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外面吵的热热闹闹,安王府倒是一派平静。
除了红雪时不时看向夏枢的目光惊异与崇拜得有些炙热外。
夏枢本想解释他其实也不知道那群流氓混混里的人真有问题,都是碰巧了。
但红雪没开口,只是目光炯炯地偷看他,夏枢想了想,又把解释的心思收了回去。
毕竟解释完了这个,其他的又解释不了,搞来搞去,还复杂了,不如省点事,不解释了。
于是就这么平静地又过了几日。
十二月初一,从安县出发来京城参加春闱的徐寿、韩治等竹山书院学子们到达了京城。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背着行囊、没带孩子的红杏和侯毛。
褚源与徐寿、韩治、侯毛等人在书房聊安县、聊春闱,夏枢则把红杏带回了小院。
“你和侯毛来京城是冲着李留的吧?”寒暄过后,夏枢看着眼前与阿姐容貌有些相似,清瘦了些,面庞也成熟了些的红杏,开门见了山。
红杏紧张地咬了咬唇,轻点了下头:“是……”
夏枢轻叹:“其实你们不该这个时候来的。”
红杏一滞,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报仇,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嘴唇颤抖:“可是侯魁他死了啊,再贱的命也得给他讨个说法啊……”
夏枢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掉眼泪,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哎,别哭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眼上是装了泉眼么,怎么和红棉当初一样一哭就停不下来呢……”
夏枢想故作轻松地打趣一下,给她转移注意力,但话说出口之后,才察觉不好,动作一顿,收了声。
红杏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气氛瞬间凝住了。
半晌,夏枢叹了一声,还是借着此次机会说出了红棉的临终遗言:“她临死前要我代她向你道歉,说对不住你。”
红杏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夏枢的视角,看到她捏紧了衣角,一颗颗泪珠子砸在腿上。
“你休息一日,后日就与侯毛回去吧。”夏枢想了想,把话带到最开始的话题上,见她似乎要反驳,微摇头,说道:“侯魁为救我而去世,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李留的命,我与王爷不会放过的。”
红杏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神惊讶。
她恨李留不念兄弟情义害了侯魁,但也只是寻思要个说法或者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不敢妄想让他赔上一条命。
神情中不自觉起了些惊喜,抿了下唇,她道:“可我听人说,他现在是王爷了,还与太后娘家一起摄政,连小皇帝都听他们的。”
红杏虽然开心王妃记得这个仇,还有心帮忙报,但只高兴了一瞬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若没有充足的证据和好的机会,想取他性命,太难了……”
“他三番两次勾结异族人,意图毁了李朝基业,留不得。哪怕再难,我与王爷都会尽力。但是……”夏枢道:“京中未来不会太平,你还有与侯魁的孩子要养,侯毛也有老婆孩子要顾,就不要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红杏咬了下唇,有些局促:“王妃可是嫌我笨手笨脚,没有什么用处么?”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夏枢讶然,真诚道:“你肯吃苦又会办事,还懂些拳脚功夫,把事情交给你办,我最放心不过了。”
“那请王妃留下我吧。”红杏眼睛一亮,神情迫不及待。
“但你两个孩子才不到一岁,我这里并不太平……”夏枢不是不想红杏留下帮忙,实在是侯魁已经为自己送了性命,他不想红杏再有什么意外。
“我不怕。”红杏神情坚定道:“我想跟着王妃,侍奉王妃一辈子。至于孩子们……”
她认真道:“我公公婆婆会照顾他们,离开前,我已经把银钱全留给了他们。那些银钱足够他们花用十几年,把俩个孩子养大成人。”
夏枢见她如此,不由得狐疑:“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红杏和红雪、景璟不一样,她不是个喜欢动荡的人,夏枢记得她想要的理想生活:有一块田,有一个好丈夫,生几个孩子,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和乐乐一辈子。
正常来说,她应该更喜欢侯庄,而不是来跟随自己。
红杏抿紧唇,眼眶一下子红了。
夏枢想了想,问道:“是闲言碎语么?”
红杏半垂着眼,眼泪却“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掉落。
低声道:“我亲生爹娘不知怎么打听到侯魁去了,有丰厚的抚恤金,还知道王妃发还了我卖身契,就跑到侯庄,不仅要侯家补一笔彩礼钱,还要把我要回娘家,将我继续嫁人。说是嫁人,实际上是要将我继续发卖了。”
夏枢万没想到这个原因,简直目瞪口呆:“你可是王府的宫官,他们怎么敢!”
红杏苦笑:“侍卫们是把他们赶出安县了,但他们一直在安县附近散布谣言,说了一些污言秽语,还说孩子不是侯魁的……”
红杏脸有些白:“我怕影响孩子,也怕影响其他宫官,就不想留在那里了。”
夏枢:“……”
“他们不会说孩子是王爷的吧?”夏枢看她脸色,听她用词,不禁猜测。
红杏脸一下子更白了。
她眼泪滚滚,手忙脚乱地比划,几乎语无伦次:“我没有,打死我都不会……王妃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侯魁那样的,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我……”
“……我知道。”夏枢都有些无语了。
当父母的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的女儿!
见红杏神情依旧慌乱,夏枢神色柔下来,伸手摸摸她脑袋,温柔地安抚道:“你别急,我都知道。”
“这样吧。”他斟酌道:“王府外面的事现在是红雪在跑,我身边正好缺个贴身伺候的,你就像在侯府时一样,带着小丫鬟们打理我和王爷的衣食住行吧。”
“多谢王妃!”红杏喜极而泣,立马起身朝夏枢行了一礼。
夏枢笑了一下,等她坐回去后,拿了帕子给她,问道:“那侯毛呢?”
红杏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一边擦泪,一边如实道:“公公婆婆担心路上有意外,托他护送我过来。不过路上他已托韩举人给家里写信,想留在京城,为王爷、王妃跑腿办事。”
红杏为侯毛说话:“他虽然脾性急,但办起事儿来很利索。庄稼汉子,吃苦耐劳,性格朴实,又日常操练,守陵防贼,还曾经在王爷的带领下一起杀过土匪,对王爷佩服之至。王府若还需要人,可以先试用他一段时间,他不会辜负王爷王妃给予的机会的。”
夏枢知道侯毛,急脾气一个,不过人是重情义的,功夫也不错,留下不是不可以,点了点头:“既然你说他行,那就也留下他吧。”
“我代侯毛谢谢王妃。”红杏有了归处,心中大石落下,眉开眼笑,再次起身行了个礼。
夏枢见她活泼起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笑着打趣道:“此次来,银星银月竟然没跟着?”
红杏心情放松,活泼性格就显露出来,别过脸,小声愤愤:“她们两个跟屁虫就会学我,王妃怎么还记着她们呢。”
夏枢差点被茶水呛到,笑道:“怎么没发现,我们红杏姐姐还是个醋坛子啊。”
红杏脸颊顿时发红,小声嘟哝:“醋坛子也比跟屁虫好啊!要不是我偷偷过来,她俩不定又跟着来了,天天和我抢王妃的喜欢。”
夏枢大笑出声,隔着榻上的小桌,伸手捏了一下她脸蛋:“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你!”
“咳!”门口传来一声,打断两人的笑谈。
夏枢转头看向来人,脸上的笑更加灿烂,眼睛笑得差点连缝都没了,收回手,从榻上下来,红杏也赶紧跟着下榻:“结束了?”
“春闱在即,不方便多留他们。”褚源言简意赅,目光一转,移向红杏。
红杏第一次见到他眼睛好了的模样,想起丫鬟婆子们之前编造的说自己喜欢在他面前转,想勾引他的谣言,心中一寒,赶紧低下头,努力想隐身起来。
“你下去吧。”褚源眉头蹙了一下,还是景璟灵性,给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这宫官木呆呆的,差些意思。
红杏却没走,见他态度冷淡反倒松了口气,抬起眼,望向夏枢,等候命令。
夏枢想到她刚来,住处还没定下,说道:“红雪隔壁的房间正好是空的,你就住她旁边,距离主院近,平常也方便你们相互照应。侯毛那里,让他去找管事,管事自会安排。”
然后打量她素面朝天的脸、黑色短袄与青色粗布裙的着装,还有发髻上简陋粗糙的一根木簪:“王府的冬衣已经制完,你们的赶不上了。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给你和侯毛各添两身冬衣,多余的部分操办些胭脂水粉或者首饰什么的,都随你意。”
夏枢取下身上的荷包,递给她。
见她神色疲惫,又交代道:“我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你不用急,操办完那些物事后,可以多休整几日再来当差。”
“谢谢王妃!”红杏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滚滚地感激一笑,冲着夏枢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然后顿了一下,又低垂着头快速朝褚源行了一礼,随即快步出去了。
褚源蹙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伸手一把将夏枢抱起来,走了几步,在榻上坐下,然后将夏枢横放在怀里,一手揽着,一手抱着,占有意味十足。
“怎么发现,谁都来跟我抢你呢。”褚源忍了忍,终是没憋住,把心中的牢骚发了出来。
夏枢如果喝了水,绝对又要喷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俊美绝伦又略带怨气的的脸,等确认褚源确实是吃醋了,就“噗”地一声大笑了起来。
褚源顿时有些羞恼,脸都红了。
不过过了一会儿,见夏枢乐的停不下来,又开始哭笑不得。
“有那么好笑么?”伸出两指捏住夏枢的脸颊,褚源半是羞恼半是找补地道:“吃醋不是夫妻之间很正常的事情么。”
但你连女孩子的醋都吃啊。
夏枢心里吐槽。
不过考虑到褚源的面子,夏枢吐了吐舌头,抱住他的脖颈,“嘛~”在脸上亲了一口,笑吟吟道:“这样可以了么?”
褚源看着他灿然的笑脸,伸手抚了抚他明亮的眼睛,问道:“她在安县的事,可与你说了?”
“嗯。”夏枢点头,不满又愤怒:“她阿爹阿娘太烂了,若不是担忧她伤心,又顾忌她听了难受,我早开骂了。你说那种人干什么要生孩子,生了不疼爱,还一个劲想吸血,简直和畜生无异,甚至还不如畜生,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褚源不置可否。
半晌,他吐出这么一句话:“你为何不吃醋呢?”
夏枢:“???”
直接给干懵了。
夏枢先是有些哭笑不得,想抓着他玩笑两句,只是目光一移,对上他眼中的茫然与从未现过人前的脆弱后,心中一震,再说不得玩笑话语。
他坐直身子,手搭在褚源脑后,轻轻一压,褚源闭了闭眼,用力抱住他,身子一歪,将他压在榻上,脸顺势深深地埋在了他怀中。
夏枢斜靠在榻沿的枕头上,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问道:“是夫人遗体的事情么?”
他们回京前,元宵就一直在打听王夫人的遗体,想帮忙把尸体收了,不过事情牵涉李茂之死,各方都瞒得死死的,他打听不出来什么,只偶尔从长公主与人的谈话里偷听到尸体是陆家和李留秘密处理的。
他们回京后,接着元宵提供的线索继续寻找,私下里把陆家和李留的私宅都翻了个遍,结果仍是没找到。
夏枢以为褚源是为找不到王夫人的遗体而难受。
褚源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这么去换她的遗体,值不值得,换回来了,又有何意义。”
夏枢一愣,明白过来:“夫人的遗体确定在陆氏和李留那里,他们让你拿东西去交换了?”
褚源冷笑:“定南郡和安县这两块封地交上去,同时把姑姑叫回京城,帮忙给人医治病情。”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理清他说的姑姑是夏娘。
然后快速扫过过往记忆,发现褚源似乎一直以来都习惯性称呼夏娘为姑姑。