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香
今天赵淩回来,家里摆宴给他接风洗尘,把一些亲朋好友请来一起聚聚。
这会儿人已经开始陆续来了。
赵淩干脆就站在门口迎宾,被挨个拉着说一些一点都不合常理的话。
面对一个人在沙漠草原浪迹了一个多月,遭了大罪的晚辈,老长辈们一个个张口就是:“胖了,高了,还白了。”
赵淩听得都笑不出来。
凉州天气寒冷,不多吃肉,怎么扛得住冻?
虽然他冬天没怎么出门,但外面那风那雪,看着就冷。
他这个年纪,长高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窝在家里差不多四个月没出门,怎么可能不白?
但他也不好说自己刚到铁脊关时候的样子,让长辈们担心。
算了。
其实谁都知道赵淩那一路过来肯定很艰难。
不说关外从梁州走到凉州,就是从关内这么走一趟都是道路崎岖路途坎坷;更何况赵淩还在大战前夕穿过了塔尔罕的封锁线,带回去了一百多匹战马,听说他当时和队伍走散,身边压根没带什么吃的。
赵淩虽然已经写信回来说过自己的经历,但所有人还是愿意亲口听他说一遍。
赵淩就在家宴上说起一些细节:“我不是故意跟人走散的,是被风沙吹跑的。幸亏慢慢和宇树把我拖住了,不然我吹得还要远。在那种地方,人得胖一点才行。”其实那种程度的沙暴,三百斤都没用,在风口上照样吹飞。
“也没故意绕开。我以为我一直往西走呢,谁想到是在往北。”
“军功?什么军功?哦,杀敌的军功啊,把我擅离职守的错给抵消掉就好啦。”
“带回来的一百零三匹,我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反正都跟着慢慢走。”
赵王氏突然抓到了漏处:“带回来的一百零三,带不回来的有多少?”
“二三十?”赵淩掰手指头算了算,“有伤了直接吃掉的,毕竟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只伤到人,在草原上也没什么东西吃。大疆和宇树都得吃肉。最亏的一次是碰到十骑,拖的时间太长,杀完赶紧溜了,完全来不及收拾。”
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我把领头那个家伙的弓箭拿回来了。豆豆说是什么射雕手,很厉害……的……”
赵骅脸色漆黑如墨:“你还敢一次打十个?!还知道对方厉害?!你逃跑不会?”
赵淩眨了一下眼睛,讷讷:“还能逃跑啊?”
“那不然呢?”
赵淩还真没想过逃跑,现在想想靠着慢慢的速度,确实能够跑得掉,塔尔罕骑兵应该也不至于在他一个单人独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们先朝我射箭,我就没想那么多,反正我装备比他们好。”
可是后来他有很多马。
慢慢再厉害,他也不能一直骑着慢慢。
接风宴因为赵淩的说漏嘴,变成了批斗大会。
赵淩被说得头也抬不起来。
赵淩深刻认知到文武官员的不同。
明明在窦家,他的战绩那是被夸了又夸,搁自己家就不行了。
接风宴还没赵淩什么事情,宴会还没结束,他就被赶回房睡去了。
他抱着抹布亲了又亲:“还是抹布好。”
抹布给他舔舔头发,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赵淩本来以为自己白天睡了半天,晚上要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骑着点点进宫。
坐在马车上的赵骅看他没穿官服,问他:“不去吏部销假?”
“不去。我去见见太后娘娘和陛下就回来了。马上要成亲了,一堆事情呢,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我做。”赵淩突然想到个事情,“爹,我不在这段时间,俸禄帮我领了吗?”
“领了。来福管着呢。哦,来福给你把小学堂后头那个院子也买了下来,开了个职校。”职业技术培训学校,这名字很贴切。
“哦。原来小学堂地方确实太小了点。”家里的主要矛盾一直不是钱不够,而是买不到合适的位置。
像他们家,从他有记忆以来,赵王氏就心心念念想买坊里面的宅子,到现在都没买到。
甚至因为他们几家的发展都不错,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这块地方风水好,房价都涨了。
也有可能是太平日子久了之后,有钱人变多,哄抬了房价。
赵骅作为亲爹,肯定是想让赵淩多休息的,然后他就在御书房里看到了熟悉的石狮子。
赵淩一身常服坐在御书房里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从七岁开始就时不时这个样子,老大人们都习惯了。
等比例放大的石狮子嘛。
等小朝会开完,几个官员还跟赵淩聊了几句。
赵淩就送他们出去,再回到御书房里,看着顾潥在那儿喝茶吃点心,汇报铁脊关和铁脊县的具体情况。
最后正事说完了,赵淩喝了口茶吐槽:“凉州那地方的教化是真不行。送来的人当不得大用,换了两批人都一个德行,手把手教了他们,跟他们说的话还当耳旁风,经常自以为聪明做一些无用功。还得是先生您派来的人厉害,几下就把事情给理清楚了。嘿嘿,等过上个三五年,铁脊县一定会变得跟我做出来的模型一样。”
赵淩说的是实话,也知道是顾潥乐意听到的实话。
顾潥的心态就是害怕兄弟吃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窦家得好好发展,给顾潥守好边疆,但不能发展太好,反过头来威胁顾家的统治。
铁脊县的模型还摆在御书房后头呢,是昨天窦荣带过来的。
顾潥招呼他跟着:“过来,再跟朕说说。”
赵淩就跟着过去,给他讲解什么是什么。
各个区域划分,各种作坊预计产量,能够产生的经济效益,提供的就业岗位,能够养活多少百姓,给朝廷提供多少税赋。
宫里虽然有最详细的大虞的舆图,但看舆图和看模型完全是两个效果。
伴随着赵淩的讲解,别说是顾潥,就是跟在边上听着的李公公都听得很清楚明了。
顾潥一边听,一边问他各种问题,又问他:“让这么多妇人出来做活,家里孩子怎么办?”
“有托儿所、幼儿园这些帮忙带孩子的地方,等孩子大了就让他们上小学堂,认字明事理,再上职业技术学校,让他们进作坊干活。”
其实朝中关于开启民智这方面是两个观念,一方面在管理的时候讲愚民,认为比较好骗……好管理;另外一方面,又把教化列入地方官员重要的功绩,表达出朝廷的重视。
看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实际上是一种比较柔和的阶级固化手段。
读书难道是一件很便宜的事情吗?
别说赵茂了,就是赵辰、赵缙读书的时候,都得算着点钱买书,月月得赵骅补贴,就知道读书有多贵了。
想要好的教育资源,还得花更多的钱。
像赵淩读书的文华殿,那是有钱都进不去的地方。
知识资源其实是高度垄断在权贵阶层手中的。
真正的穷苦百姓根本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很多人别说是写自己名字,甚至都没个正经大名,一辈子按照排行来叫,或者按照出生日期来起名字,不然就是起个贱名好养活,叫一些狗蛋之类的名字。
而赵王氏主编的小学教材和职业技能培训教材,完全是另辟蹊径。
除了其中涉及到少量官府的告示怎么解读的内容,剩下的教学内容在达官显贵的眼中都是一些低贱的工作。
让平民百姓中的一部分人掌握一部分基础知识,是为了更好地给达官显贵们服务,让达官显贵们过上更加优渥舒心的生活,而不是和他们争夺资源,分享他们的权力。
这样的“教化”根本威胁不了固有的社会阶层,但在赵淩看来是一种伟大的开始。
他没能力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哪怕是现在总共就两年的小学堂也不能惠及所有人,只能说做一点是一点。
反正在顾潥眼中,让妇女参与劳动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接受障碍。
本来能够脱产的女性就是极少数。
平民百姓家的女性去作坊做工,和下地种田种菜有区别吗?
富贵人家的女性很多也只是在家从事管理工作而已,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干。
让女性创造更大的价值,在顾潥这个皇帝眼中是件很好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铁脊县的模型,目光灼灼:“真想亲自去看看啊。”
“那就去啊。”赵淩想都没想,“先生要是路上轻车简从,到了铁脊县再摆开仪仗,路上花不了多长时间,也不会花很多钱。”
要是按照皇帝巡视,沿途修路修行宫,那花销就大了。
“嘿!还管起朕花销来了!真是你爹的亲儿子。”赵骅这个人,几个儿子女儿不管读书成绩高低,在管账方面是个顶个的能。
“那~是。”赵淩觉得不管是谁都该出去走走,皇帝更该出去走走,多去看看他统治下的天下,“不过先生您还是过几年再去,咱们把水泥路修上,房子都建起来,现在那边还是一片光秃秃……哦,就这么一小块造好了。”
顾潥顺着赵淩的手指往模型上看去,内心复杂:“朕怕是看不到了。”
赵淩不解:“为什么?您不愿意去吗?整个铁脊县都是您掏的钱盖起来的。”
顾潥拍拍他的肩膀:“先帝驾崩的时候,三十九岁。朕已经比先帝多活好几年了。”
“先生又没沉疴旧疾,如今正值壮年,就算再过二十年,那也能骑马射箭。”妥妥广场方世玉,“学生我武艺不精,都能上马杀敌。”
虽然他的武功不是顾潥教的,但他这种业余选手都能做到的事情,顾潥这种和皇后联手能把窦荣压着打的专业选手,肯定比他更强。
顾潥看了看少年郎的眼里满是真诚,完全没一点阿谀奉承的谄媚,承认自己被哄得很开心,突然问他:“你冠礼定在什么时候?”
“咦?不知道啊,得问我爹。”
对哦,他都是当官且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确实可以提前一点举行冠礼。
“糊涂蛋一个。走,跟朕一起陪母后用膳。”
“是。那学生的假?”
“懒货,准你每日上半天,来御书房。你们这一科真是的,一个两个的,朕的庶吉士都不够用。你也多过来陪陪太后。”
要说赵家是金钱敏感型,顾潥就是岁数敏感型。
他的母后已经六十六岁了,让他十分忧心老太太的健康状况。
赵淩被他这语气搞得还以为太后身体情况可能有什么不好,结果到长乐宫的时候,见太后娘娘在舞枪,那核心稳得跟钉在地上似的:“太后娘娘~”
太后立马就放下手上的长枪,拉住赵淩的手,又拉住顾潥的手笑道:“知道你不过来,肯定是被皇儿耽搁了。”又对顾潥说道,“水灵刚回来呢,你又不是朝中无人,尽逮着水灵做什么?让水灵多来陪陪我。”
“就~是。我跟您说……”
顾潥笑着看赵淩两三句话就把太后逗的哈哈大笑,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