有阻拦她。

她却停在了门口,没有回头,开口问道:“你可知道四公子的身体是为何变成这样的吗?”

我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而她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四公子原本资质卓绝,但母家式微,给不了他多大的裨益,也照拂不了他多少,你说这样的人,秋成英会放过他吗?”她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冷淡而平静,“ 他是从血煞大阵正中心活过来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聚灵体质却活下来的人。”

我错愕地看着她。

我隐隐知道四公子落入现在这个境地与父亲八成脱不了干系,但万万没想到真相比我猜测的更令人难以置信。

“活下来的方法很简单,他甚至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她没等我问,便直接告诉了我答案:“他自废了一身内力,将乱流全部卸走,以普通人的身躯挺过了鬼门关,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但他成功活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想看我的反应,她微微侧过了身。

而我已经陷入了沉思。

天色即将大亮,她最后只丢给了我一句话:“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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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寰说话算话,那夜之后,她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可她说的话却同乌云一般笼罩在我心头,久久不散。

房中的窗户烂得稀碎,我也无心修缮,左右观雪轩中没了旁人,我索性抱着床褥转头去了书房,不过一段时日未有人至,四处的灰尘就又堆积了起来,我挥散了扬尘,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我很少自己亲手做些这种扫洒收拾的事务,之前小黑还跟在我身侧时,叽叽喳喳,时常闹着不让我动手,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方觉察出一丝悲凉。

从前不知物是人非何解,总觉得这四个字在嘴上念叨几遍,就可以无端生出些愁绪,好似已对这人生产生了诸多感慨,余味是无尽的遗憾和沧桑。年少时总为着一些自己都快忘了的缘故,倚窗长叹,故作深沉,还当自己已到了可以同大人一般为世事发愁的年纪,谁知那才是一生之中最不懂愁的时候。

我又将之前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物什规整好后,冷不丁在书格的最顶上摸到了一个陌生的木盒,直到将木盒取下之后我仍旧没有任何印象,这木盒的做工不算粗糙,但也说不上多精美,看得出来做木盒的人用心却不擅长。

记忆中我并没拥有过这样的东西。

带着一些好奇,我缓缓打开了木盒,盒子里的东西并不多,我看了一眼,便定在了原地。

最上方放着两只竹篾编织的小马,其中一只长得歪歪扭扭,甚至看不出跟马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我能看出来,是因为它出自于我手,而另一只明显精致许多,两只小马被一根细麻绳穿到了一处,麻绳末端被绑得严严实实,难以分离,我也就作罢了。

这个木盒是大壮的。

竹篾小马的旁边有几颗生栗子,深褐色的栗子壳上是被我乱刻的划痕,花鸟鱼虫,什么都有,大抵是我从前无聊时信手而来的杰作,我从未在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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