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少夫人,你别难过。”红棉虽然没进屋,但站在门口,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劝夏枢道:“眉子小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两天就会好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夏枢背靠着车厢,缓慢摇了摇头:“不难过。”
他就是头疼。
阿姐是铁了心的想做官夫人,为过去的自己出一口气。
夏枢从未见过这般执拗的阿姐,虽然为她不再萎靡的精神头松了口气,但也为她的执念捏了一把汗。
官夫人哪里是好当的呢。
最起码的要求也是门当户对。
但他们夏家除了背靠淮阳侯府这门姻亲,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淮阳侯府风雨飘摇,倚着它寻到的亲事,在它没落后,很难不反噬。
到时候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该怎么办?
夏枢纠结死了。
而且他不止纠结,他还怕执拗的阿姐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到时候他们全家都得疯。
晚上躺在床上,夏枢碾转反侧。
褚源下午就听红杏说了这件事,见他忧心的睡不着觉,不由得心里微微叹气。
夏枢嘴巴上总说喜欢他,但遇到事情从来就没第一反应来找他倾诉,寻求依靠,而是自己抓心挠肺地想办法。
终究不是全心依赖他的喜欢罢了。
他摸摸夏枢的脑袋,开口给提了意见:“关于你阿姐的婚事,明年正好有春闱,各地举子年前就会到京城,到时可以从应试举子中挑一个才学不错的,考试之前先定下婚事。”
夏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你晓得了啊?”
他抓了抓脑袋,不太有把握:“会有举子愿意吗?”
举子,那可是举人老爷,是可以派官的。
他们小门小户的,就怕人家看不上。
万一要是再中了进士,就算考前同意,考后也有很大可能会反悔。
若是被悔婚,他阿姐肯定会被看笑话,她那么敏感,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别人的奚落和嘲笑?
褚源倒没觉得有什么,他略一思忖,道:“你堂弟明年不是要参加县试吗?若是他考中秀才,侯府有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洵儿又不愿去,到时候予了他,但凡他学习上用些力,以后考个举人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的话,差距也不是太大。”
夏枢瞪大眼睛:“国子监?”
那可是天下最优秀的学府了!
“褚洵为什么不去啊?”夏枢难以理解。
褚源闭上眼睛,轻声道:“他决定去武学。”
夏枢嗖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惊道:“他去武学?”
“夫人同意吗?”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实际上并不在意王夫人同意不同意。
他担心的是王夫人不讲理,把褚洵不听她安排的锅扣到褚源身上,找褚源的麻烦。
事实证明他的疑虑没错。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王夫人就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一副要跟褚源拼命的架势。
第59章
彼时夏枢正在房里换衣服, 褚源坐在外间等他。
褚管家趁着早上这段时间,把各间铺子的账本送来,简要地汇报一下收入情况。
一切安宁静好。
院子里却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叫骂:“褚源,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 给我出来。你害了我一个孩子,又要害我另一个孩子,我跟你拼了。”
很快高景的厉声呵斥也传了来:“夫人, 请你出去,这里是少主的院子, 由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褚源的一条狗,竟敢连我都拦,你给我滚开!”王夫人尖叫着骂道。
院子里瞬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间或夹杂着王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声。
高景似乎没给王夫人面子, 直接拦住了她, 在往外拖。
外间褚源和褚管家低低的交谈声已经停止,不知是个什么反应。
夏枢赶紧从红棉手中抽过腰带, 吩咐她和红杏:“你们别伺候我了,把其他下人都带走,离院子远些。”
他怕王夫人发起疯来,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红棉和红杏此时内心忐忑又尴尬,闻言也不敢说什么,行了一礼就低着头往外跑去。
新制的骑马装形式复杂, 夏枢不太会穿, 眼见外边闹腾的翻了天,褚源也没个反应,他心里无比担忧, 宽大的刺绣腰封胡乱往腰上一绑,他就满脸着急地冲了出去。
但一到外间,他的脚步就是一顿:“褚源?”
偌大的屋子,褚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褚源垂着眼,听着外面的咒骂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表情无悲无喜。
“你没事吧?”夏枢疾步上前,在他跟前半蹲下来。
“没事。”褚源抬起眼。
顿了一下,他挣开夏枢的手,摸索着站起来:“你回屋等一会儿,我把外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咱们就出发。”
“褚源。”夏枢鼻头一酸,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出去。”
然后他不顾羞耻,直接踮起脚尖,一把捂住褚源的耳朵:“你不要见她,也不要听她那些屁话。”
夏枢不知道褚源在十四岁之前,尚未知晓自己不是王夫人亲生的的时候,对待王夫人是个什么感情,但自夏枢进入侯府,褚源面对王夫人,虽态度冷淡,但该有的礼节从来没有落下过,面对王夫人的挑衅,也除了沉默就是沉默,从未顶嘴过,甚至在说起被王夫人算计的过往时,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对王夫人的恨意和怨怼……
他曾经肯定是视王夫人为亲母的。
夏枢一个极想要阿娘的双儿,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说不定到了现在,褚源心里还对王夫人有一丝对母亲的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中秋夜,被王夫人阴阳怪气骂了一通之后,回房独自抱着亲娘的灵位牌借酒消愁。
他是把王夫人当娘亲的。
那被曾视为亲生母亲的人算计,咒骂……
褚源心里会有多难受?
夏枢只要一想,鼻头就无比酸涩。
他心疼死褚源了。
但是他却不能对王夫人动手,把她直接打出去。
因为褚源还在乎她,他不能为出一时之气,叫褚源心里更难受。
“你不要听。”夏枢吸了吸鼻子,眼睛湿哒哒地看着褚源无神的眼睛,认真道:“也不要伤心,她不配。”
褚源听到他细细抽噎的声音,神情一时怔忪:“你哭了吗?”
他急忙伸手,摸索着想去触摸夏枢的脸。
夏枢鼻子一酸就想哭,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但他堂堂夏霸王,哪里能叫褚源知道他哭了,丢死人了。
于是赶紧低头,想要用衣袖蹭掉眼泪。
只是刚一动作,外边就传来了王夫人的尖叫声:“褚源,你不得好死!”
声音之尖利刺耳,扎的夏枢心头一疼。
他低头的动作一滞,连忙抬眼看褚源。
他的手虽然遮在褚源耳朵上,但为了用衣服擦眼泪,胳膊动了一下,手也没遮严实,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王夫人的这一声咒骂。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到,褚源的神情顿了一下,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受伤,紧接着却像没听到似的,伸手摸索着给他擦眼泪,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哭。”
夏枢一愣。
这才发现,褚源温热的手不知何时已触摸到他的脸,正在帮他擦越流越多、不受他控制的眼泪。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忙摇头闪躲,不让褚源摸他的脸,鼻子则带着哭音,小声嘟囔道:“我没哭。”
褚源顿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垂着眼,手指却坚定地摸向他的脸颊,捏住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让乱他动,另一只手拿出手帕,放轻了动作,给他一点点的把眼泪抹掉。
夏枢看着褚源紧皱的眉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以一个怪异的依偎姿势,待到了王夫人被高景拖出院子,送回清韵轩。
“如果过完年分家,离开京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半晌,褚源抱着他坐回椅子上,开了口。
夏枢一怔,松开捂着他耳朵的手,慢慢退出他的怀抱:“去哪里?”
“皇陵。”
夏枢有些茫然。
他想过明年这个时候,按照褚源安排,把家里人都送往一个安宁的地方,他留在褚源身边陪着他。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皇陵距离京城几乎上千里。
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阿爹,还离的那么远,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且,褚源还会不会同他和离?
若是和离,带他去皇陵干什么?
褚源感受到他的犹豫,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着道:“岳丈那边若是愿意年初离开京城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夏枢一愣,声音瞬间拉高,惊喜道:“我阿爹也可以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